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太太日子過得很是舒心,正在含飴弄孫,。通兒其實對飴糖興趣不是很大——他從來沒缺過吃穿,過年這些天物質更是空前豐富,滿眼都是東西,吃的玩的用的。但是小孩子也有他們天真的狡猾,看着李老太太高興,他也願意陪着祖母玩這個討糖撒嬌的遊戲。這不是誰教給他的本領,這是孩子的本能。他知道李老太太對他好,他也願意陪着祖母玩。
丫頭打起簾子,四奶奶走進屋來,還帶進了一股冷風。通兒看見母親,很識相的從祖母的膝蓋上爬下來,甜甜的衝四奶奶喊:“娘。”
四奶奶也笑了:“伱哥哥姐姐們呢?”
通兒朝東屋一指:“姐姐在寫字。”
四奶奶扶着門朝屋裡看了一眼,通兒喊又林是大姐,沒加那個大字就是指玉林。玉林果然正伏在案前寫字。過年她也是從頭到腳一身嶄新——四奶奶從不在這上頭剋扣她。
只是一看到她,就會忍不住想起——丈夫曾經和另一個女人如此親密,甚至都生下了孩子……要是玉林的親孃沒死於難產,現在他們家又是什麼個境況?她和丈夫能有現在這樣的親近嗎?家裡還能有這麼和睦嗎?
不,肯定不會。從玉林的長相就能看出她的娘一定是個少見的美人,家裡如果多出這麼一個人來,怎麼能毫無改變?一邊是結髮妻子,但是已經人老色衰,。一邊是年輕貌美的新寵……就算手心手背都是肉,男人心裡的天平一定會偏的。更何況在男人的心中,多數時候都是小的佔便宜,不管是小老婆還是小兒女。
女人呢?就算本來爲了自己下半輩子的安穩,爲了孩子,肯定會使出渾身解數來替孩子爭取。她能爭取什麼?還不是從自己的孩子這裡挖去——
幸好她死了。
雖然玉林的存在就是四奶奶心裡的一根刺,但既然她母親已經不在,四奶奶不會刻薄一個孩子。
說實在的,李老太太願意把這孩子接過去教養。四奶奶覺得正合適。放在她手裡,好也不是,歹也不是。放在她祖母那裡,那好歹就和四奶奶沒關係了。就這一點來說。四奶奶還是很感激自己的婆婆的。
通兒又回去依偎在李老太太膝下,四奶奶坐下來,李老太太並沒說什麼閒話,直接問:“有什麼事情?”
四奶奶輕輕咳嗽一聲,理了理思緒,把又林他們姐弟幾個出門遇到的事兒慢慢說了,然後又說了朱家剛纔打發人來致謝的事。
李老太太本來是臉上帶着微笑的。聽到李老五欠下鉅額賭債的時候,神色就鄭重起來。再聽到他居然天才到想把女兒抵給人還債,臉色已經變得鐵青了!李老太太守寡多年,爲人方正,最恨這種敗壞門風的人。等四奶奶婉轉地說起,朱家打發人來道謝,是不是有什麼別的意思的時候,李老太太果斷的一擡手:“別亂說。人家打發人來道謝,那是人家知禮數。”
李老太太覺得兒媳婦是整天想着女兒的親事,都不會想別的了。什麼事兒都能往女兒的終身大事上頭聯想。在李老太太看。這件事上既然自家適逢其會幫着打了圓場,朱家第一時間派人來,不但有道謝的意思,還有些別的意思。比如,雖然解圍的是李家人,可惹事的同樣是李家人。人家好好的平白遭了這種是非,說不定會有流言蜚語的帶累了名聲,怎麼也不能就當這事兒沒出過吧?這恩人家報了,可是那怨肯定也會找出着落的人來,。
四奶奶被婆婆這麼堵回來,倒沒有不服氣。她知道婆婆是個極剛硬的人。雖然從她生了兒子掌家理事兒,婆婆甩手享起了清福。可是家中真有什麼大事兒要拿主意,還是得婆婆來掌着。她是長輩,經得多見得廣,閱歷不是年輕人能比得上的,想事情也肯定比年輕人更周到深入。
“那這件事兒……”
“這事兒不是小事兒。牽扯到全族的名聲。等德林的爹回來了,叫他到我這裡來。”
四奶奶連忙應下了。
婆婆雖然平時笑眯眯的,可是一板起臉來,四奶奶還是不敢大聲喘氣。等從屋裡出來了,才發覺心口和背上都沁出一層汗了。
也可能是李老太太有了年紀怕冷,屋裡燒得炭盆火更旺的原因。
李光沛直到吃罷了晚飯纔回來,臉上微微有些酒意。四奶奶忙迎上去,給他寬了長衣,擰了熱手巾給他擦了把臉,然後才把茶端了上來。
“怎麼這樣晚纔回來?”
