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彿墜入了無底深淵, 謝容只覺着自個兒的身子懸在空中,一雙手託着她忽上忽下。
深淵忽然往後退去,她定下心神, 卻發覺自個兒正坐在馬車之中。
馬車外響起一道聲音。
“京城夜裡並不太平, 臣想護送郡主回郡主府。”
他一身甲冑, 一頭黑髮用一支竹簪束起, 星眉朗目, 牽着身後的馬。
謝容動了動嘴,正要說什麼之際,眼前的場景忽然一轉, 一瞬之間,她彷彿到了滿是軍馬的戰場之上, 鐵蹄踏過她, 她卻毫無所損。
一名騎馬少年忽地闖入眼中, 隨後,他腰間的荷包墜到地上, 馬蹄踩過……少年墜下馬來,死於亂蹄之下。
謝容猛地睜開眼,清冷的眼中滿是陰雲,她竟夢見了慕遠山。
她心中隱隱有猜想,但卻不敢確認。
自從那日他去翻了卷宗後, 得知慕遠山是死於亂蹄之下後, 衛玄覺着, 阿容便有些奇奇怪怪的, 整日裡一個人……不, 一隻貓蹲在桌上。
這樣的情形已有大半個月,也不知阿容究竟在想些什麼。
女人心已是難撈的海底針, 而阿容是貓妖,這心思比海底針還難猜。
他撐着手,望着眼前這道圓滾滾的身影,阿容平日裡吃得不多,卻長得這般珠圓玉潤,不得不說,這中間委實有幾分他的功勞在。
“阿容,你在想何事?”
謝容回過頭,卻見衛玄正眉眼清明地看着她,眉目之間滿是少年意氣。
“衛玄,我夢見了一箇舊友。”
貓妖竟也是會做夢的麼?衛玄歪着頭,一臉疑惑地道:“阿容,你會做夢?”
“衛玄,你有朋友麼?交心的朋友。”
被阿容問得一愣,衛玄想了許久才道:“交心?京城遍地都是爺的朋友,若非要說交心的朋友,魏琮算一個。”
“魏琮?”平國公府正式微,謝容知曉魏琮這廝所圖不小,與衛玄在一起只怕也是別有所圖。
想起未曾來送過自己的魏琮,衛玄哼了哼,緩緩地道:“好罷,魏琮他算不得。”
這時,衛十八忽然掀開簾子,端着一碟杏仁糕走了進來,他笑着道:“侯爺,屬下同廚子買菜時,在市集上瞧見了這杏仁糕,便特意給您買了一些,您可要嘗一嘗?”
“不必,先給阿容嘗一嘗。”
言罷,衛玄便用手拈了一塊,送到了小花貓的面前,他柔聲道:“阿容,你嘗一嘗這杏仁糕。”
見着自個兒辛苦買來的杏仁糕,轉眼便被侯爺送到了小花貓嘴前,衛十八隻覺着喉頭橫着一口老血。
侯爺這哪裡是對小花貓?這分明是對自個兒的親閨女……不對,用親閨女來形容這事兒委實不大恰當。
按着侯爺這跳脫的性子,待自個兒的親閨女也未必能有待阿容這般好。
這杏仁糕瞧着倒是金黃酥脆,雖衛玄這一臉的寵溺讓謝容擰了擰眉頭,她還是輕輕地咬了一口杏仁糕。
香甜在口中散開,謝容只聽見衛玄道:“阿容,這杏仁糕好吃麼?”
“尚可。”
阿容的嘴一向很刁,聽見阿容的話,衛玄便知曉這杏仁糕定不會難吃到哪裡去。
衛十八忽道:“侯爺,說起來,今日屬下還在市集上遇到一件奇怪的事兒,您猜屬下在市集上看見了誰?屬下竟看見了樑晟。”
“樑晟這混蛋也來玉門關了?”衛玄拿着杏仁糕的手一僵,杏仁糕便懸在了空中。
喉中忽然涌出一股腥甜,謝容只覺着自個兒的五臟六腑都快被攪碎,但在苦痛之際,她卻瞧見衛玄要把這杏仁糕送到了口中。
“有毒!”一爪拍開衛玄手中的杏仁糕後,謝容便再也支撐不住,昏了過去。
杏仁糕跌落在地,突然的變故讓衛玄和衛十八都愣了半晌。
發覺小花貓沒有再動彈後,衛玄才驚惶地喊道:“阿容!”
***
謝容只覺着身子很冷,彷彿墜入了冰窖之中。
她艱難地睜開眼,卻見自己身處一間密室之中,密室中的佈置極簡,但在極簡中卻流露出幾分貴重。
這不是她之前夢到的密室麼?她這是又做夢了麼?怎地又回到了這裡?
只是,她中了毒,也不知衛玄能不能把她救回來。
她試着動了動身子,卻發覺身子竟能動彈,謝容笑了一聲,果然是做夢,夢裡一切皆有。
她撐起身子,這具身子比她想象的還要弱一些。
謝容的目光掃過四周,密室中只有一牀一桌,牆上燃着燭火,她起身走到桌前,只見桌上放着一疊畫好的畫像,還有一張只畫了一半的畫。
畫像上的人……不是旁人,正是她,謝容愣了愣,隨後便從那疊畫中隨手拿起一幅畫。
畫上的落款是綴玉……謝容的手忽然微微顫抖着,綴玉?這是宋珩爲她畫的畫像?
只是,有生之年,謝容從未見過宋珩爲她作畫,她緊緊地攥着手中的畫,既然宋珩尚能狠心殺了她,她爲何還會在夢裡有此幻想?
