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副將給衛玄安排的帳篷並不大, 帳中只有一張榆木羅漢牀、一扇繡着春日江山圖的屏風、一個木箱、一張榆木書桌連同一張太師椅。
看着桌上的白米粥和兩個黑麪饅頭,還有一碟滷肉,衛玄委實有些心塞。
衛玄不由地愣住, 那這軍中將士竟只喝得上這樣稀的米粥?那朝廷撥給邊關將士的銀子呢?
指着白米粥, 衛玄難以置信地問道:“衛十八, 你要告訴爺, 這便是爺的晚膳?”
衛十八訕訕一笑, 道:“侯爺有所不知,這玉門關遍地黃沙,能喝上白米粥已屬不易。”
“罷了, 爺嘗兩口。”
掂了掂黑麪饅頭,衛玄試着咬了一口, 入口卻是滿滿的苦澀, 他連忙吐了出來。
他原以爲這邊關將士平日裡都是大口喝酒大口吃肉, 沒成想,竟是這般苦楚。
擱下饅頭, 衛玄叉着腰在帳中踱來踱去,他暗暗埋怨自個兒,他當初爲何會突然冒出來邊關的念頭?
他若是此刻收拾行李回去,不知會不會被魏琮嘲笑?
若是不回去,他豈不是要日日喝白米粥?衛玄苦着臉, 嘴裡不停地道:“難不成爺往後都要吃這些東西度日?爺是男子, 吃些苦也就罷了, 阿容身子嬌貴, 爺如何能讓阿容吃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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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十八搖搖頭, 暗暗嘆了一聲,只從侯爺待小花貓一事上便可看出, 侯爺待榮華郡主還真是情真意切。
一旁的謝容卻是門清,衛玄這廝哪裡是心疼她會吃苦?他這是想拿她做由頭呢。
她輕盈地越上羅漢牀,幽幽地道:“衛玄,我吃得苦,只怕你吃不得苦。”
連阿容都笑自個兒?衛玄腳步一滯,他訕訕一笑,罷了,如今伸頭是一刀,縮頭還是一刀,他倒不如留在這玉門關。
打定主意,衛玄道:“罷了,大丈夫能屈能伸,爺從前能在那鬼都不拉屎的明州府待半年,這玉門關如何待不得?”
侯爺突然的轉變卻是讓衛十八一頭霧水,小花貓不過叫了幾聲,侯爺便再沒埋怨,這小花貓委實比神丹妙藥都有用,想來,還是因着這小花貓與榮華郡主名字裡都有一個“容”字罷。
拿起空碗,衛玄倒了點米粥在一旁,道:“阿容,聊勝於無,你先將就吃。”
謝容舔了幾口白米粥,隨即擡頭,看向衛玄,謝容想,放眼大宋,很難找到比這還難喝的白米粥了。
衛玄猶疑地看着小花貓,道:“阿容……可是這白米粥不合你胃口?不如嚐嚐這滷肉?”
她緩聲道:“衛玄,我覺着這粥難喝不是因着這是邊關,這是廚子不行。”
“阿容你真是慧眼如炬……”
衛玄眼中燃起一簇火光,他揉了揉小花貓的圓滾滾的腦袋,他俯身在小花貓耳邊低聲道:“這麼說,只用調/教廚子的廚藝便可?不過這廚子一直沒被換,想來是因着沒找到別的廚子,找誰去調/教他呢?”
謝容思索了一會兒,隨即扭頭看向衛十八,她滿意地轉過頭,對衛玄道:“衛十八的廚藝應當還不錯罷?”
一股冷風拂過,衛十八不由地身子一顫,他總覺着侯爺又在算計他。
“這倒是個好主意。”衛玄點點頭,隨即看向衛十八,道,“十八,你想當廚子麼?”
***
成功地將衛十八安插在慕家軍的廚子身邊後,衛玄打算帶着小花貓在軍營四處逛一逛。
因着衛玄初來乍到,對慕家軍一無所知,李副將打算讓衛玄先負責操練將士熟悉軍中事務,而衛玄正式上任,則是在三日之後。
才踏出帳篷,衛玄便聽見一陣說話聲。
順着聲音看去,只見幾名將士正圍在一起,衛玄擡腳欲走,卻聽到“榮華郡主”四字。
“榮華郡主真是好人啊。”
謝容這惡女是好人?衛玄停下腳步,他委實好奇這些人的腦子是怎麼長的。
只聽其中一名模樣清秀看起來十七八歲的士兵道:“榮華郡主對慕家軍恩澤深厚,如今她失蹤數月,生死不知,卻早就留下吩咐,每月仍是幾千兩銀子幾千兩銀子地送來,這世道……像榮華郡主這樣的好人不多了……”
衛玄擰了擰眉頭,他知曉先帝曾因着謝容的一句話,給邊關將士多撥了一筆軍餉,那事他並未多想,畢竟謝容心思不定。
謝容那惡女竟給慕家軍送銀子?這是他認識的謝容會做的事?
