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韓暮離開長安的當天凌晨,鄧羌完成了戰前的準備:投石機二百臺、雲梯六百架,直徑兩尺鐵皮包着尖頭的巨型衝車十五臺,牀弩一百五十架,火油三千桶;可謂是興師動衆。
東線的慕容垂戰況鄧羌尚未得知,但是在鄧羌的心中,絕對不能輸給這個燕國的降將,哪怕他少年時便已經威名遍天下,哪怕他平定大大小小的燕國鮮卑部落時有百勝之將的美稱;在鄧羌看來,那時候自己還是個十來歲的娃娃而已;所謂大江後浪催前浪,到了他鄧羌揚名之時,怎麼也不能讓這個鮮卑人專美於前。
所以他做了完全的準備,並不急於進攻,而是將準備工作一一做足,按照常理,突破淮南郡之後,便該一鼓作氣拿下合淝城,但是他從王猛那裡學會了一招叫做威懾,陳兵合淝縣北城牆下,每日砍伐樹木打造器械,挖土壘臺,擂鼓練兵,一連三四日都是如此;他很清楚城裡的守軍和百姓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態:惶惶無助,四下告急,爭吵不休是肯定的,他要的便是這些,這些負面情緒能夠瓦解敵人的鬥志;這些都是跟王猛學的。
如今身兼併州刺史,尚書左僕射,建節將軍的鄧羌早已非世人眼中猛張飛之稱,他已經蛻變爲一名智勇雙全的帥才,正因如此,王猛在放心由他來率軍奔襲晉國西線汝南郡一帶。
今日的早飯是豬肉糜青菜湯,外加每人十個熱騰騰的大白饅頭,精明的士兵們知道,攻城就在今日了,鄧羌挎着佩劍,在七八名副將和幾十名親衛的簇擁下在營中巡視,看着一臺臺嶄新的攻城器械,他滿意的大笑。
“今日主攻城門的孫虎孫豹兩位將軍何在?”
“回稟將軍,兩位孫將軍正在前鋒軍訓話,給兄弟們鼓勁呢。”一名親衛答道。
“告訴他們,誰率先破了城門,誰便是千夫長,賞錢十萬。”鄧羌道。
“遵命,將軍。”那親衛飛快的往前鋒營方向跑去,傳達消息去了。
“你們幾個要配合好,我要學一學王景略的攻城方法,待會攻城開始之後,弓弩,投石機,弩牀,給我可勁的轟,轟的晉人在城頭無立足之地,這叫先壓制;壓制的差不多了就可以派步兵上前架雲梯一鼓作氣衝上城頭,當然最好的結果就是直接轟開城門,大軍長驅直入,晉人肉搏戰非我敵手,此戰便勝券在握了。”鄧羌看着合淝城頭密密麻麻忙碌不堪的人羣,靜靜的道,他果然不是去年那個臨陣要官,搞得王猛一頭惱火的鄧羌了,比之昔日,這個沉穩的多的鄧羌更加可怕。
“將軍放心,一切都已安排妥當,就等將軍號令了。”衆將躬身道。
“那好,也不用太當回事,這座小城還不在我鄧羌的眼裡,吃晚飯後休息一刻,辰時三刻準時聽我號令,發動進攻。”
“遵命!”
