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崗並非行伍出身,亦不是像韓暮那樣有着近兩千年的知識做底蘊,讓他來指揮這樣的大戰役,確實有些難爲人。
話說當年他只不過是揚州鏢局的一名鏢頭,指揮百十個鏢師和趟子手還綽綽有餘,後來跟隨韓暮經營訓練飛虎隊,最高峰的時候也不過一百五十人左右,真正見識大場面還是在北府軍建立之後,這才幾個月的時間,想讓他對這幾萬人的大會戰如臂指使,揮灑自如,那就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當晚的軍事會議上,袁崗又犯了一個大錯誤,他在北府軍全體將士會議上向大家致歉,自承指揮不力,辦法不多;這要是在平時,可能大家會認爲袁崗謙遜可愛,知錯自省;然而戰時這麼做便有待商榷了。
首先,這對全體將士的士氣是一個沉重的打擊,主帥自承指揮無方,以後的仗還怎麼打?你的命令聽還是不聽?聽了,你的命令不一定正確,不聽吧又違抗軍令,這種矛盾反應在戰鬥中就是瞻前顧後,躑躅不前;無果敢堅決之心,無一往無前之氣,何敢言勝?
其次,在人們的心目中,袁副帥是個霸氣外露,剛毅執着的人;這麼一鬧騰,袁崗在軍隊中的威信大跌;軍隊中命令就是命令,哪怕錯了也要堅決執行,何來商量餘地;
袁崗機智過人,跟着韓暮大風大浪經歷過那麼多,卻在此時出了個大昏招。
這一切在第二日上午的戰鬥中表露無遺;士兵們先是不知道該不該上城禦敵,後來又在秦軍投石車大舉壓上狂轟爛炸之時,居然未得命令便私自下城躲避;進退失據,忙亂不堪,以至於秦兵雖未大舉攻城,卻讓那幾百臺投石車靠近了護城河外五十步,往城內傾瀉.了大量的石彈,直接導致了傷亡上千,堆放的物資和箭支火油損失嚴重,幸而秦人不知城內堆放火油,沒有趁機派弓箭手朝城內放箭,否則將是個難堪之局。
袁崗急、將領們急、守城的將士們也急的要命。
偏偏無人能擔此重任,樑錦春不能,書生一介,出謀劃策尚可,帶兵則差之千里;謝石不行,秘書監幾年和典籍文書打交道,與軍事上建樹頗微;劉牢之更不行,獨當一面綽綽有餘,但通掌全局尚顯稚嫩,且聲威不足以領全軍,當此情形之下,徒呼奈何。
好在巢湖城牆堅固異常,城牆稍微破損卻無憾它的堅固,三丈三高,兩丈一寬的高大城牆,外加城外深六尺,寬三丈的護城河形成兩道屏障,暫時阻擋着秦兵前進的腳步;鄧羌遲遲未能率大軍全面進擊,恐怕也是有這方面的原因在內。
鄧羌也急,其實他也沒什麼好招數能夠一舉突破這怪物似地的高牆深河,唯一的辦法就是死拼,全軍衝上,扛着雲梯嗷嗷叫的攻城,但是這樣一來,手下的兵死傷肯定是個恐怖的數字;所以他在等。
他在等的是孫虎孫豹從南陽郡和汝南郡將那一萬援兵帶來;他在等汝南馬俊升太守給他送糧草輜重,補給箭矢火油等物資來;他還在等,等的是北府軍士氣最爲低落的那一刻,北府軍的慌亂全部在他的眼裡,他知道這些新兵蛋.子還不夠格成爲一名合格的士兵;所以他很有耐心的用投石車和牀弩消磨着北府軍的銳氣,將恐慌和消極全部傾瀉到北府軍的新兵們的頭上。
