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事
到了七奶奶家,只有七奶奶自己在,七爺已經出去應酬
七奶奶穿着一件淺桃紅的緞子襖,臉上喜氣洋洋的,讓人拿出茶果來招待他們姐弟幾個。七奶奶自己沒有孩子,倒是很喜歡孩子,摟着通兒不願意撒手。正說着話,外頭又有人來拜年。又林起身想回避,七奶奶笑着說:“都不是外人,不用這麼拘禮。”
朱慕賢邁步進了屋。過年,看着他氣色也不錯,穿着一身嶄新的袍子,先看見又林姐弟幾個,頓了一下,才向七奶奶請安。
“哎喲,快起來吧。今兒天這麼冷,原想着你們都不來呢。家裡難得這麼熱鬧,你們可都別走,我已經讓廚房預備了,好歹吃了飯再走。”七奶奶笑着用帕子掩着嘴:“說起來,你比我這侄子侄女兒都大,可論輩份就比他們矮一輩了。”
可不是麼,又林也想起這茬了。
朱慕賢和又林本來都挺大方的,結果被七奶奶這麼一說,倒不好招呼了。朱慕賢躊躇起來,含含糊糊地做了個揖說:“李姑娘好。”
又林和弟弟妹妹一起還了個禮。七奶奶還不依不饒:“喲,大侄女兒,人家給你拜了年了,你不給份兒壓歲錢?”
這壓歲錢都是長輩給晚輩,年長者給年輕人的。又林咳嗽一聲,臉上微微發紅,忍着笑說:“壓歲錢……當然有。”
她出來的時候倒是備了紅包,是給堂哥、堂姐家的孩子的。那些孩子可都得喊她一聲姑姑姨姨。朱慕賢這麼大個子·居然也和那些小孩子歸到一輩裡去了。小英聽着又林這麼說,馬上掏出早預備好的紅包來—就是個紅錦袋,上頭繫着彩繩,裡面一般裝着大錢、錁子什麼
又林示意小英上前。小英也憋着笑,向前走了一步,託着那隻紅錦袋說:“朱公子,這是給您的。”
朱慕賢別提多彆扭了,咳了一聲,沒動。
七奶奶催着:“這還客氣什麼啊·給你你就拿着。”
小英又往前遞了一遞,聲音裡的笑意都遮不住了:“朱公子·您拿好啊。”
朱慕賢看了一眼又林。又林穿着一件蝴蝶絆扣斜襟領的緞襖,頭髮簪了一枝蝴蝶展翅銜珠的釵子,她忍着笑,釵子上的垂珠也在微微顫動,看起來十分嬌俏動人。
看着沒人能替他解圍,朱慕賢只能伸出手來,把那隻紅錦袋接了過去,那個彆扭勁兒就別提了。德林也偷偷的笑·還一本正經地問七奶奶:“七嬸兒,我也得給一份兒吧?”
“可不是,論理兒你還是叔叔呢,自然得給。”
德林果然也掏出個荷包來:“來來來,朱······”他猶豫了一下,這個侄兒兩個字是怎麼喊不出來的,可是又不能象往常一樣喊朱大哥,這麼一猶豫,就含糊過去了:“給你壓歲錢,快來拿着。”
朱慕賢看了他一眼·德林下巴一擡:“給你啊。”
朱慕賢沒辦法,也伸手接了過來。不過看他的那一眼裡明晃晃的寫着“你給我等着”的意味。德林朝他伸了一下舌頭,嘻嘻笑着藏到雙林身後去了。
經過這麼一茬·朱慕賢也不好再待下去了——面對這幾個一個個充大的“長輩”,真是彆扭極了。不管七奶奶怎麼客氣,朱慕賢也堅定的告辭了。
又林他們姐弟當然也不會真留在七奶奶這兒用飯,告辭出來上了自家的車。一個鎮上不是親戚就是故交,還有好幾家得去。比如周家,嗯,朱家也得去。德林哧哧的笑了好一會兒,才說:“姐姐·等下咱們去朱家——那我管朱奶奶喚什麼?”
呃·平時朱老太太和李老太太是平輩論交的,朱老太太還年長呢
但是真要從七奶奶這拐了三四個彎的親戚論起·朱老太太可就得改口叫朱伯母了!
又林敲了一下他的腦門:“你啊。差不多就行了,還惦記着再當一回叔叔?”
連玉林也撐不住笑了·姐弟幾個笑成一團。
車子又拐了一個彎,這回是向回家的方向去了。
街上遠遠的近近鞭炮聲響個沒完,一片過年的喜慶氣氛。
又林耳朵靈,隱約聽着鞭炮聲、人聲之中,好象還有些別的什麼聲音—與這一片祥和喜樂並不協調的聲音。
騾車再向前走,那聲音更清楚一些了—
有哭喊聲,夾雜着呼喝怒罵聲。
大過年的,這是出了什麼事兒?而且眼見着這一片就這麼幾家人了,除了自家、周家,朱家,還有就是另外兩家鄰居。平時都擡頭不見低頭見的,實在不知道是哪家這會兒出了事。
德林也聽見了,這麼大的孩子最是好事,早忍不住了,揭起車簾子往外看。
“別胡鬧,當心掉下去。”
德林纔不聽她的,還往外多探了探身,腦袋左探右轉的,忽然說:“姐,你看!”
