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校慶只有兩週了,全校師生都在爲這個‘激’動的時刻籌備,陶夭夭也忙得頭暈目旋,不是畫展就是排練,整個人瘦了一大圈。
放學後她照常來到D308感覺裡面氣氛與以往有所不同,靜悄悄。
難道他們還沒來?她心裡想着,輕輕將‘門’推開。陽光向她投來導致眼睛睜不開,只好用手擋着前行卻意外從指縫間看見秦敦新正託着下顎凝望窗外。
她走過去,還未出聲,秦敦新已轉身給她養眼的微笑,說:“來了。”
陶夭夭放好包,點頭問:“怎麼只有你一個,他們呢?”
秦敦新輕笑回答:“我等會要陪小懿去試表演禮服,Kris應該快到了。”
陶夭夭聽後才恍然自己還沒想好表演時穿什麼衣服,思考的同時慢慢坐在鋼琴前敲‘弄’琴鍵。
“夭夭。”
“啊?”
她做夢也沒想到秦敦新會這樣親切稱呼自己,魔怔不知所措轉頭望着逆光而站的秦敦新。
他真的很帥,帥得讓陶夭夭已經無法用任何詞語去形容,黑‘色’透隙的劉海遮住鏡框下的深邃眸光,冷峻面孔上忽明忽暗的‘陰’影更增添深不可測的神秘威嚴,猶如高不可攀、盛氣凌人的君主睥睨天下讓人望而生畏。
陶夭夭預感秦敦新有話要說,所以緊張。
果然,他停頓幾秒出聲“:這次校慶表演不單單是我和Kris、小懿三個人的畢業演出,還有更重要的意義對於我們,所以希望你能認真對待。”
短短一句話,陶夭夭已經聽出其中分量,膽怯點頭。
秦敦新見她這樣,突然笑了,抱歉道:“看來我說的太嚴重了,你只要到時正常發揮就行,對了忘記通知你這次校慶表演的曲目變了。”
陶夭夭乍一聽很驚訝,秦敦新點頭解釋:“Kris臨時改爲《傳奇》[1],你應該聽過這首歌。”
他說着便將新曲譜遞給陶夭夭,她望着手中的歌詞一時難以言表,懷裡像揣着一枚定時炸彈似,恰巧這時身後腳步聲隨之而來,兩人扭頭望見鄭斯舸正提着一個工具箱走進來。
秦敦新笑着招呼:“我該去接小懿,今天就你倆慢慢排練吧。”
陶夭夭只能眼睜睜目送秦敦新離去,琴房裡剩下她和鄭斯舸兩個人,死氣沉沉,說話都會有回聲。鄭斯舸倒是無所謂般提着箱子走過來,陶夭夭瞬間意識自己正坐在他平時練琴的位置上,立馬警惕彈起身,手足無措站於原地踱來踱去。
鄭斯舸見她起身讓位倒也沒責備,很自然坐回自己的位置,冷眼少語吩咐:“過來。”
陶夭夭疑‘惑’般望着他,慢慢靠過去。
今天的鄭斯舸沒有戴帽子,終於恢復了往日裡標誌‘性’髮型,黃白劉海利索扎於腦後,漂亮飽滿的額頭難得展‘露’,氣‘色’也比之前略好,英氣‘逼’人的眉峰下卻是一雙泛藍深邃惋傷嘆息的雙眼。
稍後,鄭斯舸瞟着地上工具箱,說:“打開看看少了什麼沒?”
陶夭夭一臉不明望着他,同時上前打開箱子,裡面是畫架、炭筆、橡皮和裝滿顏料的顏料盒,她立即又回望鄭斯舸想得到答案。
“我想你幫我再畫一幅。”他的語氣還是那麼冰冷。
“再畫一幅?”陶夭夭重複問。
鄭斯舸纖細靈活的手指輕敲鍵盤,簡單幾下便譜出一曲動聽的新旋律,他停下手中動作轉過身擡頭望着陶夭夭說:“對,可這次的內容是我。”
陶夭夭瞳孔變大,她低望箱裡整齊的炭筆頭應該是剛削的,還有淡褐‘色’木粉末,肌理粗糙不規整,輕聲試問:“你削的?”