他不是不知道,東線桓溫軍可能就要趕來援救,但是廣陵壽春何其遙遠,大軍行軍沒有十幾日休想到達這裡,十幾日時間鄧羌覺得綽綽有餘;雖然也有堅城守衛數月之久未被攻下的先例,但是這不包括面前這座城池,它雖堅固,那是外表;守城將士的軍心堅固纔是最靠得住的;而恰恰對面這座城池中的將士正在悄悄的流失着這一點。
第二日攻城的結果,秦軍傷亡爲四人,原因是一架投石機在裝彈發射的瞬間榫口解體了,石塊花花落下,砸死了站在一邊操作的四名秦兵,另外還有十七架投石機出了毛病損壞無法修補,這還是磨損所致;而北府軍一方,死傷七百九十,物資損壞無數。
第三日依然如故,秦軍死傷甚少,有幾個不長眼的跑到護城河邊射招降書進城,結果被劉牢之和十幾名弩箭手紮成了刺蝟;北府軍死傷兩百人,物資沒有損壞,但是城內的兩座箭塔被轟塌了,秦軍投石車這幾日成了戰場的主角,他們被推來推去,轟來轟去,極大的磨損也導致了數十輛癱在城下不動了。
鹹安二年正月二十七日晚間,謝安帶着謝道韞等韓暮的家眷,在一千禁衛軍的護送下終於趕到了巢湖城,同來的自然還有俊傑;數十輛大車浩浩蕩蕩的開進南門,這裡邊自然有韓宅的家當,也有謝安爭取到的輜重和器械,弩弓,盔甲,長槍等等物資。
謝安的到來給巢湖城帶來了一劑強心劑,低迷的士氣有了很大的提升,在和袁崗關門密探了小半夜之後,謝安連夜趕到北城給正在堅守的將士們進行慰問和動員。
“將士們。”謝安一襲青袍,不着官服,站立在北城門城樓上,衣袂飄飄,俊逸的臉上平淡自然,不見一絲一毫的焦急和慌亂。
“北府軍的勇士們!我謝安千里迢迢從京城趕到這裡,路上走了四天四夜未敢停步;因爲我一路上聽到的都是北府軍英勇抗擊秦人的事蹟,迫不及待的趕來加入你們,和你們共同抗擊秦賊,今天見到你們,我是何等的激動啊。”
“我們北府軍是建軍大將軍韓暮奉皇上之命組建,建成才三個月,這座巢湖城也僅僅建成兩個多月,這裡的一草一木,一樹一花,一房一路,都是我們親手建立,上面都浸染着我們的汗水和勞作,這麼一座美麗的堅城,我們能放任秦賊踐踏,放任他們燒殺搶掠嗎?將士們,能嗎?回答我。”謝安大聲道。
“不能!絕不能讓秦賊踏入巢湖城一步。”
“誓與巢湖城共存亡!”
“……”
北門處聚集的將軍三萬軍民大聲吼道,聲音震耳發聵,直衝夜空;整個秦營都聽得到這整天的怒吼聲,鄧羌命人前去探報,自己卻無暇前去探究,因爲今夜孫虎孫豹兩位副將率領的一萬大軍將陸續到達,鄧羌正忙着指揮士兵連夜擴大軍營,供他們駐紮。
巢湖城北門的動員還在進行。
謝安眼中精光閃爍,待衆人吼聲停歇,接着道:“這一次我給你們帶來了很多物資,有鋼甲五十副,強弩兩百架,牀弩十具,還有其它各種物資無數,另外除了本人,你們北府軍的韓暮大將軍叫我將他的家眷全部接來巢湖城;這表明了什麼態度?這是你們韓帥對大家極度的信任,試想一下,若城破他的家人能否存活?不能!所以他在用行動告訴你們,北府軍必勝!秦賊必敗!”
“北府軍必勝!”
“北府軍必勝!”
“北府軍萬勝!”
