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高臺上的宋珩看起來氣色不錯, 依舊是一副溫潤君子的模樣,衛玄擰了擰眉頭,他是看不明白宋珩了。
他以爲宋珩喜歡樑嬈之時, 偏偏宋珩又讓他有一種宋珩喜歡謝容之感, 他以爲宋珩喜歡謝容之時, 宋珩又讓他有一種宋珩好斷袖之感。
到如今, 他也分不清這大宋的帝王, 羣臣口中的仁君——宋珩究竟是喜歡誰了,這男人心,委實比女人還要麻煩。
“今日獵回獵物最多者, ”宋珩解下腰間的玉佩,舉至眉間, 緩緩道, “朕有賞。”
臺下衆人齊齊跪地, 高聲喊道:“陛下皇恩浩蕩。”
依舊是那些場面話,衛玄聽得耳朵都快起繭子了, 他剛動了動身子,便發覺腿上被踹了一腳。
他扭頭看去,卻見祖父正吹鬍子瞪眼地看着他。
若不是這紫衣侯的侯位不能請辭,衛玄委實想把這侯位扔給崢堂弟或嶸堂弟,免得祖父天天對他耳提面命的。
衛玄點了點頭, 正要回頭繼續聽宋珩的那些場面話時, 卻迎上了一道戲謔的目光。
那道戲謔的目光的主人, 自然是樑晟那混蛋, 衛玄哼了一聲, 卻見樑晟舉起腰間的荷包,得意地衝他揚了揚。
也不知樑晟這廝是不是瞎了眼, 謝容那惡女的荷包,竟也當寶貝似的跟他炫耀,他又不喜歡謝容。
他正要扭過頭去,卻瞥見不遠處站着一對璧人,男子自然是魏琮,女子則是常樂。
前不久魏琮派小廝把青玉劍送給他後,他便再沒聽過魏琮的消息,魏琮便再未在國子監出現過,看來是被常樂這惡女纏住了。
等到待會兒狩獵開始,他定要去找魏琮這廝,好好“慰問”魏琮一番。
思及此,衛玄轉過頭,一邊聽着高臺之上的宋珩說着那些場面話,一邊望着自個兒的鞋。
說起來,宋珩這廝的聲音,還沒有阿容睡覺時的呼嚕聲好聽呢。
***
衛玄沒好氣地看着眼前的人,他並不大喜歡自家的兩個好堂弟,在兩個好堂弟中,他尤其不喜歡衛崢。
二嬸並非阿諛奉承之人,也不曉得爲何衛崢總是愛鑽營這些有的沒的,前些日子他還撞見過衛崢和樑晟那混蛋走在一起。
“玄哥兒,不如待會兒合我們兩人之力,去獵一堆野獸來,既顯得咱們紫衣侯府兄弟情深,又能……”
他不得不聽宋珩那廝囉嗦,這也就罷了,可崢堂弟……衛玄委實不想聽他的崢堂弟囉嗦,他們就如平日裡老死不相往來那般多好。
不等衛崢說完,衛玄扔下一句“崢堂弟,我先行一步”,便策馬揚鞭而去。
望着衛玄騎馬遠去的身影,衛崢的笑意僵在臉上,他緊緊地握住了手中的繮繩。
騎着馬四處溜達了一圈,衛玄忽然瞧見了一道身影。
見前面的人是魏琮,衛玄連忙策馬趕上,在快要超過魏琮之時,衛玄便勒了繮繩。
脣上凝着笑意,衛玄打趣地道:“京城雙姝,不知魏琮你消受得如何?”
聞言,魏琮的臉上閃過戾氣,在衛玄以爲魏琮要發作之時,魏琮卻忽又笑着道:“自然比不得紫衣侯,安國公老夫人壽辰那日,你解下腰間荷包訴衷情的模樣,本世子可還銘記在心呢。”
“那是不得已而爲之的事……”衛玄哼了一聲,道,“比起樑嬈那哭包,爺寧願娶謝容那惡女,何況爺只是說喜歡她,又沒說娶她,縱是爺說了要娶她也無妨,左右謝容她已經……”
“謝容她怎麼了?”魏琮挑了挑眉,頗有興趣地看着衛玄,道,“你何時也學會弔人胃口了?”