鄭斯舸沒回答,專注於彈奏。
陶夭夭心知肚明,低頭菀笑後便坐下打開畫夾,用恬靜溫柔的目光注視着鄭斯舸,似乎想從他漠然置之的神態裡尋找什麼。此時《傳奇》的音律從他指間流出回‘蕩’於整個琴房,陶夭夭靜下心開始用炭筆瞄着鄭斯舸的輪廓,畫紙上隨後響起細細碎碎摩擦聲,除了這兩種聲響D308裡不再有任何音質,她不時擡頭目光便會撞見鄭斯舸眼角餘光,卻只能慌‘亂’避開。
少年俊美的輪廓,憂鬱的眼神,櫻‘花’似的嘴‘脣’,陶夭夭一筆一筆將它們畫到紙上。
慢慢的,慢慢的,她開始小聲跟着音律開口輕唱:
只因爲在人羣中多看了你一眼
再也沒能忘掉你的容顏
夢想着偶然能有一天再相見
從此我開始孤單地思念
想你時你在天邊
想你時你在眼前
想你時你在腦海
想你時你在心田
寧願相信我們前世有約
今生的愛情故事不會再改變
寧願擁這一生等你發現
我一直在你身邊從未走遠
……
陶夭夭竭力將自己從沉思中扯出繼續作畫,卻莫名發覺琴聲早已斷斷續續,偷偷越過畫板見鄭斯舸鎖眉緊皺,臉‘色’泛白。她的目光隨着往下不禁失聲,手中畫筆瞬間落於木地板上,筆芯尖摔成顆粒粉末,手慌腳‘亂’衝過去蹲在鄭斯舸身邊抓着他血流不止的左手,六神無主。
原來每個手指都有不同程度的刀割傷口,突然被陶夭夭大力觸碰,鄭斯舸的表情愈加難受,難堪嘀咕:“應該是剛纔削筆時傷到了。”
琴鍵上白‘色’的地方被越來越多紅‘色’覆蓋,血液隨着重心引力順着琴柱滴落地板。
陶夭夭趕緊跑從包裡掏出紙巾,先幫鄭斯舸止住血而後擡頭說:“我們去校醫室吧!”
鄭斯舸搖頭,淡紫‘色’的雙‘脣’半晌才發出‘不用’兩個字。
陶夭夭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發怒吼道:“什麼不用?流了這麼多血,校慶怎麼辦?”
然而鄭斯舸並沒給她好臉‘色’,不耐煩道:“我都說不用了。”
陶夭夭看他這樣的態度,心中的氣更不順,紅着眼扯着嗓子朝他百思不解般質問:“現在都什麼時候了,你說這些有用嗎?”
兩人目光對視卻不說話,彼此瞳孔中都映着對方的身影。
這一刻,陶夭夭居然對鄭斯舸萌生似曾相識的錯覺,她很想開口問‘我們以前見過?’。
她的盛怒倒令鄭斯舸驚訝,悵然若失望着陶夭夭面紅耳赤的樣子,腦海裡突然出現包瑛平時動怒的模樣,他不由感到驚喜詫異卻輕推陶夭夭的手,淡漠說“:哎,算我怕了你……”
陶夭夭望着他離開琴房,心中懸着的石頭終於落了。
或許是剛纔太着急動了氣,因而感到頭暈,撫‘摸’一下劇烈跳動的‘胸’口,又瞧了瞧顫抖的雙手,頓時癱坐於冰涼的木地板上,她緩過氣後咬牙爬起,身體搖搖晃晃一步一步走到畫架前,用手指撫‘摸’着上面已畫了四分之一的人像,無力地痛入心脾輕嘆一聲。
這又是何苦了?
到底上輩子欠了鄭斯舸多少,這一世竟如此糾纏不清。
陶夭夭回想自己現在的處境不免煩心窩火,內心掙扎‘欲’罷不能停。而後望着地上還殘留着鄭斯舸遺下的血跡,又探出一旦哀怨傷神觸目崩心的長氣,痛貫心膂。她明白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出於心甘情願,那麼就不允許再抱怨,這都是自己選擇的,就應該走完它不許回頭,因爲已經沒有退路了。
很長時間後,陶夭夭無奈轉身走到牆角拿起抹布去擦拭琴鍵上的血跡,又用拖把抹乾地上的血跡,來來回回不停地做着這些重複動作,一遍又一遍,只爲不讓自己的大腦有一處空白地方去想鄭斯舸。突然外界一陣雷鳴嚇得她如驚弓之鳥,手一鬆拖把掉在地上,再一聲雷鳴,她的心情更加煩躁不安,頹喪望着變臉的天空,看來接下來又是一場暴雨。
陶夭夭彎腰拾起拖把,可不到一秒卻又氣惱將其扔到地上發出巨大碰撞聲,她用手撐住額頭,閉眼試圖壓制心中的燥‘性’,氣息未定時睜開眼蹲下,手指輕觸木地板上僅存的一點腥味血跡,卻一絲知覺都沒有。