手中的畫如落花飄落在地,謝容強撐着身子,在密室中四處摸索着,半晌之後,她總算找到了離開密室的法子。
密室門徐徐地打開,謝容只看見一片亭臺樓閣,她再回頭看之前的密室,密室卻變成了假山。
在不遠處的亭子裡站着一人,那人負手而立,謝容遲疑着走上前去。
“不知這是何處?”
那人忽地轉過身來,露出一張帶着溫潤笑意的臉,這人的眉目,這人的神情,這人的姓名,哪怕是閉着眼,謝容都能畫出來。
他一身白衣,腰間掛着一塊白玉玉佩。
謝容自然不會不認識眼前這人,這是宋珩。
“苔枝,你醒了?”宋珩的臉上帶着幾分驚喜。
疲倦一陣一陣地拍着謝容的身子,耳旁響起衛玄急切又驚惶地呼喊,謝容想,這個夢做得太久,她應當早點醒過來纔是。
看着宋珩的臉,謝容張着嘴彷彿想說什麼,但她的話終究被淹沒在黑暗之中。
***
身子彷彿被石頭碾過一遍,謝容睜開眼,卻看見衛玄正紅着眼看着自個兒。
“阿容,你醒了?”
“侯爺,屬下方纔怎麼聽見您的帳裡有女子的聲音?”
聞言,謝容和衛玄俱是一愣,但畢竟是見過風浪之人,衛玄連忙擺了擺手,對衛十八吩咐道:“十八,你去外面守着,不許旁人靠近。”
“阿容,爲何十八竟能聽懂你的話?”
謝容搖搖頭,她也不知道其中的奧妙,但衛玄這廝還是要哄騙的,她柔聲道:“也許是因禍得福,這次中毒讓我的修爲更加精進了。”
修爲之事,一向玄之又玄,衛玄點點頭:“阿容,這次定是樑晟動的手,他早前對我下手便罷了,這次竟連累了你,爺定要……”
果真是樑晟麼?謝容卻想得更深一些。
她搖搖頭,低聲道:“不一定是樑晟動的手,樑晟他不會這般蠢,只是除了樑晟,你可還能想到誰會害你?”
“爺在京城裡還有幾個對頭,但想來他們也不至於到這裡來追殺爺?”衛玄搖搖頭,臉上滿是疑惑。
“經手過這杏仁糕的人都查過了麼?我覺着那廚子倒是可疑得很。”
“查過,那廚子一向與人爲善,何況,他在軍營之中,多的是對我下手的機會,何必在那杏仁糕中下手?”
“也未必,那賣杏仁糕的人可查過?”
衛玄點點頭,道:“查過,那人早已跑得沒影了。”
思及此,衛玄忽然拍了拍桌子,他道:“難不成你便要白白受這委屈麼?”
少年滿是意氣的讓謝容覺着心頭一暖,她道:“只要做過,定不會沒有痕跡,不需急在一時。”
回頭她讓青玉和青水去查一查便是,有青衣樓的背景在,未必查不出這幕後元兇來,謝容想。
這時,衛十八忽拿着一封信走了進來,他道:“京城來的急詔,老侯爺病重,陛下召您立刻回京。”
老侯爺病重,召衛玄回京?
“祖父……”一道驚雷劈在頭上,衛玄驚愕地道,“他怎麼會病重?”
謝容擰了擰眉頭,宋珩如今應當正和謝家鬥得焦頭爛額纔是,如今平白無故地召衛玄回京,難不成是宋珩發覺了什麼?
她要去見見青玉和青水纔是。
***
和青玉青水見面的地方,謝容依舊選在了一處破廟。
厚厚的帳幔足以擋住青玉和青水的視線,在帳幔的這一頭,謝容等了許久,總算聽到了兩道腳步聲。
所幸如今她的話旁人也能聽見,因而,不必用那木板,雖然她的聲音不是她自個兒的聲音,但她學過變音術,學一學從前自個兒的聲音,定不會被青玉她們識破。
“參見郡主。”
“衛老侯爺果真病了麼?”
青玉道:“稟郡主,衛老侯爺只是傷寒,並不重。”
聞言,謝容的眉頭卻蹙得更緊,她道:“既如此,青玉,宋珩他爲何會忽然召衛玄回京?”
聞言,青玉恭聲道:“稟郡主,是屬下治下不嚴,青衣樓裡出了一名奸細,那奸細將那接生婆的消息泄露了出去。”
青衣樓中竟有了奸細?謝容的聲音中含着怒氣,她緩緩地道:“那人是誰?”
“稟郡主,那人是……青水……”青玉緩步湊近
“青水?”可和青玉一同來的人,不是青水麼?
帳簾忽然被掀開,所幸謝容躲得快,青水和樑晟一齊踏進帳中,卻見帳中空無一物。
青玉微怒道:“竟被她給逃了,郡主已死,這人還敢冒着郡主的名頭騙人,實在是該死!”
樑晟只是目光幽深地掃了一眼四周,他冷冷地道:“阿容已死,所有對阿容不敬的人,不論是宋珩還是衛玄,我都不會放過,青玉,你下去再好好查一查,究竟是誰在打着阿容的旗號做事?”
謝容只是暗暗心驚,她的青衣樓竟是落入了樑晟的手中,只是,樑晟爲何知曉她已死?
***
回京城的路上,見衛玄臉上一臉焦急,謝容想,衛老侯爺雖偏心偏得沒邊了,衛玄這傻子卻還是……
良久的沉默之後,謝容忽然幽幽地道:“衛玄,你想當皇帝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