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 太后想見您。”
“她想見本郡主,本郡主便要去見她麼?”謝容輕笑了一聲,眉目間滿是戲謔。
往明珠院走了幾步, 謝容忽蹙着眉頭道:“謝家那邊盯得緊一些, 不要給謝家任何可乘之機, 在玉門關對宋玄下毒的人也務必要查出來, 至於樑晟……”
聽到樑晟的名字, 青玉頓了頓,道:“說起樑晟,早前屬下與樑晟合作也是權宜之計, 這樑晟對郡主彷彿別有心思,還有, 不知郡主預備怎麼處置樑家?”
“不必太急, 多派些人盯着樑嬈, 只怕她還有什麼幺蛾子,”謝容揉了揉額頭, “來日方長,你先派人去查玉門關之事罷。”
踏進房中前,謝容在院中站了一會兒,回到自個兒的身子不過一兩日,她便覺着疲憊至極, 她有時不禁想, 若是能一輩子做一隻貓也未嘗不可。
只是, 當旁人的貓雖安逸, 卻總有被人虐/殺而毫無反抗之力的時候。
那日的場景忽地浮在眼前, 謝容仍覺着身上彷彿被石頭碾過一般疼得厲害,她閉着眼, 掩去眼中的情緒。
良久,她才睜開眼,往宋玄的房中而去。
門口忽地響起一道腳步聲,宋玄驚愕地轉過頭,卻見眼前浮出一道紅色身影。
她眉目疲憊,似踏着風塵而來,偏偏一身妖嬈紅衣襯得她面如桃花,讓人對她生不出半分厭惡來。
他從前分明恨謝容恨得牙癢癢,爲何如今卻會有覺着謝容英姿颯爽的一刻呢?
宋玄的臉色忽地變得極差,只因他在謝容的臉上看到了血,他自然不會以爲謝容臉上的血是來自某隻雞。
他不由地往後退了兩步,他原以爲謝容是個惡女……但如今才曉得,謝容她是個不好對付的惡女。
謝容一邊解着披風,一邊在太師椅上坐下,若不是眼中閃過一絲波瀾,旁人定會覺着她並未發覺宋玄的異樣。
她緩聲道:“宋玄,本郡主有一事告訴你。”
“何事?”
“你要當皇帝了,三日後便是登基大典。”
謝容她果真造反成功了?
“爺不想當皇帝。”
謝容並未動氣,她只是擱下茶盞,忽然伸手拔下簪子,朝宋玄扔去。
所幸宋玄眼疾手快地抓住了簪子,他微怒道:“謝容,有話好好商量便是,你何必動手?”
謝容端起茶盞,莞爾一笑,眸光流轉之際,她又道:“你連我的身手都敵不過,你以爲那些想殺你的人會這般容易放過你麼?你是良妃之子,就算本郡主允了你,樑家、宋珩、謝家……誰捨得放過你?”
“指不定是你查錯了,爺不是什麼良妃之子……”
“宋玄,你是良妃之子,這是姑父查出來的,姑父當年留下遺旨,他本打算將帝位傳與你,但宋珩卻用假的遺詔繼了位,真的遺詔在本郡主手裡,你若是不信,本郡主給你看看姑父留下的遺詔便是。”
言罷,謝容便喚了青玉進來,吩咐她把遺詔帶了過來。
看過遺詔後,宋玄仍滿是疑惑,他道:“若你所言非虛,那你爲何一直不揭穿宋珩呢?”
“你會是好皇帝麼?”謝容輕笑了一聲,“若你不是,本郡主爲何要揭穿宋珩?左右這大宋江山只要姓謝便成。”
“若你覺着爺不配當皇帝,爲何如今又……”
“本郡主想讓你當皇帝,便不會讓你當昏君。”
等等,他當皇帝,那宋珩呢?
“謝容,那你和宋珩……”
“本郡主和宋珩怎麼?”謝容挑了挑眉,眸光似水流轉,竟也有幾分他從前從未在謝容身上看見的非凡氣度。
察覺到宋玄的異樣,謝容一邊小口地抿着茶,一邊在心中暗暗笑道:宋玄這傻子,和從前一般,什麼都寫在臉上。
“你……”剩下的話,宋玄卻說不出口,他委實不知是否該把自個兒的猜測告訴謝容。
若這猜測是假的,他只怕謝容會惱羞成怒,若這猜測是真的,他依舊怕謝容會惱羞成怒。
想起謝容扒他衣衫時的乾淨利落,宋玄不禁打了一個冷戰,他從前還想着與謝容作對,但如今……他究竟給自個兒挑了一個怎樣的死對頭?
