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 謝容站在街上,月光靜靜地落在腳下的青石板上。
回到自個兒的身子已有數日,她卻忽有恍若隔世之感。
她仰頭望着頭頂的匾額, 匾額上是五個燙金的大字:衛國將軍府。
衛國將軍木鎮手裡有三萬兵, 這三萬兵就在京城附近, 以備不時之需。
她若是記得不錯, 這五個字是她親手所寫, 當年木將軍立了功,姑父便打算賜木家一塊牌匾。
姑父寫了許久,總是不如意, 因而姑父便讓她來寫這幾字。
一陣馬蹄聲忽然落在耳中,謝容的臉上浮出一個清麗的笑容。
“臣木鎮參見郡主。”
謝容轉頭看向身後, 來人騎着馬, 並未下馬, 只是在馬上對她拱了拱手。
看着眼前的謝容,木鎮暗暗奇怪, 這謝氏女倒是令他刮目相看。
謝氏女因着容貌肖似良妃,因而深得先帝寵愛,還封了郡主之位,謝氏女榮華之盛,無人不避其鋒芒。
先帝去後, 衆人都覺着囂張跋扈的謝氏女會如浮萍, 新帝宋珩也廢了她的郡主之位, 誰知失蹤數月之後, 謝氏女竟拿出了先帝的遺旨。
遺旨有言:榮華郡主深得朕心, 特加封其爲正一品郡主,非謀逆大罪不可奪其封號。
衆人仍在驚愕時, 謝容又拿出先帝的遺旨。
遺旨有言:紫衣侯衛玄自幼失怙,朕憐之,特將遺旨遺榮華郡主謝容,若衛玄未犯謀逆大罪,可以此遺旨救之。
從廢郡主搖身一變,又一次飛上枝頭,還用遺旨救了紫衣侯衛玄,這委實令人心驚,不過謝氏女爲新帝不喜,縱是有郡主名頭在,也不過是前途慘淡。
這木鎮果然是掌三萬軍的將軍呢,官威委實大得很,謝容勾起嘴角,緩緩地道:“本郡主有事與木將軍商議。”
木鎮懶得應付,只是一邊下馬一邊道:“夜深了,郡主該回府了,若生了變故,臣可擔待不起。”
“木將軍自然不必懼我一個沒有實權的郡主,可木將軍想來是貴人多忘事,日子過得太安逸,有些事只怕便忘得一乾二淨了。”
不過是個曾得先帝寵愛的外姓郡主,拿出先帝的遺旨又如何?得罪了陛下便已失了先機。
思及此,木將軍便覺着他對這榮華郡主,只需把表面功夫做到位便夠了,內裡的功夫,大家都心知肚明。
他擺擺手,眉目之間滿是輕視,道:“本將軍事務繁忙,不陪郡主多聊了,郡主若是怕夜深路難行,臣派人送郡主回府便是。”
見木將軍離開,謝容也並不阻止,她緩聲道:“崇元十二年八月,木將軍守雁門關,外敵來犯,木將軍掩而不報;崇元十三年七月,朝廷撥雁門關軍餉十萬兩,木將軍挪三萬兩做他用,數月後方補之;崇元十五年四月,木將軍之子木庭在雁門關逗留之際,借身份之便,溜進糧倉,不慎將燈火遺落,致一萬擔糧食毀於一旦,後對朝廷稱其爲天災人禍;崇元十七年六月,木將軍之兄奉命看守兵器庫,卻與舊友相攜上青樓尋歡作樂,致兵器庫三千件兵器被盜……關於木家的罪證,姑父給我留了整整一箱,不知木將軍是想接着聽下去?還是想請本郡主進將軍府喝茶呢?”
木將軍卻早已變了臉色,這些證據早已被他毀掉,爲何會……他慘白着臉,喃喃道:“郡主……請進府中一敘。”
在花廳坐下,謝容端起茶盞,用杯蓋撇了撇浮沫,她道:“木將軍應當知道,天網恢恢,既然做下,便該有被發現的一日。”
死穴被人捏住,木將軍再沒了裝腔作勢的本錢,他不得不好聲好氣地道:“郡主想要什麼?”
“本郡主想要的東西麼?很簡單……”
清麗的臉上多出一抹讓人捉摸不透的笑意,謝容輕聲道:“本郡主要那九五之尊之位。”
饒是木將軍久經沙場,從囂張跋扈的榮華郡主口中聽到這句話依舊讓木將軍身子一僵,榮華郡主竟想要皇位?
難不成榮華郡主這麼多年的囂張跋扈,都只是扮豬吃老虎?
先帝雖以仁善稱,亦有伏屍萬里之怒,榮華郡主經先帝教養,皇家的人都是戴着面具活着的,如今的新帝宋珩不也是從身份卑微的七皇子一步一步爬上來的麼?
