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棱不說話,柳蔚便等着他說。
等了許久,見到男人還是定定的看着畫卷,柳蔚終於忍不住,問了一句:“怎的了?”
容棱回神,擡手按了按眉心之處,閉着眼睛道:“無事。”
柳蔚皺眉追問:“這幅畫有何不妥?”
容棱搖頭,伸手將畫卷收起,道:“這幅畫成品之時,我在。”
柳蔚一愣:“你看着敏妃畫的這幅畫?”
容棱垂了垂眸,算是默認。
柳蔚指着畫中的小太監:“當時這個人也在?”
“畫中沒有他。”容棱看着畫上那多出的一人,語氣很淡,卻也很冷。
柳蔚不太明白容棱的意思。
容棱索性將話一一說明白。
柳蔚聽了,有些錯愕:“你是說,這幅畫當初成品時,上頭只有敏妃一人?但事後,有人在旁邊添了一個人?誰添的?敏妃?還是……”
“不知。”就是因爲不知,所以在時隔多年後,容棱再看到這幅畫,瞧見了上頭莫名的多了一個人,才覺得奇怪。
其實,在容棱看來,這人或許當真是敏妃事後加上去的。
記得當日他從御書房下學,去往裳陽宮時,在宮門口,正好瞧見向易離開,向易是太妃娘娘的人,但卻是從裳陽宮出去。
向易當初緣何離開敏妃,容棱不知,但容棱卻知曉,敏妃對這向易,格外寬容,且背後,爲向易做過許多事。
手指往手心裡微微握了握,容棱想到那敏妃的死,呼吸便重了一下,眼神變得格外森冷。
柳蔚盯着那幅畫,若有所思。
半晌,柳蔚在宣紙上把關於向易的部分裡,補充了幾句,才道:“今日我還要進宮,你呢?”
容棱道:“還差收尾。”
柳蔚知道容棱最近忙,不過還好,聽這說法,應當是快處理完了。
柳蔚點點頭,說:“沁陽公主的案子,沒那麼複雜,若我逼緊一些,兇手想來很快能抓到,只是你我都知道,破了這樁案子,也只是個開始,真正的謎題,還藏得很深,你……”
柳蔚說得很謹慎,看着容棱的表情,有些不知如何說下去。
容棱看向柳蔚,伸手將柳蔚攬了過來。
柳蔚順勢也抱住容棱,將側臉埋在他結實有力的胸口。
“無事。”半晌,容棱篤定道。
柳蔚點頭,敏妃對容棱很重要,這件事若是重新挖出來,便等同將過去快好了的傷疤,在容棱身上重新揭開。
柳蔚不想容棱難受,但柳蔚也不知如何能讓容棱舒服些,或許,讓他安靜的做自己的事,忙權王那邊的關節,莫要理會這樁案子,莫要過問她如何查案,是最好的。
……
午膳過後,柳蔚再次進宮。
昨日在內務府時,杭公公給了柳蔚入宮令牌,今日便不需誰來接她,她持着令牌,可自由出入。
進宮後,按照昨日的路,柳蔚靜靜的朝內務府走去。
剛過御花園,卻聽某座假山後頭,傳來宮女的說話聲:“是真的嗎?心蘿公主那兒,也死了人?”
“這還有假?就是今個兒早上發生的事!心蘿公主你是知道的,才八歲,身邊的嬤嬤稟報了麗妃娘娘,麗妃娘娘說了,不要聲張,將那宮女屍體差人埋了便是,不得驚動各宮,更不能傳到皇上耳朵裡!”
“可是,那宮女是如何死的?也是與之前那些一樣?莫名其妙就……”
“對,一模一樣,七竅流血,死不瞑目,死的可怖極了。”
“那麗妃娘娘怎的還瞞着?你看,之前隨香宮也出了幾樁這種案子,最後怎麼的,最後沁陽公主都死了!麗妃娘娘若是當真爲心蘿公主好,就該將此事宣揚出來,正好求得皇后娘娘做主,請高僧爲心蘿郡主宮中驅驅邪……”
“呸呸呸,少胡言亂語,你才中邪了,我與你說啊,麗妃娘娘也想爲心蘿公主好,但她身份低微,沒有把握能求得皇后娘娘爲她做主,就怕到時候,宮中急於將此事找個由頭解決,便將心蘿公主當那替罪羊。”
“你這話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宮中天天死人,鬧得沸沸揚揚,又抓不到兇手,鬼神之說傳遍後宮,這種時候,你說若是出了一個災星,頂了所有的罪,那宮中不就太平了?到時候,皇上再做個主,將那災星送到寺廟常住,不就將所有事兒都抹平了?”