……
號角聲聲,戰鼓咚咚,攻城戰開始了。
高臺上的牀弩率先發難,一百多支丈許長削的光溜溜的粗大的箭支帶着低沉的‘嗡嗡’聲朝城頭電射而去,小兒臂粗細的牀弩箭勢大力沉,五百步外射到城頭尚能洞穿數名晉兵的身體,守城晉兵們被串成糖葫蘆一般帶着漫天的血雨跌落城內,即便只有二三十支命中,但是這樣的威勢也足夠駭的晉兵肝膽俱裂。
緊接着,鋪天蓋地的石塊從數百架投石機上拋射而出,城頭上瞬間下起了石塊雨,面積覆蓋了城門左近五十步方圓的地方,這一片區域成了死亡的禁區。
晉兵們躲藏在城垛後面,門樓之下,連頭都沒辦法擡起來;接下來秦兵隊伍裡一隊弓箭兵衝出至城下八十步,藉着漫天的石塊和牀弩的掩護從容搭弓射箭,將蘸了火油的箭支射往城內,城內靠近北門一側的房屋四下火起,薰得人不能靠近;這是典型的秦人作戰方式,壓制,壓制再壓制。
這樣的攻擊持續了不到一刻,號角聲嘟嘟吹起,一萬多名士兵擡着數百架雲梯推着衝車快速的靠近護城河,幾十架雲梯搭護城河兩岸,木板鋪設完畢之後便成了一座座堅固的橋樑,不寬的護城河此刻更是成了秦人進攻的康莊大道。
每架衝車由二十多名壯漢推着過了河,直撲城門而去,三架負責轟擊城門,其餘的乾脆轟擊起城牆來。
縮在城樓內的鄧句容跳腳大吼:“弓箭手,放箭!放箭!再他媽的一個個縮在後面,本將軍軍法伺候。”
晉軍開始了反擊,城頭上的晉軍探頭開始放箭,箭雨給秦兵帶來不小的殺傷,正撞擊城門的三架衝車也被射的熄了火,壯漢們鑽到衝車下方的隱蔽處躲避着弓箭的射殺。
秦兵的弓箭手這時來了勁了,本來沒有目標只能將箭支射往城內的他們,此刻一個個瞄準城頭上冒出來的晉兵,將箭羽一蓬蓬的傾泄上去,而後方的牀弩也開始進行壓制,投石車被推到二百步的近距離,這回上的不是碎石,巨大的網兜裡被裝進了案几大的大石,目標不是人羣而是孱弱低矮的城牆牆體,幾百顆石彈密集轟擊之下,城牆開始抖動坍塌,在晉兵們的驚呼聲中,城牆塌下了二十步的一個大豁口。
鄧句容嗓子都喊啞了,大聲命令城中青壯將沙包抗上來堵住豁口,豁口居然奇蹟般的被堵了起來,雖然百姓們大部分都是連人帶沙包倒在坍塌處,但畢竟算堵住了,然而秦軍的投石機瞬間又在別處轟出了大豁口,就這樣轟來轟去,投石機的巨彈轟完之時,北城牆已經千瘡百孔。
爲了堵住這些豁口,城內百姓已經死了兩千多人,青壯年幾乎死絕了;鄧句容抹着額頭上的冷汗,剛要喘一口氣,只聽轟隆一聲響,循聲望去,一直沒受關注的城門處,三架衝車已經將城門轟開,年久失修的城門除了外邊一層鐵包之外,裡邊的厚厚的木料都腐爛了,碎裂後木屑橫飛,轟然倒下。
好在還有內城門,還可抵擋一陣,但是衝車進入城洞之後,箭矢無法阻擋,轟開只是時間問題。
縣令周福順見勢不妙,偷偷溜下城門快馬趕回縣衙,帶着家中諸人趁亂開了南門逃的無影無蹤,南門處守城的士兵見縣令逃走,面面相覷的瞬間,發一聲喊都各自逃出南門,縣令逃走的消息像瘟疫一般在城中蔓延,不一會便傳到北門正在據守力戰的士兵們耳中,本來就已經士氣低落的他們頓時再無戰鬥之心。
秦兵密密麻麻的沿着雲梯往上爬,內城城門處‘轟轟隆隆’的衝車撞擊之聲,手下士兵們臨死前的慘叫聲,以及副將在耳邊不斷嘀咕的棄城逃走聲,讓原本就底氣不足的鄧句容徹底絕望。
鄧句容揮刀斬殺了一名在身邊嘀咕着趕緊逃命的副將,大吼道:“今日與城共存亡,殺光這些秦賊,本人重重有賞,有亂我軍心者殺無赦;衆士兵無奈只得鼓起餘勇奮力拼殺,秦兵數百攻上城來居然被全部斬殺,秦軍孫虎孫豹見死傷甚大,命令暫時退到城頭箭矢射程之外,等候門洞內毫無干擾的三架衝車轟破內城門。
衆將士見秦人退卻,士氣大振,正欲找鄧句容報喜,忽然發現找來找去,這位主將不見了,眼尖的士兵在城牆上指着城內一匹正飛馳而去的快馬道:“看,鄧將軍逃了!”
