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向宸貴妃這邊看了一眼,宸貴妃恍若未知,依然旁若無人的笑着,似是壓根不知道自己說的話多麼不招人待見一般,核仁也跟着很生氣,這明擺着就是讓人不痛快的。
可現在能夠坐在這裡的人,不是皇上就是貴妃,自家主子卻反而是身份最低的那一個,哪怕是想要爲主子打抱不平,也不敢說什麼的。
錦言卻笑了笑,神色淡然而定,先是抿脣向着宸貴妃又行一禮,這才輕輕的道,“臣妾多謝貴妃姐姐掛心……臣妾的確是身染重病,這不,皇上說了,要跟着出來與大家一起熱鬧熱鬧,這病也就好了。”
笑着,又含情脈脈擡眸,看向了正向她低頭過來的景元帝,景元帝臉上的冷,便隨之淡淡而去,點點頭,眼神寵溺的落在她的身上,最後輕輕一笑,低聲道,“錦兒總是最知朕意。”
一句話,錦言微微吊起的心便終是跟着放下,宸貴妃一張臉勉強笑着,可心裡的不甘,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小卓子在旁側貼身侯着,一時間只覺得脊樑骨森森的寒,叫苦不迭---娘娘不高興,遭罪的還不是他們?
不過小卓子倒也機靈,一眼瞅見奶孃嬤嬤懷裡正抱着的三皇子,立時便臉上笑開了花,與宸貴妃道,“娘娘,您快瞧,三皇子殿下正朝娘娘笑呢。”
這話音落下,宸貴妃頓時轉過臉去看,果然見自己親生的三皇子,正軟軟的仰了小小的笑臉在向着她咿咿呀呀的伸手,心頭頓時一暖,也再不將錦嬪放在眼裡,含笑出手,向着奶孃嬤嬤道,“將三皇子抱來本宮這裡。”
嬤嬤笑着應聲,忙着抱了三皇子過來送於娘娘抱着,宸貴妃笑着,這時候的笑臉,是她最真心也最歡樂的。錦言抿脣看着,母愛總是偉大的。世上的母親也總是自私的,都想把自己能夠得到的最好的一切,都留給自己的孩子。
宸貴妃是,她也是。
所以她們兩人之間的關係,從來都是晦暗不清。
“錦兒,在想什麼?明兒這樣乖,我們的傑兒與謙兒也不錯。”
皇帝笑呵呵的,視線落在另外兩個嬤嬤懷裡抱的小皇子身上,滿眼裡都是寵溺的父愛,而這樣的話語,落在宸貴妃耳中,一股怒火從心頭起,差點又氣得倒仰,
皇上這是什麼意思?
好像是在說,明兒就不是他的親生皇子嗎?
懷裡抱着小皇子,她一身華裳着身,心裡卻冰涼,這就是皇上,這就是她愛了一輩子,將整顆心都掏出去的皇上。
心中驟然哀哀,她強忍着不讓眼淚掉下來,貼身宮女柳翠上前,有些憐惜的看着自家主子,心頭蹉跎,卻也不知道說什麼纔好。
宮燈琉璃,歡聲笑語,琉璃宮中琉璃醉,看錦嬪與皇上,彼此情濃,你依我依,她卻像是這天底下最光鮮亮麗的白天鵝,哪怕再高貴,似乎也是孤身一人。
漸漸心中泛了苦,面對這如此熱鬧的守歲夜,她也再提不起半點興致,抱着兒子下了臺階,在宮娥如雲的場地中央,先是慢慢行着,帶着兒子玩耍了片刻,這才又彎腰放下兒子,伸手牽了兒子的手,勉強的抿脣笑道,“明兒,母妃身體不太舒服,你去跟父皇說,咱們先回去
好不好?”
她彎下腰身,微涼的手,軟軟撫着兒子的臉,三皇子擡起頭來,看着滿眼都是琉璃般的光澤,他不懂什麼叫母妃的不甘,也不懂什麼叫大人的情緒,只是懵懂的點點頭,聲音小小糯糯的道,“母,妃……回。”
只是三個字,說出來卻好費勁。可他喚出來的不是父皇,而是母后。
宸貴妃一怔,整顆心都要被兒子的這一聲呼喚給喊得融化了。
大過年的守歲夜,她竟是毫不顧忌當然就落了淚,身邊宮女見着,頓時怔怔,一瞬間,這樣哀傷的情緒像是會被傳染似的,忽然間所有人都不約而同的停下了正在做着的,或者是正在忙着的手中動作,齊齊都向着這邊看了過來。
錦言有些驚訝,身子微微側過,問核仁,“貴妃娘娘這是怎麼了?”