“你是說,心蘿公主就是那災……”
“麗妃娘娘身份不高,心蘿公主又靦腆內向,現在恰好又是她們那兒死了人,這不正好就是上佳的頂罪人選?你也在宮裡日子不短了,莫非還看不透這些?麗妃娘娘就是不想節外生枝,才差人將屍體掩埋,裝作什麼都沒發生,但顯然還是被人泄露了,要不我也不會與你談論此事,看,連我都知道的事兒,皇后娘娘那兒,怕是早就得到消息了!哎,看看吧,說來說去,這宮裡天天死人,也不知什麼時候,就輪到你我了。”
“去去去,少晦氣,關我什麼事,算了,咱們還是別說了,我先回去了……”
那宮女像是真被嚇到了,匆匆的就走了。
看着兩道身影一前一後悄悄離開,柳蔚站在假山後頭,一臉的若有所思。
在路上耽擱了一下,再到內務府時,晚了許久。
杭公公顯然靜候柳蔚很久了,見柳蔚一來,立刻迎上,殷切的道:“柳大人您可算來了,昨日你命雜家將玉屏公主後,宮中所有宮人死亡的記錄都找出來,雜家已經布好單子了,算上昨夜心蘿公主夢香宮裡死的那宮女,一共是十九人,姓名,年齡,死亡日子,都在這兒了。”
杭公公說着,從袖中取出一張宣紙,遞給柳蔚。
柳蔚接過,展開,上下瀏覽一番,問道:“公公可有皇宮的建築圖紙?”
“啊?”杭公公愣了一下,不解的問:“大人要皇宮圖紙做什麼?”
“自有我的用處。”
杭公公有些猶豫,按理說,宮內圖紙這種涉及皇城結構的東西,內務府這兒雖然歷來都有存檔,但向來是不能泄露的。
這到底涉及到皇城安危,如是圖紙讓不懷好意之輩弄了去,怕是會釀成宮闈大禍。
但眼前這位柳大人看着又不像心懷不軌之人,況且又是皇上特命之人,應當是可以破個例的……
杭公公再三斟酌後,終究一咬牙,轉身就往裡頭走。
柳蔚看他離開,也沒多言,就站在原地看手上的名單。
那麼來來回回十幾行的字,柳蔚卻看了許久。
直到杭公公回來,邀請一起進書房。
柳蔚進了書房,杭公公派人在門外嚴加看守,纔將剛從庫房拿出來的皇城圖紙展開,鋪在柳蔚面前。
柳蔚立刻低頭去看。
杭公公不忘提醒:“柳大人,雜家這般做,可是不合規矩的,您今日見了,可千萬不得告訴其他人,否則,雜家這條命,就當真是要完了啊。”
柳蔚笑了一下,頭也沒擡的道:“杭公公統管內務府,身份貴重,又深得皇上信任,況且,公公此舉乃是助本官破案,又哪裡會完呢。”
杭公公聽了這話,知道這位大人是不會四處聲張的,才長長的吐了口氣,安心了些。
柳蔚在杭公公的書房裡,看着那皇城圖紙,一看就是一個時辰。
期間杭公公被叫出去辦了幾件事,再回來時,見柳蔚竟是還在看。
要說,這圖紙雖然大,細節處也多,但你哪怕一寸一寸,一丁點一丁點的看,也看不了這麼久啊。
就在杭公公以爲柳蔚會看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爛時,柳蔚突然動了。
柳蔚眼前一亮,霍然起身,那突然巨大的動作,嚇得杭公公身子一抖,渾身一凜。
“大人?”杭公公喚了一聲。
柳蔚皺眉,再次看清圖上的幾個部分,又看了看手上的死亡宮人名單,不禁發出一聲哼笑:“原來如此!”