一股涼氣順着脊背爬上來,後背已是冷汗涔涔,木將軍鎮定地道:“郡主的話,臣聽不明白。”
謝容莞爾一笑,道:“木將軍聽沒聽明白這事兒,木將軍和本郡主都心知肚明,不過,事不過三,木將軍莫要讓本郡主說第三次。”
打量了木將軍一會兒,謝容擱下未曾喝過的茶盞,幽幽地道:“本郡主要這大宋變天。”
木將軍拱手道:“郡主,謀逆可是大罪……臣寧願木氏一族全族覆滅。也不願木氏一族背上這謀逆的名聲。”
謝容站起身子,緩步在花廳裡走着,她拍拍手,道:“木將軍倒是好氣節。”
“郡主若是執意如此,臣定會稟告陛下。”
“告訴宋珩麼?”謝容勾起嘴角,她伸出手,輕柔地取下發間的簪子,抵在自個兒的臉上。
“郡主莫要衝動……”
她眨了眨眼,笑着道:“女子一向視容貌爲大事,無人會覺着有女子會傻到自毀容貌。若是本郡主輕輕地用力,再告訴宋珩是你傷了本郡主,你說宋珩他是信你?還是信本郡主呢?”
他果然低估這榮華郡主了,木將軍慘白着臉,道:“郡主所謀之事,臣不敢爲,若郡主執意自毀容貌,臣亦無話可說,聽憑陛下發落。”
謝容收起簪子,道:“若是木氏一族沒有那些腌臢事,本郡主只怕還會覺着木將軍是位絕世好臣子呢。”
“忠君爲國是臣子本分。”
“宋珩的性子,你應當清楚,只要你露出半點痕跡,宋珩便不會放過你。木將軍以爲明哲保身便是高明瞭麼?”
“臣問心無愧。”
“木將軍可敢與本郡主打賭,今晚本郡主前腳從將軍府離開,宋珩後腳便會收到消息。榮華郡主與木將軍在花廳中密談許久,木鎮,你說宋珩會怎麼想?”
原來榮華郡主早有打算,木鎮訕訕道:“臣的忠心,可昭日月。”
“木將軍倒是堅定,只盼木將軍日後也不會有背叛本郡主的那一日。”
“郡主,臣並不曾應過您……”
謝容冷冷地看向木鎮,緩聲道:“本郡主今日倒要問木將軍一句,木將軍忠的是宋家的天下?還是宋珩的天下?”
思索了片刻,木將軍答道:“臣忠的自然是宋家天下。”
謝容微微頷首,道:“木將軍不肯幫本郡主,不過是因着名不正言不順罷了,若是本郡主告訴木將軍,本郡主有先帝的遺旨且名正言順呢?”
“不知郡主意欲爲何?”
“本郡主要你出兵扶良妃的兒子上位。”
***
回了郡主府,謝容瞥了一眼迎上來的青玉,她還記着青玉同樑晟是一夥之事。
她旁敲側擊地問過,青玉卻說在第一次會面後,青衣樓便收到了青笙臨死前留下的信。
信上只有七字:郡主已死於宋手。
因而,她便決意同有謀逆打算的樑晟合作。
至於後續之事,都是爲了引出在背後假裝她之人,只是,青水是宋珩的奸細卻是真事。
知曉真相後,謝容委實是哭笑不得,若青玉她們知曉那人不是假的謝容,不知她們會作何反應。
“衛玄他如何了?”謝容解下披風,扔給了青玉。
雖疑惑自個兒主子爲何會對衛玄那混世魔王起了心思,青玉接過披風,搭在手上,仍恭謹地道:“稟郡主,郡主不必憂心,奴婢小廝們都一步不離地伺候着呢。”
“郡主在想何事?”
在明珠院前站了一會兒,謝容緩聲道:“在想這天眼見着變涼了,也該換天了。”
青玉微微頷首,郡主的心思她不必明白,郡主有吩咐,她照做便是。
一踏進房中,謝容便看見了衛玄的那張臉,衛玄趴在牀上,身上的衣衫仍有斑斑血跡。
“把白玉膏留下,你們都退下罷。”
衆人退下後,房中又迴歸寂靜,謝容靜靜地看了衛玄一會兒,隨後緩步走到牀前,在牀邊坐下。
見衛玄背上的血跡越來越多,謝容連忙脫了他的衣衫,取了一旁的白玉膏,仔細地爲衛玄上藥。
上藥時,不時從衛玄的口中傳出呻/吟。
宋珩突然對衛玄下死手,只怕是發現了什麼,她的動作要抓緊纔是。
“衛玄你這傻子,明明是坑,你也肯去跳。”
上完藥後,謝容從袖中拿出那個荷包,想起和衛玄在一起的日子,她忽然覺着心頭滋味複雜。
這時,衛玄的手卻忽然動了動,隨後,他睜開眼,映入眼中的是一張熟悉的臉,那個曾經扒了他衣衫的女子。
“謝容……”
昏過去前,他看見了謝容,他只覺着那是臨死前的幻覺,不曾想卻是真的。
謝容還活着。
她手裡握着一個荷包,上面繡着一枝海棠,這荷包不是該在他身上麼?衛玄微微愣了愣。
看着眼前的衛玄,謝容只覺着身上的疲倦少了許多。
她眉眼彎彎地道:“衛玄,聽說你喜歡本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