趙博看老太太皺紋滿布又蓋着一層香粉的老臉,恨不能狠狠抓碎她的高傲。倚老賣老的東西,跟他玩出爾反爾,卻不瞧瞧他是何許人,她又是什麼東西?若非看在已故的武略侯曾經對趙家的幫襯,他真想將着老貨踹死。
耐着性子,趙博陪笑道:“姑姑莫要與我開玩笑了。咱們不是說好了瀾哥兒的事兒了嗎?”
老太太裝糊塗:“哪裡有說好了什麼。”見趙博眼神兇狠,心驚道,“如今瀾哥兒身子不好,還是好生養病要緊,我還是先帶芳姐兒回去吧。”
趙博見老太太似有懼意,卻也不急了,又問:“姑姑,之前府上七姑娘與你說了關於遺書的事吧?她都說什麼了?”
一提此事老太太就條件反射般想起那暗無天日的鐵箱中悶熱騷臭的空氣,整個人都覺得不好了,白着臉道:“都說了沒說什麼。怎麼又問。”
趙博狐疑打量老太太,越發覺得她這是有事瞞着。
但她既不說,他也不好再追問,免得就此撕破臉皮往後不好相與。二人聊會閒話,老太太就說要啓程回府。
東跨院門前,傅縈停下腳步吩咐身旁的珍玉:“你去一趟外院,就說今日晌午辛苦了廚子,晚上就不用他上竈了,讓他好生休息。”
珍玉便行禮道:“是。”退了下去。
宋氏笑道:“那廚子也是有心的,知道宴上你沒動多少就回了廂房。還特地預備了小竈溫着。”想起方纔美少年兔起鶻落的輕身功夫,又道:“方纔那少年人卻是個難得的。”
傅薏想起方纔場面,也讚道:“是啊,他身法那樣快,都沒瞧清人就突然到近前了,不過今日雖歷險,卻見識了母親的騎術。”
“夫人出閣前就是馬上高手,只不過後來掌管家中中饋庶務太過勞累,漸漸的也沒工夫去騎馬了。”俞姨娘笑着道:“當年夫人的功夫,可是連老太爺都誇讚呢。”她所說的老太爺是宋氏的外公。
一行人說笑到了屋內。略坐了坐各自去更衣。
傅縈纔剛洗了臉。外頭就有小丫頭在廊下回:“姑娘,九少爺來了。”
“請進來吧。”拿了香脂膏子勻面,又在細膩白皙的手背上擦了一些,就到了外間。
傅放初正將鸚鵡掛在廊下。虎皮鸚鵡踩着橫樑煽動翅膀。啾啾的歡快叫着。
見傅縈出來。“小虎”主動的叫着“你好。你好!”
“好樣的小虎。”傅放初得意洋洋的回頭:“七姐,你瞧小虎聰明吧。”
“聰明,怎能不聰明呢?我聽丫頭們說你爲了教小虎說話。整天早上對着他自言自語。”
傅敏初臉上微紅,辯白道:“哪裡是自言自語,你不懂,要想教鸚鵡學會說話,可是要一句話重複成千上萬次,我那是鍥而不捨,再說鸚鵡也能聽得懂我說話,算不得是自言自語。”
小虎靈動的小腦袋轉着,彷彿真聽得懂傅放初的話。
傅縈笑道:“改日要是遇上合適的教師鳥,我買來送你。”
“那當然好了。”傅放初聞言雙眼發亮,驚喜的道:“七姐也懂得教師鳥?”
“怎麼不懂?讓教師鳥整日帶着小虎說話,也省得你自個兒對着它唸叨,叫丫頭們瞧着背後議論你。”
提起玩,傅放初就興致勃勃,他尤其希望教會小虎更多的話,回頭帶了出去也倍有面子。
“七姐果真是爽利人,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要買教師鳥價錢可不低,我不能平白接受。”
“有什麼不能接受的。我又不是立即就能買得到,等買到了你接受便是了,難道還要讓我養着個小八哥整日學我說話?”
傅放初不是扭捏的性子,見傅縈如此直接,也就不在繼續推辭,轉而道:“今日在宴上你說的那樣的話,可真是太叫人心裡爽快了。纔剛我也是瞧着趙家人做的不好,做什麼爪子都伸長到了咱們傅家,可是那個場面,我卻沒有膽量說出口,只將那樣的話在心裡轉了幾圈兒,你敢想又敢說,可比我強得多了。”
“什麼強不強,我那叫肆意妄爲,你們都是守規矩重禮數的。”傅縈在廊下斜倚着美人靠悠哉坐下,“我是死過一次的人了,不想活的那樣壓抑,什麼事也大不過一死去,是以什麼也都不在乎。你卻是將來要紮根在傅家的,可不要與我一樣。”
傅放初感慨於傅縈的實話實說,自嘲一笑道:“我是什麼能力七姐還不清楚麼?反正這一輩子我好吃好玩就足夠了,將來家業誰去繼承都無所謂,若真將偌大家業落下來,也有五哥在前頭頂着。說不定祖父那努努力,將來還有咱們小叔叔來繼承也沒準兒呢。”
給老太爺增了屋裡人,其實對能夠繼承家業的男丁來說並非好事。誰又願意讓自己多了個競爭對手呢?
