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震南張了張嘴,卻什麼都沒說出來,併攏雙腳深深鞠了一躬,眼淚止不住簌簌往下掉。李衛東擺擺手說:“用不着謝我,方林是你的親生兒子,並且他最想害死的那個人其實是你,你都能原諒他的話,我想換做是任何一個人都不會拒絕,當然方林那種沒有人性的東西除外。不過你還不能現在就走,剛纔我下手恐怕是重了一點,我看暫時先留在鄒家,起碼等傷勢穩定了再說,你看呢?”
其實他剛纔下手豈止是重了一點,對待這種喪盡天良的敗類,當然不必手下留情,方林雙腿盡折,腦袋更是腫的像個豬頭一樣,滿臉血污,眼睛卻仍是紅通通的像是發了狂,一會看天一會望地,嘴巴里還唸唸有詞,顯然已經精神失常了。一個人給虐到這種程度,就算能保住條命,這輩子恐怕也只能在輪椅上數殘年了。
但是對於方震南來說,這已經足以讓他感激涕零了,畢竟道上有道上的規矩,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這是天經地義。就憑方林犯下的那些罪行,確實怎麼辦他都不爲過,即使真的變成了殘廢、白癡、甚至是植物人,起碼也撿回半條命,好死不如賴活着,這世上還有什麼比活着是更加重要、更加寶貴的呢?
見李衛東做主答應,張敬之便命人將方林擡下去救治,一邊安排人重新佈置靈堂。忽然一名保鏢急匆匆走了進來,附在張敬之耳邊低聲說了幾句,張敬之臉色立時沉了下去,說:“你們幹什麼吃的?連個人都看不住,難道鄒家養你們都是吃乾飯的麼!”
雖說那保鏢說話聲音很低,但耳力超人的李衛東還是聽的清清楚楚,原來是那位涉嫌僞造遺囑的付文韜付律師,原本派人看守在後頭別墅,但是適才鄒家一亂,這廝情知事情敗露,竟在洗手間畏罪自殺了。
付文韜雖然不是整個兇案的關鍵,卻是唯一親眼見到過遺囑的人,這廝自殺,鄒長德又腳底抹油溜了,剩下一個嶽天雄雖然抓住,可就怕他情知沒有活路,寧死也不肯交出遺囑原件,那麼誰才能證明鄒長龍親筆指定的繼承人,事情就多少有些棘手。儘管包括張敬之在內,大家多半都已相信李衛東就是新家主,但畢竟遺產繼承不比其它,必須有白紙黑字來證明纔算有效,否則誰敢腦子一熱就拍板,承認鄒氏的百年基業歸了李衛東一個外姓?
看張敬之一臉的惱火,李衛東卻是哈哈一笑,說:“張管家,那麼緊張幹嘛,我說過我是來做家主的,就一定說到做到。我要是告訴你這個繼承人我好像推都推不掉,估計你們也不會相信,反正鄒先生的遺囑原件,需要的時候自然會出現。”
張敬之狐疑的看了李衛東一眼,心說鄒家偌大的家產多少人做夢都不敢想,你小子會推都推不掉?TMD這話怎麼聽都不靠譜。乾咳一聲,說:“李先生,這兩天發生的事大家都看在眼裡,若不是你恐怕我鄒家血案永無昭雪之日,反倒讓嶽天雄鄒長德那幫人奸計得逞,這個情,鄒家上下必銘記於心。但感激歸感激,跟繼承遺產是兩碼事,這一點希望你能明白。”
李衛東說:“當然,怎麼你以爲我查出真兇,就是爲了拿這事來要挾你們麼?你們現在只要把嶽天雄看管好就行了。若是他也溜了或者掛了,嘿嘿張管家,那你的麻煩可就大了。”
張敬之面色一凜,正想說什麼,李衛東卻已經轉過頭衝龍七說:“將軍醒過來沒有,情況怎麼樣了?我想他要是睜開眼睛第一個想看到的人大概就是我,不知龍兄放不方便帶我去見他一面。”
將軍那一槍挨在後背,子彈打穿了肺部,雖不致命,卻因失血過多而休克,現在還沒有完全脫離危險。龍七微微猶豫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說:“跟我來。”
