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老爺子也給氣得不輕,派人去叫大兒子,回話說大老爺出去了。
朱老爺子都沒有力氣生氣了,揮了揮手讓人出去。
他這一生也極好強,可是兒女上頭卻不那麼如意,老大是當年沒有空管教,被他祖母和伺候的人慣壞了,只知玩樂,志大才疏。一把年紀了,做出的那些事來讓人實在看不上。他已經是有孫子的人了,朱老爺子總不能把他再按倒打頓板子。老二小時候生過大病,病好了之後這腦子就不怎麼靈光,不是讀書的材料。小兒子是他鐘愛的幼子,又伶俐,又出息。兩榜進士,前途一片光明,還十分的孝順——可是偏偏他卻走在了父母前頭,撇下了妻兒,讓二老白髮人送黑髮人。
現在兒子輩是指望不上了,孫子輩裡,眼見着也就朱慕賢有些出息。至於其他人,要麼才志平平,要麼就年紀尚小。朱老爺子年事漸高,已經等不到年幼的孫輩長大,再教導扶持他們了。
好在這個孫子是個好的,一點兒都不象他的父母。對長輩恭順,對手足也愛護。原來雖然也是在錦衣玉食中長大的,可是家中經了這麼大一次挫折坎坷,卻把他歷練出來了。既經得住富貴,也守得住困苦。他將來出息了,也能拉拔幫扶下頭的弟弟們。
朱老爺子聽着腳步聲響。
他正氣頭上,這會兒除了朱慕賢,也沒人敢來找他。
“你怎麼過來了?你母親怎麼樣了?”
“郎中施過了針,這會兒也服過藥了。祖父到現在還沒用晚飯呢。我就讓他們拎過來了。”
僮兒進來幫着朱慕賢把碗碟擺好,朱慕賢把筷子遞給朱老爺子:“今天天熱,您就是沒胃口,多少喝點兒湯。”
朱老爺子點點頭。孫子如此懂事。的確讓他心情平復了不少。
這回的事兒,祖孫二人都明白。二房監守自盜還反咬一口,可是大老爺也立身不正。庫裡那些古董他肯定也拿過。
對老爺子來說。長子、次子,都是他親生的,手心手背都是肉。當着孫子,他不能說朱慕賢的父親不長進,也不能說朱慕賢的叔叔心術不正。
而在朱慕賢,父親不長進也好,二叔二嬸貪心昧財也好。都不是他一個晚輩當說的。
還有一點很重要——他也並非長子。將來這個家,不管怎麼說也是大哥朱正銘來掌。可是哥哥又性子軟弱。他如果現在出頭,壓過了哥哥,枝強幹弱,長遠看來也沒有任何好處。只怕現在長房二房的爭鬥將來又會在他們兄弟身上再重演。
朱老爺子沉默地吃完了飯。外頭的事情雖然不是一片光明。可是他應對自如。家中兒女的事情,實在讓他心力交瘁。
“祖父不必憂心,天氣這樣熱,您最近事情也多,該自己多多保重纔是。這一大家子人,可都仰仗着您一個人呢。”
朱老爺子拍了拍他的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朱慕賢正要告辭出去,朱老爺子忽然問:“咱們到京的那天,你父親和你說什麼了?”
朱慕賢沒想到朱老爺忽然問起這事。在祖父面前說假話那是無用的。可是和父親那天的談話又實在說不上很愉快。
“父親只是說,我在江南跟名師讀了幾年書,這次回來了,得空也要好好幫一幫弟弟們。”
朱老爺子本來就已經聽管事和他說了,只不過想在孫子這兒再確認一下。
對這個大兒子,朱老爺子早就徹底失望了。
孫子這樣有出息。未及弱冠之年已經考取了功名,還是案首。待到秋試時,如無意外,一甲是穩當當的到手的。可是大老爺對這樣出色的兒子沒有一言半語嘉許,卻只想着妾室所生的庶子。酒色不但淘空了他的身子,連帶着也把他的腦袋一併淘空了。
也幸好朱慕賢沉穩,他們父子談了什麼,他一直只壓在自己心裡,沒有朝別人說過。要是他跟他母親說了,只怕家中又是一場爭執。
“你早些回去歇着吧。”
朱慕賢見祖父的臉色不似開始時那般沉鬱,時辰也確實不早了,也只能說:“孫兒媳婦今天用雪花梨和荷葉煮了茶,清心去火的,甜絲絲的味道也不錯,明兒我讓人送了來,給您也嚐嚐。”
說到這個孫子媳婦,老爺子還是滿意的:“好好,你去吧。”
