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家坐落於盛京城東南,而趙家在城東北。兩家來往,須得走盛崇大街,經過由南向北的集市,拐進照兒衚衕。
這條路線,是兩點之間最近的。
而傅縈之所以知道,也多虧這身子零碎記憶中居然還有幾年前祖母帶着他們姊妹去孃家走動的事。
這會子四人擡的花轎旁跟着蔣嬤嬤和四五個丫鬟婆子,且選的都是那些身材敦實粗壯的。
傅縈將窗紗悄悄放下,就開始動手脫小襖,解纏在腰上的汗巾子。
大紅花轎內外都是紅彤彤一片,低頭之際,看到自己一身雪白,反襯那火熱的紅色說不出的諷刺,禁不住嗤了一聲。
外頭人聲嘈雜起來,已有叫買叫賣之聲傳來。
傅縈將一早就裹在汗巾子裡藏在腰間的一掛鞭炮以及火摺子拿了出來,又重新將衣物整理好。
花轎向前之時,宋氏與俞姨娘、傅薏都遠遠跟着。
而方纔那俊俏的少年卻是帶着兩個僕人快步的往前趕。
“主子,您不是不打算理會此事嗎?咱遠處看看熱鬧便是了。”黑衣青年道。
少年卻是笑了:“阿徹,你這人真沒趣兒。難道你就不好奇那個七小姐的容貌?”
一旁那虎頭虎腦的小廝不等阿徹回答便搶着道:“好奇呀,所以咱只需跟着,到了趙家門前不就瞧見了?”
阿徹贊同的點頭:“阿圓說的是,也不用跟的這麼緊,這都快追上轎子了。”
“廢話。我也好奇傅將軍的家眷什麼樣兒,纔剛匆匆一瞥瞧不真切。”少年假意停留在一個賣紙傘的攤位前,大大方方的打量正提着寶劍走來的宋氏等人。
“嘖嘖,果真巾幗不讓鬚眉……那個哭的楚楚可憐的姑娘應當是四小姐吧?”
阿圓笑嘻嘻的奉承:“主子慧眼如炬,這四小姐年方十七,據說曾經許過個人家,但是後來……”
話沒說完,就得了個爆栗子。
“誰問你這個呢。”少年隨手拿了把翠色畫柳葉的紙傘撐着遮陽。
阿徹立即付了銀子。
阿圓委屈的摸摸頭。
此處已是集市的中心,最是熱鬧的一處了,再往前不出三丈就是照兒衚衕。轎子到那裡將轉出集市,距離趙家就近了。
轎子裡,傅縈點燃了火摺子。
轎子外,少年在摩肩擦踵的人羣中,不耐煩的道:“人又多又擠,又沒熱鬧可瞧,想看七小姐還要等到趙家?”說着探手向阿圓的腰帶。
“主子,您要做啥??”阿圓呆呆的眼看着少年修長的指頭捻走一小塊碎銀子。
少年臉上玩世不恭的笑意擴大,快走了兩步,趁着面前無人的空檔隨手一彈……
碎銀子正中後頭一名轎伕的小腿。
“哎呦!”
轎伕一聲痛呼摔倒,其餘三名轎伕哪裡想到會有這樣狀況,轎子沉重,加之驟然失去平衡,手上用足力氣也控制不住,轎身就往右側歪去。
“快扶着點扶着點!”
丫鬟婆子大呼,起初還想挽救那歪倒的轎子,可眼瞧自己要被砸中,撒腿就撤,一旁的老百姓也被嚇了一跳,忙鳥獸散。
震耳欲聾的鞭炮聲炸開來。
轎子翻到的一瞬,從轎簾子裡掉出一掛鞭炮,大紅的碎屑炸在前頭轎伕的腳跟,唬的老百姓“媽呀”一聲退開。與此同時,一個雪白的身影跌了出來,眼瞧着就要壓上正賣力“噼裡啪啦”的火星子……
傅縈欲哭無淚。
難道轎伕是自己人?
她這剛點上炮那邊就“哎呦”了,這是鬧哪樣啊!
傅縈閉上眼,腦中是自己被炸的皮開肉綻的慘狀。
然而她腰間卻被人大力帶了一下,一頭跌進個陌生的臂彎,淡淡的清爽茶香充盈鼻端,一瞬即被鞭炮燃放的味道取代,自己已被放在地上。
白衣蹁躚,銀簪甩脫,長髮垂散,水潤眸子長睫忽閃,擡首時,玉致小臉上只有愕,沒有驚。
少年玩味的笑了。
傅縈也看清少年的模樣,純澈的眼中閃過真誠的驚豔,隨即頷首道了句:“多謝。”就毫不拖泥帶水的轉而觀察四周。
“主子,您沒事吧?!”阿圓和阿徹這才趕到近前。
不怕主子調皮,就怕調皮的主子會功夫!一個不留神人就不見了!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他們乾脆學傅七小姐一頭撞死算了!
少年望着傅縈的背影,卻沒動作,素來玩世不恭漫不經心的神色,這一次卻認真了一些。
周圍一片混亂。
轎子方纔砸中了一旁的蔬菜攤,摔倒的轎伕還帶翻了個賣小雞雛的木盒。鞭炮燃盡,滿地菜葉和大紅碎屑,黃絨絨的小雞“啾啾”的亂跑。老百姓們遠遠地躲開,形成一個圈。
傅縈忽然身形搖晃,跌坐在地,嚶嚶哭了起來,這一下險些坐上一隻沒頭沒腦亂竄的小雞仔。
那小東西叫聲越發尖銳的逃開了。
傅縈險些破功。
小雞嚎叫的意思:臥槽……
“七姑娘,你沒事吧?”蔣嬤嬤已到近前,雙手就要拉扯跌坐在地的傅縈。
傅縈卻是驚恐的雙手撐着身後連連後退,也不顧裙子蹭上髒污,搖頭甩落串串淚珠:“我不嫁,我不嫁!要讓我給那個四十歲的老紈絝做填房,除非我死!”
傅家的僕婢都驚呆了。
剛纔在府裡痛痛快快要出門的難道不是你?!
“我爹是皇上新追封的武略侯!我是武略侯嫡長女!祖母只想將我的陪嫁擡去她孃家,卻不管我的死活了嗎?難道這就是身爲長輩對我的疼愛?”
傅縈淚水漣漣望着四周,在百姓們同情的目光下抽噎道:“今日就是拼着一死,我也絕不屈從!若祖母偏要我嫁給一個與我爹年紀相當的紈絝,我只有一死……”
蔣嬤嬤終於回過味兒了。
好個七姑娘!不看《女戒》改看兵書了!跟他們玩欲擒故縱!
傅薏與俞姨娘攙起傅縈,三人都哽咽的落淚。
宋氏也不是愚鈍的,見狀將寶劍悄悄收了,撲通一聲跪下,求助的望着四周百姓:“求求各位鄉親,我是武略侯的未亡人,快幫我們報官,就說武略侯的遺孀快被逼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