跟陸家一樣,像是鄒家這樣的豪門大族,尤其是在道上混的,誰都不曉得什麼時候會遭遇危險,所以一般都設有專門的急救室。鄒家的急救室就在最後面那棟別墅的地下室,推門進去,兩個看上去有些怪異的傢伙左右守在門口,一個禿頂禿下巴,連眉毛也是禿的,細長的腦袋整個寸草不生;另一個卻是個洋鬼子,身材高大,背駝的厲害,看誰目光都是惡狠狠的。
這兩人衣着不是鄒家人打扮,很顯然就是將軍的手下了,看似凶神惡煞的兩個人,見到其貌不揚的龍七卻立刻規規矩矩的欠身打了個招呼,可見龍七這個殺戮天使在組織的地位明顯是高過兩人的。急救室靠裡面的病牀上躺着一個棕毛老外,眼窩深陷,大大的鷹鉤鼻子,正是將軍,鼻子裡還插着氧氣管子,但眼睛此時已經睜開了。
看到李衛東,將軍情緒似乎有些激動,張大了嘴巴想要說話,卻忍不住劇烈咳嗽起來,接着就再次暈了過去。在場的醫生連忙搶救,七手八腳的好一通忙活纔算消停,一名醫生告訴李衛東,病人傷在肺部,暫時還不能說話,至少也要靜養兩天才能見客。
看到這洋鬼子沒死,李衛東也就放心了,畢竟將軍身份太過敏感,如果死在了這裡,那麼鄒家肯定要受到無休止的牽連。跟龍七交換了一下眼神,兩人一前一後出了地下室,上到三樓的觀景陽臺。龍七接過李衛東遞來的煙,卻並不點燃,湊在鼻子下深深嗅了一口,說:“我知道你找我出來,其實並不是想見將軍,而是有話要問我。只要不違背原則的事,我可以儘量回答你。”
“好,那我就不客氣了。”李衛東眼神忽然變的有些凌厲起來,說:“將軍這次來鄒家,除了基金之外其實他還有一個目的,想順手把我除去,是不是?”
龍七沉默了一下,說:“李兄,我不想跟你撒謊,但我也說了不能違揹我的原則,你這樣問,讓我很爲難。”
李衛東點點頭,說:“你很聰明,知道用另外一個方式告訴我答案,龍兄,我記你個人情。”
龍七搖搖頭嘆了口氣,說:“別玩我了,我就算再怎麼聰明,又怎麼可能精過你。其實你早就猜到了答案,只不過是想讓我證實一下而已。”
李衛東哈哈一笑,說:“彼此彼此。一直以來將軍都視我爲心腹之患,這我當然知道。他其實一直想象當年馴服夏季嶺一樣馴服我爲他所用,但一來我不買他的帳,二來他也不放心我的能力,沒有把握控制我。尤其是繼承陸家之後,應該說老爺子的死,反倒幫了我一個大忙,就是直接跟他劃清了界限,這個仇我想以將軍的爲人應該不會有那麼寬宏大度,他要是真打算放過我,那倒有鬼了。”
龍七轉過頭,用一種很複雜的眼光看着李衛東,好一會才說:“李兄,我說過不會把你當成朋友,而是一個值得尊敬的對手,我最大的願望就是有機會能夠跟你公平較量一次。但是現在我卻突然有些後悔,因爲你我之中無論最後倒下去的那個人是誰,好像都不是我想要的結果。”
“哦?”李衛東抽了口煙,說:“這話怎麼說?”
龍七深吸一口氣,說:“你心知肚明。將軍確實一直以來都想對付你,因爲對組織來說,不合作,就是敵人。而這一次你又趟上了鄒家這趟渾水,如果你真的繼承了鄒家,就意味着香港和內地兩大家族全爲你所掌控,不論你是否會跟將軍作對,這對組織在東南亞甚至全球的生意來說,都是一個最大的潛在威脅。所以,如果這一次將軍能夠平安離開鄒家,必然不會放過你!”
“另外,這次你饒了方林一命,而他正是背後朝將軍開槍的兇手!當然方林此人儘管喪盡天良,他最想害死的人其實是他親老子,並非陸家滅門跟鄒家血案的元兇,現在又成了廢人,你大可以網開一面;可是對將軍來說,卻是白白捱了一槍!將軍是個記仇的人,自然不可能容忍,放跑了方林,十有八九要將這筆賬算到你的頭上。以李兄你的頭腦,這些事不可能想不到,並且我也知道你是個一貫謹慎的人,如果想保全自己,最好的辦法就是先下手爲強,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只怕李兄已經對將軍動了殺心了,對麼?”