傅縈也是想到了這一點的,但是她也知道,以老太爺的聰明和對老太太的感情,想再生出庶子來卻是不容易的。宋氏去與老太太那提,主要是因趙子瀾一個外男留在府裡不像話,才故意給老太太添堵。
正說着話,眼角餘光就見珍玉進了院門。平日裡笑嘻嘻的丫頭這會卻是面色凝重,根本不是她的畫風。
傅縈坐直身子:“怎麼了?”
珍玉快步到近前,屈膝行禮回道:“纔剛婢子去了外院,沒見着廚子,打聽之下才知道是老太太吩咐了人來,將廚子大哥和方纔草場上功夫了得的那位少俠一道請了去,不知道要吩咐什麼。”
傅縈有些驚訝。
老太太雖喜歡掌權,卻只是喜歡那種玩弄權力的感覺,並不喜歡細緻的管理家裡事,更少有紆尊降貴見下人的情況。
今日突然轉了性子,必然是有原因。
傅縈眯起黑亮的眼睛,幾乎立即就明白了。老太太許是瞧着東跨院有武力值頗高的宋氏,自個兒身邊卻沒個可用的人吧?纔剛在使臣面前,那個叫阿錯的既然說過與廚子和那圓臉少年不分開,那就少不得連同廚子也去了。
原本,一個武藝高強之人傅縈也不是很在乎。畢竟就算請了他來他也不可能時常守在她這裡。
可是廚子就不一樣了!
若是老太太真下了血本來嗆行將廚子挖去了大廚房,她往後可不就少了一個樂趣?再找這樣素菜做的好的廚子可是難遇上了。
傅放初見傅縈面色凝重,就知道老太太那裡保不齊又作出什麼幺蛾子來,忙道:“七姐怎麼了?可是有什麼事兒?若你難辦的說與我聽聽,我替七姐出氣去。”
他那視死如歸的語氣逗得傅縈噗嗤笑了:“你替我出氣,就不怕開罪了祖母啊。”
“怕什麼,反正不論我做什麼祖母也不會多待見我,我不做什麼,他也不至於掐死我,我好歹也是個男丁。”傅敏初咧嘴笑時,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
傅縈就越發禁不住笑了,起身道:“九弟,這會子我打算去一趟上院跟祖母請安,明兒個廚子休息好了,我請你一同吃飯。”
“七姐不說我也要叨擾,今日宴上吃的素菜真是極好,早聽說七姐得了個好廚子,今日嘗過才知道是怎麼個好法。”
二人相互作別,傅放初就摘下了鳥籠先行離開了。
傅縈叫上梳雲和珍玉:“帶上蜜餞果子,咱們去看看老太太。”
兩婢女都有些猶豫,對視了一眼道:“姑娘,要不要先回了大夫人在去?”
開玩笑,若是叫宋氏先去少不得又要將事情鬧大呢。真將老太太弄出個好歹,忤逆的罪名他們長房可不能背。
“不必了,我娘今日辛苦了,讓她歇着,咱們去就是。”
傅縈就現行出了門。
兩婢女望着傅縈窈窕的背影,隨即對視了一眼。他們家姑娘那副戰意十足的模樣是怎麼回事?看這樣子不像是去給老太太送蜜餞果子的,反而像是與老太太爭蜜餞去的。
沿着青磚鋪設的巷子一路走向上房,到了廊下春草就要回話,卻在傅縈凌厲的目光下住了口。老太太雖是主子,可面前這位姑娘也不是好惹的,她是哪邊都開罪不起。
春草就低垂了頭看着鞋尖上的繡花研究起來,打定主意是沒看到傅縈這個人。
傅縈就站在了門前,隔着一道珠簾看得清上房正屋中央擺放的插屏,插屏右側的落地罩後就是側間。而老太太與少年人的對話也隱約傳了出來。
“……人往高處走,還沒見過誰甘於平庸的呢,我這是給你們個機會,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老太太的聲音已經透出一些不耐煩。
隨即就是一個男聲:“承蒙老太太擡愛,小人不過只會炒菜罷了,可擔當不起老太太的讚許和誇獎,至於什麼敬酒還是罰酒,小人一概都不吃酒的,做好了分內之事也決不能擔您的賞賜。”
這男聲聽起來陌生,傅縈斷定他就是阿徹。
隨即就是一個略熟悉一些的聲音,帶着少年人變聲器後的低沉磁性:“我兄弟說的是,老太太也是深明大義之人,何必與咱們草民之輩這裡較真兒呢?我兄弟既已經收了七姑娘的賞賜,就不可能再反悔了,除非七姑娘開口不用他,他是絕不會換主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