“可……爺不願當皇帝。”
“宋玄,本郡主要你當皇帝,你最好乖乖去當皇帝,不然本郡主多的是法子對付你。三日後本郡主會當着宗親脫了你的衣衫,以驗明你皇族身份。”
“謝容……你再說一遍……”
宋玄顫着聲音,他只覺着這一切都是一場夢,他仍在他是良妃之子的驚愕之中,謝容便已造反成功了,更讓他措手不及的是:謝容這惡女又要扒他的衣衫?
“謝容你怎可如此大膽……”
大膽麼?謝容將茶盞擱在桌上,冷冷地道:“宋玄,本郡主只是通知你,而非徵詢你的意見。”
冰冷的語氣讓宋玄一愣,他這才發覺他方纔是在對誰說話。
“謝容,爺雖謝你救了爺,但這……你爲何要脫爺的衣衫?”
“你背上有鳳凰胎記。”
宋玄坐了許久,總算接受了自個兒不得不當皇帝之事,他忽道:“這皇帝可是你讓爺當的,當砸了都是你的錯,還有,爺要出郡主府去葬貓。”
宋玄本以爲他要費一番功夫,不成想,謝容愣了愣,很快隨口答應了他,只是吩咐他要帶着侍衛。
早前編好的藉口沒用上,宋玄也樂得輕鬆,他帶着小花貓的屍首便出了郡主府。
在城外尋了一處風水好的地方,宋玄便打算挖坑。
“玄公子,不如屬下來?”身後的侍衛殷勤地道。
宋玄不由地一愣,他忽地想起了衛十八,京城這次換了天,如今也不知曉紫衣侯府的光景如何。
他嘆了一口氣,擺了擺手,他緩緩地道:“你們退下罷。”
“阿容,對不住,累你受了這些苦,你果真如夢裡一般,成了仙麼?”
“你能聽見爺說話麼?”
“爺覺着奇怪又湊巧,回京城前,你問爺可想當皇帝,如今爺倒真的要去當皇帝了。”
“阿容,這世上,待爺真心的人不多,你是一個……”
看着一個人坐在崖邊自言自語的宋玄,青玉明麗的臉上浮出幾分疑惑,她道:“主子,屬下不明白,這紫衣侯衛玄不堪大用,爲何您還讓他做皇帝,您何不自個兒做皇帝?”
謝容莞爾一笑,她的確可自立爲帝,但她志不在此,若她志在此,雖萬里不辭遠。
何況,女子爲帝,哪裡有這般容易?且不說盯着她的謝家、樑家……那些世家大族哪裡是好對付的?
她只想在郡主府仍花團錦簇時,能偶爾尋一窮鄉僻壤,寄情山水罷了。
“他會是一個好皇帝,”謝容摘下一朵花,緩緩地道,“青玉,這些年一直算計人心,你可有疲憊之時?”
青玉一愣,隨即道:“原來主子是存着這樣的心思,主子去哪兒,青玉自然也去哪兒。這江河萬里,又與青玉何干?”
在薄暮微光中,看着宋玄的背影,謝容的臉上緩緩地浮起一分笑意。
***
“爾等可看清楚了,宋玄背上的鳳凰胎記?”
“臣等看清了。”
皇室宗親驗過身份後,衆臣才舒了一口氣,榮華郡主一向膽大包天,偷換皇室血脈之事未必做不出來。
樑尚書道:“臣斗膽,郡主爲何手握先帝遺旨,卻按而不發?”
瞥了一眼樑尚書,謝容勾起嘴角,她道:“好一個按而不發,本郡主不過是在籌謀今日,在樑尚書口中便成了別有用心之人?”
“臣不敢,只是……郡主雖身份尊貴,但上朝議事終有不妥,且不說大宋有女子不入朝的規矩,郡主金枝玉葉,這國事繁雜,只怕會累着郡主。”
“凡事能者居之,姑父他選本郡主輔佐陛下,定有他的考量,本郡主承姑父之命輔佐陛下,樑尚書卻說出這番話,難不成樑尚書是對姑父有所不滿?”
“臣不敢。”
謝容淡淡一笑,道:“既然不敢,諸位爲何還不拜見新帝?”
宋玄只是神情平淡地看着謝容,無人曉得他心中壯闊的波瀾,謝容對他是一副說辭,對朝臣又是另一副說辭,只怕真相又是……偏偏句句擲地有聲,讓人反駁不得。
在高臺之下,謝容不疾不徐地行着禮,衛玄睜大了雙眼,他想穿透皮囊看清眼前的謝容,他想知曉她究竟在玩什麼把戲。
最後,衛玄卻是徒勞無功,他只看見她清冷的眉目和輕輕啓合的兩片海棠紅。
在大殿之中,他聽見她的聲音如梅花開落。
“榮華參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