衆將士熱血沸騰,隨着謝道韞,王玉潤,柳如眉等韓暮妻室在城頭上路,露面,向大家揮手致意,氣氛達到最高潮。
袁崗站在城樓上,看着數萬軍民羣情激奮,士氣高漲的樣子,心中有些羞愧,更多的是擊敗秦賊的信心,忽然他開口高唱起《北府軍軍歌》來,粗豪渾厚的嗓音在夜空中迴盪,一些士兵跟着唱了起來,漸漸的更多的士兵唱了起來,聲音宛如一條巨龍蜿蜒穿破雲霄:
我是北府軍
生活在大軍營
學武技長本領
摸爬滾打骨頭硬
同吃同住同出徵
一聲命令,迅速執行
我是北府軍
父母是老百姓
長槍大劍握手中
向前向前心裡明
我是北府軍
身披戎裝保家衛國保安寧
衝啊衝啊衝
打得敵兵稀里嘩啦又稀鬆
衝啊衝啊衝
一切爲老百姓
笑呀笑呀麼笑盈盈
我是優秀北府軍
光榮!光榮!光榮!
……
秦軍大營內也是一片忙碌,一萬人的大營不忙到三更是完不成了,衆士兵窩着火在將官的督促下慢吞吞的幹着活,嘴裡不乾不淨的嘟嚕着:“他媽的,晚上也不讓老子們安生,搞不好明日一箭射來便見閻王爺了,今晚還要幹活,真他媽命苦。”
這些話被秦軍將領們聽到便是兜頭蓋臉一頓鞭子狂.抽,秦兵們好漢不吃眼前虧,只得停住嘴巴,但是心裡的一股悶氣實在憋不住,又聞巢湖城中歌聲嘹亮,頓時氣不打一處來,紛紛開始大罵北府軍。
“他媽的,鬼號什麼?這幫晉豬倒是開心,老子們挨凍受累,他們倒縮在城裡唱歌;早晚踏平巢湖城,宰了這幫晉豬。”
“噯,你們說這巢湖城裡有漂亮女子麼?這可都半個月沒碰腥味了,老子可憋不住了。”
“切!吳老二,憋不住就旁邊擼一管去,巢湖城是個新建的縣城哪來的許多女子?別做夢了,搞不好又像合淝縣一樣,逃了個精光,女人?連只母雞也沒見着。”
“滾你孃的,白天老子還看到有女子在城頭出沒,怎麼會沒有,這一次攻下來,拼着被鄧將軍砍頭也要玩幾個晉國娘們。”
“……”
旁邊幾個拿着皮鞭監工的隊正聽到大家的議論,嘿嘿笑着跟着攙和:“吳老二,你那傢伙還有用麼?上次在淮南郡不是被一個女子咬了一口麼?好好的下路不走偏要走上路,活該!”
吳老二歪着腦袋道:“我說張隊正,你站着說話不腰疼,要不是那女子下邊被你們當官的弄的亂七八糟,我會冒那個險嗎?說起來你們這幫當官的不仁義……”
“噓……噤聲,鄧將軍來了。”一旁有士兵好心的提醒。
“鄧將軍來了我也這麼說,說話也犯了大秦律法,將軍的軍令不成?”吳老二梗着脖子臭屁道。
忽然他發覺身邊人都眼睛盯着他的身後,露出奇怪的神色,忙回頭看時,只見鄧羌正橫眉怒目的站在他身後看着他。
吳老二腦子嗡的一聲就昏了,連磕頭認錯都忘了,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鄧羌,嚇得說不出話來;鄧羌見他不躲不閃,雙眼直勾勾的朝着他對視,忽然哈哈大笑道:“有骨氣,是老子手下的兵,你叫什麼名字?”
“小的……小的,吳……老二。”
“不錯,是條漢子。”鄧羌拍拍吳老二的肩膀道:“從今天起你就是什長了,吳什長,哈哈……明日給老子衝鋒陷陣,只要攻破城池,城裡的妞兒隨你挑。”
衆人的表情全體呆滯,說牢騷話也能當什長,這也太……
“將軍,孫虎將軍率南陽五千人馬已到大營西口。”一名親衛快步跑來稟報。
“隨我出迎,來的正是時候。”鄧羌大步流星率衆而去。
留下滿臉呆滯不知是喜是悲的吳老二張着嘴巴,任由口水流滿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