衆人一看,可不是鄧句容麼!他換了身小兵的服侍,伏在馬上頭也不回的朝南門奔去;主將逃逸這仗還怎麼打?
士兵們恨得牙癢癢,這傢伙發狠話要大家拼命,自己卻逃之夭夭,這樣的主將簡直世上少有,一名副將大喝道:“兄弟們,這樣下去城一定會破,我們不如趁着秦兵攻擊的間隙,退往巢湖城,那日巢湖城將領便送信來要這姓鄧的和他們合兵一處,這姓鄧的捨不得在這裡的產業就是不答應,此刻我們不去哪裡更待何時?帶着老百姓全部撤到巢湖城去。”
衆人一聽有理,當下在這名副將的指揮下全部下城,往南門撤退,沿途放火燒起所有的房屋,阻隔秦軍的追擊,剩餘的五千士兵,夾裹着兩三千百姓拖拖拉拉的出了東門直奔巢湖城方向退去。
正在整隊進行第二次攻擊的鄧羌忽然發現城頭上士兵都不見了蹤影,初時還以爲是害怕自家投石車和牀弩的打擊,但是不久之後發現城內濃煙滾滾,火光沖天而起,似乎整座城都燒起來了,頓時覺得不妙,忙吩咐前去看個究竟;內城的城門也在此時被轟開,伺候衝車的幾十名壯漢目瞪口呆的看着滿城的大火發愣,沒看到一個晉兵的人影,更沒有一個人出來抵抗;忙跑回來稟報。
鄧羌怒罵道:“這幫縮頭烏龜趁着我們整軍的間隙逃了,他們跑不遠,張頜帶三千騎兵去追擊,全部砍殺,一個不留,我最恨膽小鬼。”
副將張頜拱手道:“遵命,但不知往何處追擊。”
“蠢材,離這裡最近的只有那座新築建的巢湖城,他們不去那裡還能往哪去?”
張頜羞愧不已,帶着三千騎兵,氣呼呼的往東追擊,心道:“害老子捱罵,老子追上你們這幫晉狗,要一個個把你們的腸子給掏出來。”
撤退的五千士兵和三千老百姓行動緩慢,行至合肥城西十五里的撮鎮時便被張頜追上,領頭的副將王青山知道只能且戰且走,一面叫百姓四散離開大路,往巢湖城逃跑,一面組織大家和敵糾纏,步兵原本就不是騎兵的對手,五千步兵甚至只需一千騎兵便可擊潰,何況這些士兵是新敗之兵,弓箭等適合對付騎兵的兵器均已經丟棄,如何使敵手;只一個照面,陣型便被突破。
張頜僅僅付出兩百騎的代價便斬殺一千多名士兵,但是大家都知道今日只能是死戰之局,逃是逃不掉了,兩條腿在四條腿面前只能是被追殺致死的命運,爲今之計只能事殺一個賺一個,衆人死命抵抗,傷亡急劇上升,盞茶功夫又有幾百名士兵被殺。
衆人心灰意冷,只得機械的舉着兵器徒勞的迎着騎兵的長槍,毫無抵抗力的看着長槍一柄又一柄的捅入自家兄弟的胸膛,正在此時,東方的小山坡上蹄聲隆隆,一支兵馬帶着漫天的塵土席捲而來,兩面大旗迎風獵獵,其中一面大旗蔚藍色的底子,中間一顆碩大的鮮紅色五星,另一面是一面通體褐色的大旗。
戰馬如龍飛馳而至,瞬間來到近前,一位濃眉大眼身材壯碩的青年將軍大吼道:“秦賊,敢在我大晉土地上撒野,北府軍地一營劉牢之在此,豈容爾等撒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