“沒事兒,就是多說了會兒話,老叔和嬸子非得勸着留飯,就吃了飯纔過來的。”
“嗯,快坐下歇歇。昨天晚上守歲,今天一大早祭祖,又出這事兒,中午也沒歇一覺。”
“沒事兒,我不累。”李光沛說:“我過去的時候,老叔已經聽說這事兒了。”
四奶奶心想,消息都長了翅膀了,風吹就跑,傳得飛快。這不用天黑,該知道不該知道的人,可都全知道了。
“那,老叔說了什麼沒有?”
家有千口,主事一人,。李光沛說的老叔是隔房的長輩,就是李家現任的族長。
“老叔也氣得厲害,說李家從祖上數下來就從來沒出過這樣敗家現眼的東西。已經打發人去他家了,另外也讓人去接他老婆回來。過了初五,就開祠堂發落他。”
要開祠堂!
四奶奶心一跳,情知道李老五這次是討不了好了。李家族大規矩大,可不是擺在那兒好看的。雖然這些年沒事兒,可是四奶奶知道,就在她嫁進來之前,早死的公公那一輩有個兄弟,就因爲犯了大錯,被族裡關了起來,足足關了大半年,出來都沒人形了。
李氏祠堂建了有些年頭了,四奶奶是嫁進來的媳婦,是小輩兒,又是女流,只進過祠堂的院子,連正堂都沒進去過。她只聽說,祠堂後面的那些屋子,建得牆高門厚,只開了小小的天窗。犯了族規的人被關進去,那是叫天不應叫地不靈,每天有人送兩次飯,送飯的時候門都不會打開,只從天窗遞。
還聽說,那屋裡還關過敗壞門風的李氏的姑娘……但是結果如何,沒人提起,四奶奶也沒敢瞎打聽。反正都是早年的事兒了,知道的人又少,還大都閉口不提。
那些屋子都空了好些年了,這下好了,李老五有去處了!以他乾的這事兒,起碼關他個一年半載才能平息族裡人的怒氣。
再說,還有一重原因。雖然朱老爺子是賦閒在家,但是過去的關係還是在的。平白得罪了人家家,總得給人家個交待。
“可是……那他欠的那些債呢?”
“沒事兒,這伱不用擔心。老叔德高望重,就算他們那一把子人是滾刀肉,也不能這麼禍害鄉里。欠的本兒是沒那多,頂多幾百兩,後頭那些是利滾利的虛頭兒。老叔的貼子拿出去,知縣都要賣面子,更何況他們這些人,。”
幾百兩倒不算大問題了,四奶奶也放下心事。老五家雖然過得落魄,整天一副窮相,但是四奶奶知道,五奶奶還是有私房的。她那個人特別吝嗇,又特別愛佔別人家的小便宜,只進不出,人家有背後喊她鐵公雞的。她肯定不能看着自己女兒被拉去償債,這倒不用替她們擔心了。
只是鬧了這麼一出,所有人都大失面子,這個年也過得歡騰不起來了。李家各房串親戚拜親朋的時候,提起這檔子事兒來,都遮遮掩掩的,深以爲恥。本來想宴請歡飲的,也都偃旗息鼓了。想出風頭的擺闊氣的,悄悄的就打了退堂鼓。廢話,這會兒誰還張揚啊?別那家窮瘋了的就盯上伱家了,非跟伱借錢,或是非逼着伱家兒子收留他閨女——這誰受得了啊!本來老五家就人見人憎的,現在這麼一來,更加沒人想和他們家沾邊兒了。
但是四奶奶並不姓李,她也替丈夫操心。可是現在她想的更多的還是女兒的終身大事。眼見着又過一年了,女兒的正當妙齡,樣樣兒都拿得出手,可不能受那一房不爭氣的人拖累。她得加快速度,快些挑揀,給女兒找個合適的最好的婆家。這外頭總有些輕薄人,愛拿沒出閣的女兒家來嚼舌頭。
又林並不知道父母晚上的談話,她從不鑽牛角尖,事情出了就是出了,既然不是她的錯,那就不用自怨自艾從自己身上找原因。而且她也相信,自己在這件事裡頭的角色並不重要,人們很快會有更新鮮的話題,從而將自己徹底遺忘。
這不是她盲目樂觀,而是從以前到現在,世事大都如此。
果然她想的沒錯,只過了一天,鎮上人們津津樂道的話題就不是她了,而變成了石家的姑娘石瓊玉。
石瓊玉定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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咽炎又犯了,好痛苦,唉,好象這個是去不了根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