“大人,可是發現了什麼?”杭公公立刻上前,順着柳蔚的視線去看那圖紙和名單,卻什麼也看不出。
柳蔚也沒心情解釋,卻突然想到一件事。
那是不久之前的一個夜晚,那夜,她與容棱一同進宮,兩人見過容飛後,便去了璞香宮。
但卻在璞香宮內,碰到兩個宮女,兩個宮女,一個叫湘兒,一個叫琴兒,兩人在爭論玉屏公主生前之事,最後那湘兒走了,那琴兒卻留下來,到宮殿後井拿出早已準備好的香燭紙錢,爲玉屏公主祭奠。
這件事本身沒什麼,無外乎就是個小宮女紀念早逝的舊主子,偷偷回去拜祭傷心罷了,但當時柳蔚一直覺得自己忽略了什麼,可又始終抓不到那重點,而事過境遷到了現在,柳蔚也漸漸的將這件事遺忘,可就在剛纔,看着這圖紙,還有這名單,柳蔚突然想起,當日被自己忽略的感覺是什麼了。
從書桌旁邊抄過來一張宣紙,拿起筆架的筆,柳蔚正要沾墨,發現墨硯乾涸,便皺了皺眉,條件反射的道:“研磨。”
柳蔚的旁邊只有杭公公,杭公公自然知道這句話是對着他說的,但身爲大太監,一向高高在上慣了,他能對柳蔚畢恭畢敬,這也源於對方乃是前朝官員,又是深受皇命,且確實有些本事,不過半天,便參破了沁陽公主身上的致命傷所在,但他對這位大人尊敬,並不代表便要被這人呼喝使喚。
他可是有尊嚴的大太監,可不是對誰都一副孫子樣。
杭公公皺着眉沒有動,表示自己是內務府大主事,可不是什麼焚香研墨的小宮人。
但他的抗議還沒結束,便突然迎來身邊清雋男子的一個瞪視,接着是對方隱含威壓的一句:“研墨!”
杭公公回視着柳蔚有些怒意與不耐的臉龐,嚥了嚥唾沫,埋頭就拿起墨柱,在硯盤裡倒了些茶水,就瘋狂的攪動。
等到墨汁出來了點,柳蔚拿起筆,沾上墨汁,便在宣紙上龍飛鳳舞的……畫起畫來。
杭公公不知大人在畫什麼,先看是亂七八糟的,後來是一塌糊塗的,就在他以爲這位柳大人是在沒事兒亂塗鴉時,卻見對方收了筆,然後將那稀裡糊塗的畫作反轉過來,頓時,原本奇奇怪怪的一張圖,換個角度,竟然變成了一副四象。
四象,乃是道家之說。
四象陰陽,天干地支,四象之外,另有八卦,而眼前這幅圖,杭公公雖然一大半看不懂,但隱約可以看出,其中有八卦的影子。
“大人,這是……”
“看不出來?”柳蔚放下筆,瞥了杭公公一眼,道:“我倒是沒想到,這樁案子,竟是當真與鬼神有關。”
杭公公一聽,就嚇到了:“大人是說?當真是妖魔作怪?”
“是不是妖魔暫且不知,但對方,的確是想行妖魔之事。”柳蔚指着那四象圖中太陰的位置,道:“太陰處又分火離與震雷,你看,這是哪裡?”
柳蔚說着,手移到皇城圖紙上的某處,杭公公探頭來看,瞧見那圖紙上標註的字眼,道:“隨香宮?”
柳蔚又指到另一處,道:“少陰位又予澤兌與天乾,你看,這又是哪裡?”
杭公公在四象圖與皇城圖紙中,再次找到那個位置,道:“夢香宮?”
“太陽爲乃風巽與水坎,這裡。”
杭公公又看過去,這次他已經隱約明白了什麼,眼神變得古怪,喃喃的道:“黎香宮……”
“少陽位乃艮山與坤地……”
這次,不等柳蔚說完,杭公公已經自己嘟噥出來:“冷香宮……”
柳蔚勾了勾脣,最後將手指指向四座宮殿中間的位置,點點了那兒,卻沒說話。
但杭公公已經明白柳蔚的意思了。
被柳蔚指着的那處,鮮明奪目的三個大字。
杭公公長長的吐了口氣,才忍着那毛骨悚然之感,咬牙開口:“璞……璞香宮……”
柳蔚直言道:“有人在以太極八卦的圖像位置殺人,而中間環繞的,就是璞香宮。有人,在以特別的方式,爲玉屏公主獻祭,你給我的十九人名單上,十二人都出自周圍四座宮殿,包括沁陽公主,而另外七人,應當是那兇手故弄玄虛所爲。”
“不……”柳蔚話音未落,那杭公公卻蒼白着臉,目光定定的看着那四象圖,驚慌的問:“大人說的另外七個人,可是名單最後那七個?”
柳蔚看了眼名單,道:“嗯。”
杭公公道:“這本也是雜家要與大人說的,這最後七人,爲何雜家列在一起,便是因爲,這七人有個共同點,她們……都是從璞香宮出來的……”
也就是說,這七人,皆是曾經伺候過玉屏公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