謝容那惡女的產業都被謝氏族人侵佔,難不成這些銀子是青衣樓送來的?
從旁人嘴裡聽到誇讚謝容的話,衛玄只覺着心中滋味複雜,他忽然生出一個念頭:他所見的那個謝容,果真是惡女麼?
“我們有今日,也全是憑着榮華郡主,不知陛下爲何要廢了她?”
“莫談國事,只怕榮華郡主是得罪了陛下。”
藏在衛玄袖中的謝容愣了許久,有生之年,除了青玉和青笙等人,頭一回有人說她是好人。
在京城,她是與安國公府常四姑娘常樂齊名的京城雙姝,是隻手遮天頗得先帝寵愛的榮華郡主,無人不曉得她的惡行。
就連她親手扶上帝位的宋珩也從未說過她是好人,而在這幾名將士口中,不過是三千兩銀子,便足以讓他們說她是好人。
除了慕遠山和青玉等人,從未有人真心謝過她,謝容竟不知此刻該有何心思。
聽完將士們的話,衛玄並未多走,轉身回了自個兒的帳篷。
衛玄忽地咧開嘴一笑,他緩緩地道:“阿容,爺忽然覺着謝容這惡女順眼了不少,不說旁的,她給慕家軍送銀子這事兒便讓人厭惡不起她來。”
“你忘了她把你扒光一事了麼?”
聞言,衛玄先是一愣,隨即略驚恐地道:“阿容,你怎麼會知曉此事?”
謝容也是一愣,她方纔不過隨口一說,倒是忘了小貓妖阿容是不可能知曉謝容曾經扒光衛玄衣衫一事的。
思索了一會兒,謝容鎮定地道:“你做夢時說的,連謝容怎麼扒你衣衫、她在何時何地扒了你的衣衫,你都說得一清二楚。”
衛玄驚愕地看着小花貓,他道:“阿容,那你告訴爺,謝容她是在何時何地又是如何扒了爺的衣衫?”
“去年冬至,你在城郊的霽月山莊泡溫泉時,謝容忽地衝了進來,不由分說扒了你的衣衫。”
“怎麼會?阿容……”
“不過,衛玄你放心,這些事我不會告訴旁人,就算我想告訴旁人,旁人也未必能聽懂,不是麼?”
衛玄紅着臉,他爲何會連這些事也當成夢話說出來?
“阿容,你果真不會告訴旁人?”
“當然,不過,你要幫我做一件事。”
“何事?”
“我覺着慕遠山的死,並非奏摺上所說的那般簡單。”
***
衛玄猶疑地看着阿容,道:“阿容,這不大好罷?”
謝容幽幽地道:“衛玄,你是想當一輩子惡名昭彰的京城第一霸?還是想當百世流芳的將軍?”
衛玄一愣,他想當哪一個呢?
“自然是後者。”
“軍中大小事皆有卷宗記載,這裡一定有卷宗,如今李副將不在,你溜進去看一眼便成。”
衛玄犯了難,這偷雞摸狗之事卻是從未做過,他支支吾吾地道:“可這……不如告訴李副將?”
“阿容,我……”
“衛玄你不去看卷宗,那我答應你的事自然也不做數。”
“好罷。”
衛玄心一狠,悄步溜進了帳篷。
一番翻找之後,衛玄總算找到了記載着慕遠山之死的卷宗,只是,上面所記與他聽到的,卻是大相徑庭。
慕遠山竟是死於亂蹄之下?
聽到這消息,謝容不由地心驚,慕遠山在邊關多年,熟悉馬性,卻死於亂蹄之下。
換而言之……慕遠山是被人害死的。
眼前忽然浮現一張帶着溫和笑意的臉,難道是他?
思及此,謝容只覺着整個人彷彿墜入冰河,刺骨寒冷的水沒過她的腳踝,又似藤蔓一般纏住她的腰肢和脖頸。
最後,一雙不知從哪裡伸出來的手將她按入水中,黑暗淹沒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