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這老人滿臉疑惑地接過這本書,在桅杆昏暗的燈光下捏着略顯硬實的封皮端詳着其上的書名。
“教典?”老人不解地指着自己胸前的口袋,“單說教典的話,我這裡也有一本呀。”
沒有人能回答他——剛剛給他這本書的船員已經消失在了夜色當中,再也找不到身影。
滿懷疑惑的他拄着柺杖,捏着兩本開本不同,裝訂手段不同,用紙張裝幀甚至於印刷手段都不同的教典回到了甲板之下自己的房間。
相比於蘭卡斯羣島的物資極度匱乏,這些航船上的環境實際上要好得多。駝背老人用柺杖兼魔杖敲了敲桌上的魔粉燈,久違的光明便立刻照亮了他的面龐。
“此版本《雙月教典》是根據‘真神僕人’諾伊艾薩斯提供的‘舊版教典’所編排印製,本出版社不爲其內容負任何責任……若有印刷,校對錯誤,請聯繫本出版社調換。”
無論是版權頁,還是扉頁,這種形式在雙月教會的印版印刷書籍和魔法抄寫類書籍上都是基本見不到的——起碼駝背老人的眼中此時已經映照出了不一樣的色彩。
這本教典毫無疑問是“異世界書”。手指捏住書頁向另側翻動的駝背老人輕輕咳嗽了兩聲,身爲雙月教會的教會修史相關人員,他也算是看到過幾頁異世界人印刷出的紙片,識得這特別的直方字體不是原屬於這個世界的任何一個勢力所制。
“嗯?這個是?……”但當他翻過新的一張書頁時,上面的花體字卻又讓他被新的疑惑所包圍。“
“一直以來在雙月世界上生活,併爲這個世界的真理不斷探尋的各位,首先我要向各位深深地道個歉。”
那是諾伊艾薩斯寫在卷頭的“深情致歉”。而出版這一冊《雙月教典》的門東市文獻出版社則決定將他的致歉信直接以原文影印放在教典正文的目錄之前,權當作爲那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教典作者可能會寫在這本書上的卷首語吧。
“一直以來,我遠離了現世神夥伴們(原文如此,出版社未做任何塗改和所謂修正)的政治漩渦,以爲這樣就可以解決問題。但是我似乎錯了,有些人和我的現世神夥伴們以某種手段修改了教典的內容,使它更符合某些人的需求與想法,而我的夥伴們則樂見其成,認爲這樣可以讓蘭卡斯羣島可以成爲世界的中心,繼而讓雙月教的威嚴從這個羣島上撒播到世界上的每一個角落……”
這確實是蘭卡斯羣島上幾乎每個人都有的共同夢想——不論他們到底是不是真心在信仰着雙月教,相信着現世神乃至真神的力量,蘭卡斯羣島上的居民都希望他們腳下的土地成爲世界的中心——這也是雙月教會的世俗部分一直以來所致力爲之的目標。
只要雙月教會能得全球歸心之地位,那無論是真信徒與否,只要是蘭卡斯人便都算是近水樓
臺先得月,也就能在全球各地坐收全世界各處信徒雙手奉上的利益,真可謂是悶聲大發財!
“但雙月教若不是服務於整個雙月世界,服務於雙月世界的全人類,而侷限在一個小小的羣島裡敝帚自珍,又怎麼能期待全世界都來接納雙月教,接納雙月教的‘價值觀’呢?俗語有言,‘尊重是相互的’,要是蘭卡斯這邊的教會不尊重埃爾塔,那能指望埃爾塔大陸上的人民信任雙月教會?我的夥伴們所想所做在如今的我看來無疑就是癡人說夢!”
駝背老人的額頭上滲出了一層細細的油汗。諾伊艾薩斯雖身爲現世神,貴爲真神之僕,但據傳他基本上不怎麼參加雙月教會的政務處理和儀式運行,而是長期出現在世界各地——要以他這個“遊歷之神”的身份說出這句話,倒也是沒有大錯,而且對教會中人的說服力也十分地堅不可摧。
“這本在我揹包裡沉默已久的教典古本,恐怕已經在時空的靜海中雪藏了上千年。而現在我把它與雙月教會現行對外流通的教典標準本進行對比時便驚訝地發現,其中新本與古本差繆的地方比比皆是,不少不自然的語句在古本中得到了完美的詮釋。”
“原來是……古本?”駝背老人嘆了口氣。在他的記憶中和圖書館的書架上,從來就沒有什麼“古本”,所有市面上可見的教典都是同一個版本,書寫着同樣的故事與寓言,講述着一模一樣的教誡。
“……因此,在新生的雙月教會裡,我將以神僕之名,把這本比其他教典更接近事實的‘教典’,列爲唯一的合法版本。當然,我們追尋真相的腳步不會停止,若是有比此古本更早,更接近‘真神降臨’的版本,我也很樂意以這個身份來讓它取而代之。”
“您真理之路上的同行摯友,諾伊艾薩斯,新世歷2年3月26日於門東市。”
在落款之下,是“原汁原味”的諾伊艾薩斯簽名,以及看上去貨真價實的魔法印跡。駝背老人細看一番,在印跡下面的空白處還有一手書箭頭和一行小字:
“未經驗證,不知真假,在書上等,挺急的!”