李衛東擡手將菸蒂遠遠彈了出去,說:“龍兄的意思,如果我想對將軍動手,你必然要阻止我了?”
龍七毫不猶豫的說:“是!”
李衛東默然,半天才輕輕嘆了口氣,說:“爲將軍那種人賣命,值麼?”
“沒什麼值不值的,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僅此而已。”龍七淡淡的說,“我只是個殺手,將軍雖然並非善類,卻是我老闆,保證他的安全,是我職責所在,就算是你李兄,想殺將軍,也要先從我的屍體上踏過去。”
龍七聲音並不高,語氣也並不是多麼狠的那種,但是卻讓人絲毫不會懷疑他的態度堅決,一定是言出必踐!
李衛東不禁油然而生一種敬意,在這個充斥着物慾和浮躁的年代,無論人或事都被標上了價碼,似乎已經沒有什麼是不可背叛。歐陽烈火背叛了陸伯涵,羅軍背叛了鄒長龍,嶽天雄背叛了將軍,白九作爲跟隨方震南多年的貼身保鏢,果斷的投靠了方林而將老主人出賣;至於方林,更是想千方百計的弄死自己的親生父親!而龍七寧可賭上性命也要保護將軍,只是爲了恪守自己的職責,這讓李衛東突然想起連輕侯,明知老爺子對自己起了殺心卻仍然對他死心塌地。這兩個人的骨子裡似乎都流着同樣的一種倔強,一種讓人肅然起敬的信念,叫做忠誠!
一陣沉默。許久李衛東才說:“你是個稱職的對手,如果有天真的能跟你交手,那是我的榮幸。龍兄,你認爲真到那天,你我兩人最終倒下去的會是誰?”
龍七苦笑,說:“我的長處在於殺人,而非防守。公平的說,如果是我想殺你,機會五五開,你身手再好也未必能躲得過我的子彈;可要是讓我保護將軍,那麼勝算恐怕連兩成都不到。”
“說句自負的話,我也這麼認爲。”李衛東微一沉吟,說:“龍兄,沒有人能有一輩子好運氣,儘管你的槍法再好,也不能保證自己永遠不會犯錯。就算我這次可以讓將軍平安離開,你以後呢,就這麼一直跟着他做你的殺戮天使?你難道這麼喜歡殺手這個行當,就沒想過退出麼?”
龍七嘆了口氣,眺望着遠處水天相接的地方,說:“不做殺手我還能做什麼呢?我是個孤兒,沒有父母沒有親人甚至沒有朋友,如果真的有天退休了,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裡,除了殺人還會些什麼。有些時候做一個選擇很容易,可是當你真的做了纔會知道,再想後悔卻是多麼的難。”
李衛東說:“難個屁,事在人爲。隨便找個城市,做點小生意,享受一下普通人的生活,或是去國外置個莊園農場什麼的,娶妻生子,你別告訴我做了這麼久的殺手,連這點錢都拿不出來。”
龍七表情忽然變的有些古怪,將李衛東從頭打量到腳,說:“幹嘛,你該不會是……捨不得殺我?李兄,熟歸熟,不過我好像只喜歡女人,不喜歡男人的。”
“靠,真巧,老子跟你一樣!”李衛東鬱悶翻了翻白眼,說:“拜託照照鏡子好不好,就算我喜歡男人,也不會鳥你這種,黑不溜秋的很招人待見麼!”
龍七嘿嘿嘿的笑了,說:“我知道你李兄喜歡女人,還不是一般的喜歡,簡直都快變成情聖了。家裡放着那麼多美女還不夠,什麼時候你連慕雨虹也勾搭上了,了不起,豔福實在讓兄弟我羨慕羨慕!”
李衛東連忙說:“你可別亂點鴛鴦譜哈,我什麼時候勾搭慕雨虹了,合作歸合作,她是她我是我,我們是很清白的好不好。”
話音剛落,就聽身後一聲幽幽的嘆息,然後是一個好聽的聲音說:“李衛東,你用不着這麼急着否認吧,難道給我個安慰獎都很奢侈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