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這天下午陶夭夭根本沒意識到剛剛被救護車拉走的人居然是鄭斯舸。
晚上她送走樸韻後本來想着吊完點滴又吃了‘藥’應早早休息,可沒料到室友們一回來,整個宿舍驟然喧鬧起來。她洗完喝粥的碗剛坐下,蘇小圓便走上前來一個勁說樸韻對陶夭夭的好,她羨慕死了。其她人聽後也頻頻點頭,陶夭夭起先還耐心笑答,可後來也不多理睬,有一句沒一句的應付。
蘇小圓看不清形勢,照舊猛誇樸韻爲陶夭夭這次生病瞻前顧後。
陶夭夭聽了心裡不是滋味,臉‘色’變得‘陰’沉,駁了句:“那她每回生病還不都是我照顧。就連上次盲腸炎也是我一個人在醫院守着她,‘交’錢開單檢查在整座醫院樓裡來來回回跑了多少遍,甚至她的‘尿’檢也是我親自端去化驗的,而她連那幾百塊錢的醫‘藥’費到現在還沒給我,我又跟誰提過這些事?”
她話到這就後悔了。怪自己一時氣憤失理智,怎麼把樸韻欠自己錢的事給說出來了,別人聽了還會認爲她小氣,可這錢的事雖然平時嘴上不說也明白樸韻是故意拖延。
這時室友們都不說話,蘇小圓肯定沒料到陶夭夭噼裡啪啦會說出這些,只有尷尬賠笑,躊躇退回劉瀅座位旁假裝問:“你在看什麼?”
劉瀅也沒想到她會跑來自己這邊,一時沒反應不過來,愣了一陣回答:“就之前那套韓劇。”
蘇小圓隨即搬來椅子挨着她坐,順便說:“我跟你一起看。”
劉瀅點頭騰出一點空位給她,而另一個室友恰好將音響調大,整個宿舍除了韓語對白,就是音樂聲。
陶夭夭此刻顯得多少有點孤立無助,她找出錢包和手機便打算離開宿舍,剛開‘門’劉瀅突然喊:“夭夭,你去哪?”
陶夭夭不敢回頭看她,只能撒謊說:“我衛生巾沒了,去超市。”
蘇小圓聽後,接着說:“那你回來時幫我買包薯片,記得要番茄味的。”
陶夭夭故意用平時語調應聲‘好’便鎖了‘門’。
她出了宿舍覺得很冷,擡頭一望漫天漆黑。
一邊下樓梯,一邊考慮接下來應該去哪兒,走着走着便來到超市,買完薯片腳步不自覺又來到啤酒架前,一共拿了六瓶罐裝。出了超市,盯着塑料袋裡的啤酒踱躇了一會兒,掏出電話解鎖撥通了王皓晏的電話,電話響了很久都沒人接,陶夭夭不甘心試了差不多四五次,沮喪之餘電話奇蹟般通了,王皓晏的聲音總是那麼活躍,這次還略點驚訝:“師姐?什麼事,我剛在玩遊戲。”
陶夭夭拿着電話,好長時間後才裝着正常語氣調侃說:“沒事就不能找你了?”
電話那頭的王皓晏趕忙道:“我不是這意思,只是好奇你會打電話給我。”
陶夭夭聽後,心想也是,兩人認識了這麼久還從沒電話聯繫過,她猶豫試探問:“你現在出來不?”
“現在?”王皓晏略顯遲疑。
陶夭夭生怕被他拒絕,可他最後還是說:“那你等等,我要換件衣服先。”
陶夭夭聽後心中大石落下,吩咐:“我在最大的那個足球場等你,到了給電話我。”
“行。”王皓晏爽快的作答後掛線。
陶夭夭放好手機,直徑走去足球場。
這裡黑漆漆一片,偶爾校道邊的淡黃‘色’路燈會透過樹林投‘射’過來,跟平常坐滿親親我我情侶的傍晚大不相同,反而安靜寂寞就連草叢裡昆蟲叫聲也沒有,大概是雨後的緣故。地上還有未乾的水跡,她在石臺階上找到一處快乾的地兒坐下,夜風吹過卻很凍,還好沒有蚊子是最大的慶幸。
突然留意到自己腳下一水灘裡有很多螞蟻在掙扎,它們成羣結隊拼命想爬出水灘,可大多數依然被淹入其中。陶夭夭立馬環顧四周,拾起草叢中一片剛落下的樹葉,用有梗的那邊伸進水灘中央,四周的小螞蟻像得了救命草似的快速爬上梗杆,慢慢的,整片葉子擠滿了‘亂’竄的螞蟻,有幾隻離梗杆太遠掙扎地‘精’疲力盡,陶夭夭隨即又將梗杆移過去挽救了其它的螞蟻,她怕螞蟻隨着葉子爬上自己手上,在黑漆的環境中很難再將它們捉下來,所以等到螞蟻都差不多得救後纔將葉子輕輕放回之前的草叢裡。
十五分鐘后王皓晏大汗淋淋出現在陶夭夭面前,她等他喘完氣後示意對方坐下,一直菀笑對着他。
王皓晏倒是一臉詫異,說:“師姐,今兒漂亮了。”
陶夭夭經他這麼說,猜想他是因爲頭一回見自己穿裙子,才這麼說的。
“少來。”她心口不一。
王皓晏哪懂她的心思,自個說:“真漂亮,沒開玩笑。”
陶夭夭淺笑不語。
他接着說:“說實話,現在的‘女’生要單純從長相外貌說‘漂亮’的話,那隻得等卸了妝才該說,只要懂點化妝技巧那個個都是天仙。”
陶夭夭倒‘挺’贊同他說的觀點。
他又補充說:“這素顏也不能,說不定哪個部位就動過刀子,現在這技術除了整容醫生,恐怕沒人看得出。”
陶夭夭明白他說的意思。
王皓晏問:“師姐,認識你這麼久還不知道你叫什麼?”