於是駝背老人沉思片刻,雙手合十默唸幾句之後,便把書小心地平放在地面上,以魔杖的尖端輕抵其上。
紅色的印跡果然響應了魔法的影響,變成了特有的紫色。這本書的前擁有者或讀者應該是沒有驗證的能力,所以做了這樣的記號希望後人來驗證一番吧——這麼想着的駝背老人用隨身的皮箱抽出了羽毛筆,在留言的空白處用漂亮的花體寫下了這樣的一段話:
“謝邀,此處印跡從顏色與圖像而言真實無誤,然此書印本據扉頁所說有上萬本,若本本皆爲真,還有何物可稱爲真?與君共勉。”
作爲要顛覆舊雙月教會法統的“基本讀物”,諾伊艾薩斯本雙月教典的印刷量早就突破了十萬本大關。至於
駝背老人在品讀“古本”之餘會想到的印痕問題,此種魔法印跡量產技術可是流用於埃爾塔帝國法定貨幣埃爾塔元在門東市綜合印刷中心的印刷生產之中,在埃爾塔帝國早就不是什麼大新聞了。
“我真的搞不懂爲什麼要在哪裡都加一個這樣的印跡。”僞裝成精靈的陳衡豪氣十足地遞出一張“埃爾塔大鈔”,倚在書店的櫃檯前小聲地和同行的露米拉娜抱怨道。“又不能用終端識別,也不能讀出多少有用的信息,爲什麼不直接換成二維碼,還要讓這東西和條形碼共存一處?”
用手指在收銀機上來回滑動的收銀員對着這張少見的嶄新大鈔剛要面露難色,擡頭便從遞來大鈔的手看到了兩位長耳朵的顧客。不敢作聲的他只得打開收銀機的抽屜,一板一眼地抽出找零的現金。
“到了羅馬就要像個羅馬人,陳先生。”露米拉娜無奈地聳了聳肩,“要把鈔票做成塑料製成的,或者在上面內埋軟標籤,這些中國人都能做得到。你得知道,傳送門的對面現在也已經是電子支付大行其道的時代,實行這一切不是地球上的技術條件和資源條件受限,而是埃爾塔和埃爾塔之外只有這麼一種驗證手段。”
說着,露米拉娜自顧自地把兩本書拿到手中,將其中一本的封裝紙帶扯開翻到諾伊艾薩斯的卷首語頁面,就這樣一邊走,一邊用手指抵着上面的魔法印記。
“理論上,這種印章的製造和使用需要對象者的活體識別和認證,是這個星球原本的‘魔法遊戲’中的個性化定製部分,上面的圖案倒不是重要的地方。事實上,在無法改變外形的基礎上,他們現今的印章圖案全都是隨機出產。”
“說到底還不是給你們的中央處理中心添加處理負擔。”陳衡略微一想,便歪着嘴得出了結論,同時提出了新的問題:“識別使用對象的身份,那你知道我們手裡這些大鈔上面的圖案所有者是誰麼?是中國人還是……”
“都不是。”露米拉娜笑着搖了搖頭,把書丟還給了陳衡。“中國人使用的印章製造過程中使用了尚顯幼稚的堆疊成型打印技術,從製造到使用的整個過程中系統的控制終端未能識別到哪怕一個人類個體的決定性生物特徵,所以它的所有者自然就是印刷機……”
“我靠!”把露米拉娜丟來的《雙月教典對比批註》穩穩地接到手裡的陳衡如夢初醒,“對啊!打印技術可以製造出他們所要的形狀,那麼他們印在這本書上的,屬於‘現世神’的印章……”
“是假的。”
“不,是真的吧?”陳衡把書封皮上的人工皮質搭扣重新扣好,放到手袋裡。“如你所說,埃爾塔,不,全世界各處的魔法師只有這麼一種驗證手段,那麼正如這本第一次從停戰協議被歪曲成《雙月教典》的書冊一樣,沒有它例來證反的它便是真貨,而且比真貨更加有說服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