經過二太太這麼一鬧,鍾氏雖然算是正式接手了家務,可是臉上也不顯得多光彩。她心裡一百個看不上公公,無德無能,要不是佔着嫡長,這府裡誰說了算還真不一定。
丈夫雖然也沒什麼能爲,可是人品卻是沒得說,很是方正。待長輩孝順,對她這個結髮妻子也十分敬重,對一雙兒女更是不用說了。鍾氏已經十分知足。再說,現在婆婆病着,管家的權利她接到了手裡,正是時侯好好安排整頓。縱然婆婆病好了會再插手,但那時候自己的人手已經佈置得差不多了,也不會事事都當婆婆的提線木偶。
至於庫房的虧空,理不清道不明的,鍾氏既不能去追究二嬸,也不能去找自己的公公,只能抹稀泥一樣把賬抹平。反正家裡年年都會有些東西汰舊換新,報個損,再用新的填上。這一本古董賬也只能這麼抹過去。
大太太這一病,身爲兒媳,自然要爲婆婆侍疾。大太太是不願意見幾個姨娘和庶女在眼前晃盪的,那與其說是侍疾不如說是添堵。鍾氏又有孩子又要接手家務,那侍疾的事兒主要就落在又林身上了。大太太雖然對小兒媳婦一向不冷不熱的,可是又林確實會照顧人,又妥貼又耐心,就算大太太這樣挑剔的人也找不出她什麼錯兒來。
範媽媽還勸她,瞧這個,娶個出身低些的兒媳婦也是有好處的,乖巧,聽話,孝順。這對婆婆是這樣,對丈夫肯定更是百般小心。要是真娶個門第高的,那能這麼聽話麼?就象街尾的簡大學士,他家娶的兒媳婦可是出身夠高了,那可是郡主。可是又怎麼樣呢?聽說連早晚問安都不給公婆行禮,平時關起門來那是自成一國的,誰也管束不了她。
大太太也只能這麼想了。塞翁失馬,也不盡然都是壞事,要真娶個門第高的,自己只怕還真壓不住。再說,她圖什麼?不還是爲了兒子麼?兒子娶個這樣的媳婦,將來是別指望能借上岳家的光了,實在委屈。
範媽媽打着扇說:“看您,郎中才說了讓您少憂少思,多多保養呢,您還老是動不就皺眉頭。您得放寬心才成啊,這大爺、大姑娘,四少爺,還都指望着您庇護哪。”
大太太果然打起了精神:“對!我不會讓那些盼我死的人遂心如願!”
範媽媽鬆了口氣,笑着說:“您這樣想就對了。”
她是大太太的陪房,大太太好,她才能好。大太太要是現在一病不起了或是有個什麼三長兩短了,範媽媽以後也就是榮養了,再差點,她也不是沒有冤家對頭的,到時候難說會怎麼樣,更不用說她兒子的將來了。至於將來掌家的大奶奶那邊兒,人家自有自己的親信,幹嘛要看重她一個老婆子。
範媽媽雖然爲人刻薄,可是她一點兒都不糊塗。
她之所以早早認準了幫助四奶奶,就是爲了自己的將來打算。所以當初從於江動身來京城的時候,不用四奶奶吩咐,她先下手把黃嫂子那塊絆腳石給四奶奶搬開了。這就是她的投名狀,向四奶奶表示自己是站在她那邊兒的,給自己,也給兒女謀條後路。
將來大太太要沒了,下面自然要分家。四奶奶是有錢的主兒,她隨手賞碗飯,兒子將來就有了着落,不用象現在似的,三十好幾的人了還跟着府裡一羣小廝長隨一起跑腿打雜,沒個正經差事。
大太太一病,雖然病的原因不大光彩,可是親戚故交得了消息總要來探望的。
石瓊玉沒能親來,打發了人來看望,還送了一堆補品東西。她不來倒不是因爲別的事,是件喜事。
石瓊玉有喜了。
大太太聽着了也是一喜:“可是真的?”
來請安的兩個陪房媳婦笑着說:“千真萬確。我們三少奶奶這幾日不思飲食,原來想着是天兒太熱了,結果郎中來看了才知道是好消息。只是現在就不便出門了,只能讓我們代爲請安了。”
大太太點頭說:“這是應該的!她是頭一回懷上,自然要格外當心。你們太太遠在於江,她又年輕,可得你們身邊這些人多提點她。回去告訴她,讓她好好養着,不用掛心我這老婆子。”
又林聽說這消息也很替石瓊玉高興,連忙打點了一份兒禮讓那兩個陪房媳婦帶回去……今天遇到一件非常不開心的事。我真的不擅長人際關係這方面的事,明知道對方另有目的還是得應付,而且以後還有得麻煩,頭都疼起來了。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