因爲她心裡只有恨,恨透了鄭斯舸對自己忽冷忽熱的態度。
這令她抓狂,而且現在所有的事都已不再她的掌控之中,變得難以揣測駕馭。
眼淚簌簌落下,淚水劃到‘脣’邊,滴落於地面融入暗紅‘色’血液之中,心如刀割。
最終,陶夭夭打掃完後拿着自己的包輕輕鎖上D308的‘門’離去。
當她來至音樂系樓下大‘門’處擡頭便能發現遠處正走來的鄭斯舸,黃白髮‘色’永遠讓他在茫茫人羣中耀眼矚目,此刻他手上的紗布還滲着血,陶夭夭傷心慘目。天空‘陰’沉,雷鳴不斷,校道上的學生們慌忙躲避接下來的暴雨,鄭斯舸見她失神落魄的樣子,不免心生憐意正準備走上臺階,沒想到她同在此時走下臺階,兩人就這樣無聲傷懷的擦身而過。
鄭斯舸立馬停住呼喊一聲:“夭夭。”
陶夭夭停下了腳步,水滴忽而打在她手背上,還以爲是自己的淚,沒想接下來額頭、眼睫‘毛’、手臂、‘腿’上、地上陸續有水滴輕打。她黯然擡頭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又一滴雨水恰巧輕點‘脣’上,這次卻伴着鹹澀,吸了吸鼻,哽噎顫抖,不想被鄭斯舸看見自己泣不可仰的醜態,所以頭也不回的快速離去。
鄭斯舸依然站在原地,沮喪失落的身影孤單薄弱,匆匆忙忙躲雨的學生在他身旁不停走過,大家嘴裡都起鬨嚷着‘二零一二世界末日’。但此時他的心竟然痛得出不了聲,哽咽‘抽’搐只能用受傷的手捶打悶倦的‘胸’口摧心剖肝,本來就被病魔摧殘的身體早已只剩空寥寥的軀殼隨着刺冷颶風襲擊而重心不穩,由於情緒‘激’動導致不斷咳嗽嘔心‘抽’腸,口腔內開始瀰漫異味,慢慢地,慢慢的,他開始難受的嘔出一些東西,低頭一看手心全是暗紅血跡,順着手臂快速向下滑落,觸目驚心。
雨越下越大,來勢兇猛,整個石屋大學被包裹在一層厚霧裡彷彿失去了與外界的聯繫。
鄭斯舸其實已經看不見校道上陶夭夭的身影,可他還是歇斯底里地朝着她消失的地方不斷重複呼喊‘夭夭’,企圖妄想陶夭夭能又回到他眼前。他每叫一次,體內血液就不停地涌出喉嚨,腹腔源無止境般被掏空難受,甚至有幾次被自己滲出來的血嗆着,撕心裂肺的咳嗽把他折磨的奄奄一息,最終聲音一次比一次微弱淹沒於雷聲閃電之中,最終體力不支倒於地,周圍的學生髮現情況不妙趕緊圍上去並撥打120。
而他對於大家的呼喊漠然置之,始終半垂眼眸望着‘混’沌模糊的天空,嘴角依然不斷滲血,氣若游絲萎靡不振。鄭斯舸明白此時沒有人會感受到自己萬念俱灰的心情,他只不過是想看到陶夭夭聽見自己再叫她‘夭夭’時能如同當年菀笑般望着他,僅此而已。
難道這麼簡單,老天都不成全嗎?
恍然間覺得自己的身體變得越來越輕,輕得想試圖擡起手卻見其依然在原地不動。
他有很多話想對陶夭夭說,可最終都難以啓齒,憋在心裡的感覺很難受,所以他想把自己的心掏給陶夭夭看,讓她明白自己這麼多年來的難言之隱,他並不是沒有回孤兒院找她,而是那時的她已被人領養不知所蹤,就算他後來再怎麼努力哀求趙院長也不肯透‘露’半點關於去向的信息,本來還慶幸自己有生之年能再度遇見,可兩人近在咫尺,此情卻已不復當年。
鄭斯舸呆望着周圍的人張大嘴巴拼命朝他呼喊,卻聽不見他們喊些什麼,彷彿自己掉進水裡無力掙扎終是徒勞,只能眼巴巴望着水面上的一切,慢慢,慢慢,沉入水底,呼出的氣泡隨着水深逐加不再出現於水面,而是在水中悄無聲息的消散,一點痕跡也沒有。
他累了,眼皮不聽使喚的自動閉合,眼前視線忽黑忽明,這樣反反覆覆直到支撐不住昏‘迷’那刻,腦海裡的畫面依然還是陶夭夭小時嘴角那抹淺笑如同五月裡低調盛開的紫藤‘花’,脆弱靜美而又燦爛震撼。
註釋:[1]《傳奇》詞:劉兵,曲:李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