陶夭夭笑着回答:“陶夭夭。”
王皓晏嘴裡重複,但又不知是哪幾個字,嘿嘿幾聲後自言自語:“逃之夭夭。”
陶夭夭聽後無奈,解釋:“包耳旁的陶,逃之夭夭的夭。”
“那還不一樣,陶之夭夭,逃之夭夭。”王皓晏一臉得意。
也對,陶之夭夭,逃之夭夭,反正陶夭夭現在真想逃之夭夭。
“師姐,你該不會是和音樂系Kris、秦敦新、趙懿一起表演的陶夭夭吧?”王皓晏冷不防問一句。
陶夭夭望着他不知怎麼回答。
王皓晏看她那表情,知道自己沒猜錯,一臉興奮又問:“師姐,你叫我出來該不是陪你看星星吧?可這天也沒有呀。”
陶夭夭知道他開玩笑,便從身邊的塑料袋裡將啤酒全拿出來。
王皓晏看見後瞠目結舌,說:“師姐,你受了什麼刺‘激’。”
陶夭夭不計較他的貧嘴,遞給他一支,自己又開啓另一瓶,咕嚕咕嚕喝了幾口,冰涼苦澀。她將身子捲縮儘量貼在支起的兩膝壁上,右臉搭在膝蓋上望着王皓晏,不曾想他們兩人竟會有席地喝酒這麼一天。
她輕聲喃語:“這個世界,有太多感人的事、太多殘酷的事、太多不公平的事、太多讓人喘不過來氣的事,可也有太多出現奇蹟的事、太多天上掉餡餅的事。總之,這個世界是一個每天都在變化處於永遠陌生狀態的面貌,我們永遠都適應不了它,也許前一秒我們纔好不容易剛剛熟悉認知它的規則,後一秒它又悄悄改變令我們無從着手,它永遠都跑的比我們快,而我們只不過是它的玩伴。可有一點是能肯定的,那就是這個世界沒有我依然會轉,而我沒了這個世界就等於什麼都沒有了,它甚至可以哪天徹底毫不猶豫拋棄我,可我卻仍然要死皮賴臉搖尾乞憐相迎,因爲這個世界上不只是我一個人存在。適者生存……適者生存,這是我們都明白的道理,也是我們終日惶惶不安的根源。”
陶夭夭說完這話還一直望着王皓晏,他喝完整瓶酒後一個漂亮的拋物線,瓶子便摔在了前方寬闊的足球場裡,陶夭夭又遞給他新的一瓶,他接過問:“你今天咋這麼多感慨?”
她聽後沒吱聲,半垂着眼皮,整個人有氣無力,軟成泥萎靡說:“小時候吧,就盼望快點長大,現在大了又想回到小時候。這人一旦戴上了面具,就再也不能取下來了,也就沒了心痛的感覺。不知從何時開始不再單純,不知從何時開始學會了攻心計,不知從何時開始不得不揣測每個人說的每一句話,不知從何時開始覺得這個世界特別的可怕。”
王皓晏一聽,忍不住笑出來。
陶夭夭沒理他,喝了幾口酒接着說:“每個時期有每個時期的擔憂。小時候整天害怕父母不疼自己,上了小學又怕成績不好被其他人嫌棄,後來高考爲了考這間大學那段時間整個人壓力特大,神經都差點出問題。現在進了大學又要顧慮周圍的人際關係,再到以後接踵而來的便是工作的問題、結婚的問題、養小孩的問題,總之好多好多問題。”
王皓晏難以置信望着她,問:“你是不是想太多了?”
