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達家鄉市屬火車站後。
胡育雄夫婦、豔蓉母子一行四人走下車來。
育雄夫婦長長的舒了一口氣,有着一種心曠神怡,凱旋歸來的感覺,臉上露出微微的笑意,但豔蓉仍然是一副愁眉苦臉,滿懷沮喪的樣子,並沒有他們那種迴歸家鄉的喜悅之情,反而好像是逃犯被揖拿歸案似的,彷彿有什麼不祥事情即將發生……
他們走着走着,育雄突然對他老婆不易被人發覺眨了眨眼,使了眼色,之後,對豔蓉說:“妹你與嫂子在此等候,我要去廁所一趟,一會兒就來。”
他說完,放下行李,就往車站公廁的方向走去。當即將走近廁所時,他憑藉着轉彎那堵樓房牆角的遮掩,並沒有進入廁所,而是走向廁所旁邊的那一間士多店。
“喂?三娘嗎?請你叫我媽來聽電話,好嗎?”進入士多店,拿起電話,撥了號碼之後說。
“哦!是育雄呀!你等等,我這就去。”話筒裡傳來一位中年婦女熱情的聲音。
一會兒,話筒那邊又傳出聲來:
“是雄兒嗎?”
“媽,不錯,是我。”
“你們回來了?”
“是的,回來了。”
“你妹呢?”
“也回來了。”
“啊!太好了,那我們如何做?”
“媽,就這樣……”
育雄在話筒裡面如此這般地對母親說了一番掛了電話,之後又迅速跑到廁所門口,裝作剛從廁所出來的樣子,繫着褲頭,朝這邊走來。
當然,這一切豔蓉都矇在鼓裡,一點不曉。
此刻,如果他們直接就回去,至下午四點多鐘就可以回家了。
但是,他們並沒有下了車就直接回去。當然,不是他們不想回去,而是不能也不敢這麼早回去。他們還要等呀等,等到天黑,才能動身。因爲今天的情況不同往日,身邊多了一位“特殊人物”—— 一位孩子,一個未結婚就生下來的孩子,這是一個天大的醜事,傳揚出去,準是一爆炸性大新聞,笑掉別人的大牙,爲世人所不齒,誰丟得起這個臉?
於是,他們四位找了一間比較偏僻的小食店,要了三碗飯菜,坐着,慢條斯理地吃起來,邊吃邊等天黑下來。
但是,他們把三碗飯吃完了,天還是沒有黑下來,沒理由就這麼傻愣愣地霸佔着人家的桌椅等天黑吧?於是幾個人又一杯一杯地慢慢地飲着茶水,其實不叫做飲,而是品嚐,細細地一口一口地品嚐,儘管品嚐的速度很慢,但茶壺裡面的茶水還是過了沒多久,點滴都倒不出來了。
這時,時間還早呢!所以,他們迫於無奈又叫店主來了一鉢瘦肉蛋花湯,一匙一匙地啖吮着,消磨着時間。不久,三個人的肚子都腫脹得厲害,裝不下了,要找出路了。但誰也沒作聲,都忍呀忍。
“哎唷!我忍不住了。”第一個衝向廁所的是育雄。
跟隨着衝出去的是嫂子,大哥回來了,豔蓉也忍不住了,把孩子傳給他,又衝出去……
這三人向廁所來來回回的走動,奇怪而有趣,店主都忍不住偷偷地笑了。
傍晚時分,天色已黑,伸手不見五指。
哥嫂在前,豔蓉抱着兒子在後,踏進家門。
父親正在低着頭,炒着菜,看見他們回來了,伸直了腰,放下鍋鏟,走出廳來,蒼老憂鬱的臉上突然露出好像見到金子一樣纔有的笑容:
“你們都回來了!”
“嗯,爸!”
育雄與豔蓉異口同聲,只是不同的是,當哥的語意口氣比較暢快,自然,當妹的那一聲含着淡淡的憂傷,顯得拘謹,低聲,有點冷漠。
父親當看到她懷裡抱着一個孩子時,怔了怔,皺了皺眉頭,低下頭來,嘆了口氣,臉上剛纔露出的僅有的一絲笑意一下子收斂了。
但是,父親卻沒有罵,把一肚子怒火忍在心裡。他之所以死死地忍着,沒有發作,是因爲他兒子事先已把有關消息透露給他知道了,心裡早已有了思想準備,如果突然間發現自己的女兒與男人搞出一個孩子來,不氣死人才怪呢!如果是平時,他不大罵一頓或揍她一餐,豈能罷休?但是生米已煮成熟飯,這是現實,以前罵也罵夠了,現在再罵也是於事無補,否則害處更加嚴重,把醜事抖出去了,一家人如何在別人面前擡頭?面目何存?