所幸在他要說出“謝容已死”一事時,藏在袖中的小花貓狠狠地撓了他一爪,若是他說出這事兒,只怕宋珩會派玄衣衛滅了他的口。
衛玄忍着痛,訕訕一笑,道:“謝容她已經是廢郡主了,娶不娶她還不是爺一句話的事,何況她如今失蹤,生死未知,能不能活着回京城還是另說呢。”
“原來如此。”
忽聽一聲嬌喝,衛玄身子一顫,他發覺魏琮也變了臉色。
這是常樂追來了?衛玄本還想着要不要留下來看看魏琮這廝的笑話,卻忽然想起常樂從前的劣跡,常樂這惡女,還是留給魏琮這廝消受罷。
衛玄握着繮繩,道:“魏琮,來日你成親之時,莫要忘了請我喝酒。”
顧不得看魏琮有何反應,衛玄拍了拍馬屁股,馬便疾蹄而去。
行到寂靜無人處,衛玄才停下馬,撩起衣袖,看着手上的血痕,略委屈地道:“阿容,你下手委實太不留情了些。”
“你可知若是被旁人知曉,你會如何?左右宋珩賜了你雪玉膏,用了保準不留一點痕跡。”
說起宋珩,謝容哼了一聲,把爪子使勁地在衛玄的衣袖上蹭了蹭,道:“我不該提醒你,該讓你去玄衣衛的手底下嘚瑟纔是。”
察覺到袖中的阿容用毛茸茸的爪子在衣袖上蹭了蹭,衛玄連忙道:“好阿容,是爺的不是。”
見阿容沒說話,衛玄又道:“阿容,你想要什麼獵物?爺保準給你獵來。”
謝容緩緩地道:“宋珩。”
他的小花貓竟有這般膽識,不過,宋珩那廝身邊有玄衣衛,縱是他武功再高強,也難以以一敵十,何況玄衣衛可沒那麼好應付。
衛玄笑着道:“阿容,你的志向倒是遠大,只是,我打不過玄衣衛。”
她不過隨口一說,難不成這廝竟當真了?
好罷,看在衛玄這廝待她還不錯而且屁股還中了一箭的份上,謝容決定提點衛玄一番。
“衛玄,我給你講一個故事罷。”
“洗耳恭聽。”
“從前有個小孩甲,他的家人很寵他,哪怕他拿彈弓彈石子砸路人,家人也會誇他砸得好。後來有一天,小孩甲砸了一個惡棍,然後惡棍就殺了他。”
衛玄想了一會兒,摸着下巴道:“看來,砸人也要看準纔是,這個小孩甲也太沒有眼色了。”
她委實想知道衛玄這腦子是怎麼長的,謝容正要回話,卻聽一道利刃劃破疾風而來。
“衛玄,有暗器朝你飛來。”
聞言,衛玄握着繮繩的一滯,他垂頭,道:“阿容你說什麼?方纔風太大爺沒聽清。”
還來不及回衛玄的話,謝容便聽見一道利刃穿破衣衫刺/進血肉的聲音,她心裡咯噔一下,衛玄這傻子能再靠譜一點麼?
“啊……有人暗算爺,委實太無恥了。”衛玄悶哼了一聲,下了馬,把袖中的小花貓放在一旁。
“爺知道,若是教爺知道暗算爺的人是誰,爺定要煮了他。”衛玄一隻手撐着樹,咬着牙從屁股上拔下一支箭。
縱是謝容經過波濤,看着箭上的血也不由地倒吸了一口涼氣,不知是誰在暗算衛玄。
這廝在京城裡的聲名雖不好,但也不至於能在秋狩上引得人動手,畢竟在秋狩上,一旦有任何不軌,往往會被定爲謀反。
會是誰呢?樑晟?宋珩?還是……紫衣侯府的人?謝容忽然陷入了沉思。
***
因着屁股中箭,衛玄在密林裡草草處理了一番便回了營地。
勞什子秋狩?半隻兔子沒見着,他倒是被人當兔子給射了。
衛玄一瘸一拐地走進老夫人的帳中時,老夫人正在吩咐身旁的大丫鬟清秋。
“這湖硯做工極好,配上嶸哥兒房裡的狼毫筆正好,你回頭給嶸哥兒送過去。”
“這塊白玉螭龍紋玉佩也甚好,崢哥兒他一向喜歡這些子東西,回頭和那匹安國公老夫人送的布一起送到他院子裡去。”
見衛玄進來,老夫人笑眯眯地道:“玄哥兒回來了,今日可獵到了什麼?”