德林朝前一指,又林從簾子縫裡看見—前面正在糾纏的,還都是熟人呢!被夾在中間的就是剛剛在七奶奶家見過的朱慕賢,一個女子正哭哭啼啼的揪着他的袖子哀泣求懇。那個女子也不是旁人,正是又林的本家姐妹李心蓮。旁邊跟着拉扯呼喝的幾個人裡頭,一個是李心蓮的爹,另外幾個都很面生。
這是鬧的哪一齣?
那些人擋住了本來就不算太寬的道路,騾車只能停了下來。李心蓮尖銳的哭聲聽得更清楚了。
“朱公子,求求你可憐可憐我吧。我爹他不是人。爲了還賭債親生女兒都能賣!我被這些人帶了去還能有什麼活路?求你救救我……我可以爲奴爲婢,做牛做馬報答你,你可不能見死不救······”
“李姑娘,你快鬆開手。這男女授受不親!你起來說話!”
“你不答應我,我就不起來!我要被這些人弄了去肯定沒有活路了,你怎麼能這麼狠心……”
這……這叫什麼事兒啊。
雖然是隻言片語,又林也聽出端倪來了。
這個五叔怎麼幹出這樣的事兒來了?爲了賭,連女兒都要賣了?
他偷過五奶奶的首飾,夫妻間還動了手。五奶奶回孃家時帶走了小兒子,肯定也把家裡值錢的家當也收拾上了。五爺沒旁的可典當,就打起了親生女兒的主意?
好吧,但是這怎麼能和朱慕賢扯上關係呢?李心蓮這又是怎麼回事兒?朱慕賢和她一無親二無故的,出門拜年串門的,怎麼就被揪住了,當成了活菩薩救世主了?
朱慕賢出門,身邊只跟了一個趕車的長隨和一個書墨。書墨這會兒不在場,不知道去了哪裡。那個長隨正滿面怒色,挽着袖子和人理論:“你們都是些什麼人啊!還不快些放手!”
朱慕賢縱然是個很沉穩的少年人,可是這種場面還是頭一次遇上。李心蓮象是溺水的人,死死抓住了他當成救命稻草,就是不肯放手。
再加上跟來的幾個人,收債的、幫閒,有意無意地把他給夾裹住了,一時間竟然脫不了身了。
真是無妄之災。
朱慕賢本來是爲了躲避尷尬才從七奶奶那兒辭出來的,路上遇到個同窗,兩人說了幾句話,車又先打發回家去了。結果等他走到這邊巷子口,李心蓮突然衝了過來,一把拽住了他就不撒手了。哭哭啼啼,連說帶求。這會兒都已經跪在地下死賴着不起來了。不管朱慕賢好說歹說,她都充耳不聞。隨後追趕而來的幾個人拉扯她,她居然說要賣身到朱家當妾婢都行!這纔是秀才遇着兵,有理說不清!
那幾個人看着朱慕賢的目光頓時曖昧起來,帶着不懷好意的下流意味。彷彿他和這個李姑娘之間有什麼不可告人之事一樣。要不然怎麼她不找別人,一徑就來找他?這少年男女,乾柴烈火的,嘿····…果然小白臉兒乾的總是這種風流事啊!不定他怎麼勾引人家姑娘了,現在又裝沒事兒人,想瞞誰啊?
這幾個幫閒打手本來也不是什麼好人,看着朱慕賢一身錦袍,一副富家公子哥兒打扮,想着說不定順便能多訛幾個錢——這種人總是要臉面的嘛。爲了遮醜,出錢對他們來說不算什麼。難得逮着這麼個肥羊,肯定榨出點油水來,豈能放他白白跑了?
這麼兩下里一湊,朱慕賢一時間還脫不了身了!
趕車的老劉沒少見這種人的伎倆。回頭看了一眼車裡,有些猶豫地問:“姑娘……你看……咱們繞個路?”
雖然李家和朱家親厚,可是前頭的事一看就是麻煩事。老劉都已經上五十的人了,可惹不起那些強橫之輩。再說,車裡還有姑娘、少爺,有一根頭髮絲兒的閃失老劉也擔不起重責啊。這大過年的,怎麼會遇着這樣的事兒呢。
好吧,又想了半天還是想不出什麼章節名來。
呃,我前面好象弄錯了個地方,又林在族裡應該是排第六,比李心蓮小。前面過壽的時候一糊塗寫錯了排行了。等下倒回頭去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