因此,他必須要忍,不能忍也要忍。因爲他知道到了現在這個地步,只有忍着才能把事情妥善解決。
但是雖然這樣,他在忍着沒有發作出來。但他內心的憤怒在他面上或多或少地表現出來,表情既悲哀又嚴肅。當然,這一點,豔蓉心裡明白得很,所以心裡有點害怕。
“爸,媽呢?”她心懍懍地問。
“你媽在房裡!”他表情淡漠,話裡含着一絲怒氣。
她馬上跑進母親的房間,只見母親靜靜地躺在牀上,蓋着棉被,本來就衰老蒼白的臉容,更加嚴重,加上似乎是幾日都沒有梳理的頭髮,亂蓬蓬的,更加顯得萎瑣不堪,可憐兮兮。
她怔住了,一股悲傷涌上心頭,淚如決堤般噴涌而出,立即撲過去,伏在母親身上嗚嗚地哭泣着——
“媽呀!都是女兒害了你……”
她左手抱着的嬰兒,聽到突然的哭聲,也哇呀哇呀地跟着哭起來。
“閨女,別哭了,媽沒事,嚇着孩子了!”
母親緊閉着的雙眼慢慢地張開來,望着她母子倆,右手伸出被子來,輕輕地撫摸着孩子的腦袋,勸慰道。
“媽……都是我連累了你……”豔蓉放低哭聲,仍然伏在母親的牀上抽泣着……
深夜了。
很多鄰居家裡都熄了燈,但豔蓉家裡燈火還通明,她父親、大哥、大嫂悄悄地聚集在母親的房裡,嘀嘀咕咕,低聲說話,好像在商量着什麼秘密的“家族發展大計”。
經過兩天旅途乘車勞頓,加上心情的煩惱,豔蓉顯得很疲倦,對他們神神秘秘的談話,似乎沒有發覺。其實即使知道這件事,她也懶得理會,因爲吃過晚飯飲過大嫂端來的一碗湯後,她的眼皮重如千斤,很想蓋下來,好好地睡上一覺。因此,洗過澡,餵過孩子後,她輕輕關上沒有上鎖的房門抱着孩子上牀睡覺去了。
第二天早晨,太陽已經出來了,暖洋洋的陽光透過窗戶灑射在牀上。
豔蓉睡意朦朧,懶懶地伸着腰,轉過身來,順手一摸牀的那一邊,是空的。她立即睡意全無,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喂?我的兒子哪裡去了?急忙從牀上跳起,找遍牀上牀下,哪裡有孩子的蹤影?她這時才知:原來自己的親人假裝生病騙自己回來的真正目的,原來如此。
她慌忙跑出房間喊道:
“我的孩子哪裡去了?你們快把他還給我!”
“閨女,你喊什麼呀?你自己未結婚就生了人家的孩子難道很光榮嗎?”她母親聽到喊聲,匆匆忙忙來到房門口。
“媽,你……你昨天裝病的?”她見到母親今天沒有半點病態,就知道自己的推測已得到證實,但還是明知故問。
“……”她母親望着她,欲言又止,沒有作聲。
“到底爲什麼?我的孩子哪裡去了?”她情不自禁地雙手抓住母親的雙肩,瘋狂地搖着,喊着,哭着,淚流滿面。
那情那景,又悲又憤,撕人心肺。
“閨女,別喊了,我們也不忍心,但又迫於無奈!”她母親似乎既感動又傷心,淚水盈盈地抓着女兒的雙臂勸慰着說。
“你們到底把我的兒子怎麼樣了?”她根本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還是聲色不改地追問着。
“我們已叫你哥嫂把他送給別人了……”
“啊!你……你們真狠心……”
她聽到這個消息後,猶如五雷轟頂,話未說完,就昏倒過去……
“閨女!閨女!你醒醒!孩子他爹,快來!快來!蓉兒,昏過去了……”
金源縣人民醫院。
精神病科住院部。
被搶救後靜靜地躺在病牀上的豔蓉,緩緩地張開自己的眼睛,呆呆地望着身邊的親人,好像不認識似的,露出驚訝的目光。
這時,隔壁婦產科住院部,傳來嬰兒啼哭的聲音。豔蓉聽後,癡呆的眼光突然變得靈氣了,口裡喊着:
“我的兒子!我的兒子!”就一骨碌坐起身,跳下牀,欲向嬰兒啼哭的方向衝去。
她母親見狀,立刻上前制止抓住她的雙手,但被她掙脫了,還是衝着出去。
在她即將衝到那個嬰兒之際,嬰兒的母親見到有人竟然搶奪自己的孩子,就急忙坐起來,抱起嬰兒,迅速跳下牀來躲避着說:“你……你幹什麼!瘋婆搶我的孩子了,快來人呀!”
幸虧追在後面的父母哥嫂四人及時趕到,捉住了她。
喊聲,尖叫聲,很快引來了三位護士趕來。
幾人合力,給豔蓉打了鎮靜劑,安頓好她後,護士長對她的親人說:
“病人受到強度刺激,造成暫時性的輕度神經錯亂,休息一個月應該就無大礙的。你們放心吧!不過不要刺激她,否則,後果更加嚴重。”
父母哥嫂聽後,緊張的心終於鬆馳下來,舒了一口氣,特別是她母親用手拭着淚水,不停地點頭,滿懷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