想起中了箭的屁股,衛玄道:“孫兒今日運氣不大好,還……”
二夫人連忙幫腔道:“娘,只要玄哥兒有孝心便成了。”
老夫人連連應是,她混濁的眼中閃過精光,她道:“老二家的說的是,玄哥兒你是侯爺,何必那般辛苦去掙那些榮華?清秋,去端一盤藕粉糕出來給侯爺。”
“娘……”
二夫人忽然欲言又止地看向老夫人,她訕訕一笑,溫柔地道:“您忘了玄哥兒吃不得藕粉糕麼?上次玄哥兒就是因着吃了一塊藕粉糕,上吐下瀉好幾日,整個人生生瘦了一圈。”
老夫人臉上的笑意忽然僵住,她握着衛玄的手,隨即又慈愛地看向衛玄,她道:“玄哥兒,瞧祖母這記性,你是祖母的心頭肉。”
祖母一向心疼他,衛玄並未將此事放在心上,他笑着答道:“祖母覺着玄哥兒會這般小氣麼?”
老夫人朗朗一笑,拍了拍衛玄的肩,道:“玄哥兒,倒不枉祖母疼你這麼多年。”
躲在衛玄袖中的謝容卻是心如明鏡,她冷哼了一聲,衛玄這傻子,在某些事上聰明得很,在某些事上卻是傻得可愛。
“玄哥兒,你別忙着走,陪祖母坐一會兒。”
“祖母,孫兒雖想陪您坐一會兒,可孫兒還想回帳中去讀一會兒書,秋狩後便是國子監兩月一次的考試了。”
他雖不愛讀書,可在祖母面前,表面功夫還是得做的,省得祖母又起了給他娶妻的心思。
老夫人拍桌嘆道:“玄哥兒有此決心,何愁我紫衣侯府後繼無人?不過,玄哥兒你別看看書,仔細傷了眼。”
衛玄訕訕一笑,並未應話。
吃了飯,衛玄便離開了,還未走遠,衛玄忽然想起,他還打算問一問祖母魏琮與常樂之事。
往回走沒多久,便見祖母笑吟吟地等在帳前,二嬸也笑着站在帳前。
祖母這是在等他?衛玄彎起嘴角,他加快了步子,卻見一人忽然出現在祖母和二嬸面前。
是衛崢,衛崢把獵到的幾隻兔子遞給清秋,對老夫人道:“祖母,這兔子毛光水滑,兔皮應夠您和娘還有三嬸三人做幾條上好的圍脖了。”
老夫人拍了拍衛崢的手,牽着他一邊走進帳中,一邊問道:“崢哥兒,數你最有孝心了。你今日的書可讀了?”
“自然讀了,孫兒不敢落下一點功課。”
“那就好,你可要千萬給祖母爭口氣,不要被那個女人的兒子比過去。”
二夫人笑了一聲,道:“娘真是說笑,那種紈絝如何比得上崢哥兒?”
衛崢的臉上也滿是笑意,他道:“祖母放心,孫兒不會讓您失望的。”
旁觀一切的衛玄不由地愣住,他的心中忽然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種奇怪的念頭。
在過去的十幾年中,他從未有過這種念頭,而在此刻,這種奇怪的念頭卻如同藤蔓一般,緊緊地勒住他的心。
***
往自個兒的帳篷走去,還隔着一段路,衛玄便見衛十八驚惶地等在帳前。
難道秋狩上有什麼變故?
他還未來得及說話,便聽衛十八面色驚慌地道:“稟侯爺,陛下被刺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