陶夭夭眼神散漫,依稀重複:“好多事情,你是不會理解的。”
“我真不能理解。”王皓晏點頭回答:“你腦袋到底都裝了些啥?”
他這一說,陶夭夭的情緒似乎有點‘激’動,說:“我也想打開來看看,這裡面到底裝了些什麼。”
“你說,我死了會下地獄嗎?”陶夭夭輕聲惆悵的問道。
王皓晏驚訝瞪着她,良久一邊喝酒一邊說:“你這是杞人憂天,瞎‘操’心。沒必要的東西不要去想那麼多,想了也解決不了,那還想這麼多幹嘛。說得不好聽就是你只會想不會做,一天到晚想些莫名其妙的東西,而最基本面臨的事不去解決,掩耳盜鈴不說,有點逃避現實。”
他一口氣說出令陶夭夭自覺難堪不能接受的話語。
她的臉羞得緋紅,如果不是夜晚,早已無地自容,爲了挽回面子逞能辯護:“這些都是最現實的東西,每個人都要面對。你不是我,怎麼能理解我的感受。”
“你這叫面對嗎?這是自添煩惱。”王皓晏質問:“其實你……心比天高。可也要看自己有沒有那本事配得起這份比天高的心,往往自作小聰明是最可憐的人,踏實一點吧,師姐。”
陶夭夭着實沒估計到自己居然是被師弟教育了一番,她甚至覺得眼前的王皓晏令自己憎恨,因爲他一點也不留情面的拆穿了自己伎倆,讓她慌了陣腳。她想反駁把自己內心的不滿統統說出來,可又怕王皓晏覺得她是個固執自我意識較強的一個人,所以只能用極其矛盾的眼神望着對方,兩人都不吭聲,耳邊只有風的聲音。
“我覺得你這個人很不可思議。”
良久,王皓晏狹眸微眯才說出這句話,陶夭夭凝視着他。
“沒有人能猜到你整天想些什麼。可是師姐,我覺得你內心有很多恐懼。雖然我們認識不長,可我覺得你是個強硬、善良、聰明又極度虛榮的人,你身上這些特點很難同時出現在一個人身上,所以註定你是個複雜而矛盾的多面體。你常常在真誠的同時也暴‘露’出虛僞的一面,或是在被人感覺你很實在的時候流‘露’出虛榮的一面,讓人覺得你實在太複雜太矛盾,但在大方向上來說,是個很單純的人。”
‘因爲,我是個寂寞的孩子。’
這句話沒有從陶夭夭嘴裡說出來,而是在她心裡不停重複着。她不得不承認黃梓晶以前這麼說她,她每回都是假裝無所謂笑着應付,那是因爲她怕最真實的自己被別人看透。
而今天,這句話在這個時候聽起來蒼白淒涼。
王皓晏在身旁一直都沒說話,陶夭夭驚他是因爲這一個晚上聽自己說這些乏了。可她還有很多心話沒有說出來,怕憋在心裡太久會發酵膨脹。陶夭夭已經喝完了三瓶,腹部略鼓‘尿’急,也許是酒‘精’作用大腦開始‘迷’糊,而王皓晏只喝了兩瓶,最後一瓶還是被陶夭夭憋着‘尿’喝下去,她有種想吐的感覺,好像**裡的‘尿’快從喉嚨裡噴出來。如果不是王皓晏的電話響,她可能一個晚上都想呆在這裡不走,因爲現在真是沒地方可去,就連自己的宿舍都沒有容身之處,更或許是她奇怪的心理作祟。
那晚,她只模糊記得王皓晏扶她回了宿舍樓下,卻因宿管阿姨不讓男生進去,她也只能狼狽的獨自跌跌撞撞的爬回宿舍,居然還可以自理洗澡吹乾發,室友們得知她喝過酒,也不便吵鬧把她扶上‘牀’好好休息。
而陶夭夭很想就這樣無止盡的睡下去,或是睡的時間能稍稍長點,因爲一覺醒來眼前便又是那條漫長而又艱辛,曲折而又虐心同時佈滿密密麻麻的荊棘之路等待她繼續前行。這條路沒有回頭,卻有無數個分岔口讓陶夭夭一次又一次僅憑自己的直覺選擇,而每一條伴隨着她的永遠是彷徨‘迷’‘惑’、自‘私’貪念、狡猾‘陰’險、冷血無情、懦弱恐懼、腹黑算計、爾虞我詐、內心煎熬、痛不‘欲’生……走完一條又是一條,兜兜轉轉‘弄’得遍體鱗傷卻依然逃不出這個恐怖的‘迷’宮。
因爲她一直都生活在孤獨中,一個踽踽獨行的孤獨者,以前是這樣,以後亦會是這樣。
即便她死後真的下地獄,那現在又有何好畏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