大好的日子,這怎麼就哭了呢?
核仁搖頭,表示不知道---她哪裡會知道啊,貴妃娘娘想哭就哭了,她不過一個宮女,管不得的。
再者說了,就算能管,她也不樂意去管。想想從前的事情,想想青枝姐姐的死,核仁眼裡都帶着恨意。
身後衣襟被人輕輕拽了拽,核仁餘光一掃,是素白,轉眼看她正擔憂的看着自己,核仁抿了抿脣,深吸一口氣,露出個笑容,素白這纔不再擔心她。
真是有些怕這丫頭不管三七二十一當場就給宸貴妃難看,再下不來臺,這豈不是要讓娘娘與貴妃再結下死怨了?
核仁就白了她一眼,她有這麼不靠譜嗎?還值得讓素白這麼惦記着。
錦嬪主子就左右無聲的看着這兩個丫頭眉來眼去,不用問,也知道這兩人在傳白着什麼,有些無語的擡手撫撫額頭,見皇上還是有些擔心的看向了那邊正在慌亂擦淚的宸貴妃,這才又順着皇帝的心思,賢良淑德的起身道,“皇上,貴妃姐姐怕是想起了什麼事情,臣妾過去看看?”
作勢要邁步而下,步步蓮開行向哀然絕美,又隱隱帶着出塵之縹緲般的宸貴妃,皇上已經大步下來,先是大手握了她,繼爾又放開,輕聲道,“你身子弱,拿了手爐回去坐起,貴妃那邊朕去看看。”
宸貴妃這時站立的位置,倒是與這邊的座位有些距離了。
景元帝放開了錦言,大步邁行過去,錦言便抿抿脣,朱紫繡着百鳥飛雪的裙衣,華美精緻,在這樣人聲鼎沸,又滿是宮娥秀美的琉璃殿裡,便如同是一朵緩緩而盛放的雪中寒梅,那般清冷,又聖潔,高貴。
脣角揚起了淡淡的笑意,正逢核仁不放心自家主子,匆匆跟着跑下臺階,錦言遞了手與她,輕聲道,“不必多言,回去。”
既是皇上是在體恤她身子虛弱,而自行去前安慰宸貴妃,她又何必再巴巴的跑上去?
有時候,人家不喜歡你,就是不喜歡你,你再怎麼上前去巴結,宸貴妃也永遠不會去喜歡她,就如果,她也同樣不喜宸貴妃一樣。
“是,娘娘,奴婢這就扶您回去。”
核仁低聲,手扶了娘娘行上了臺階,又重新坐回了高位右側。自古左貴右富,而皇上眼下寧安宮空置,宸貴妃便是這大曆後宮第一人,自然從定了皇上的左首位。
可皇上的右首位,採嬪不在,也無人與錦嬪相爭,這是理所應當的……只是,右貴的位子,錦嬪卻並不佔有。
擡手拿了帕子輕壓了下脣角,錦言目光垂低,細細看着自己的指尖,核仁在旁沉默而立,給娘娘把手爐遞了過去,錦言擡眸,將手爐拿過了手中,滿足的抱着手爐暖着,核仁嘴角抽抽,終於是忍不住了,自家娘娘這心該是有多大啊。
瞧人家那邊都用上梨花帶雨的美人計了好不好?
“娘娘,貴妃娘娘這樣做,分明是故意要吸引皇上的目光啊!”
核仁湊在耳邊低柢說道,她很不高興,偏是這除夕的守歲夜,這宸貴妃就能出這麼妖蛾子?她才一個皇子,就知道拿孩子去招逗着皇上,那我們主子還有兩個皇子一個公主呢,比皇子多,你比得過嘛你?
不平的目光轉向那邊,錦言擡眸,眸光帶着冷意看着她,“是不是宮中嬤嬤教你的都忘了?禍從口出,你什麼時候纔會長點心?”
要知道,這裡還是在琉璃宮,核仁就敢這般放肆,要是萬一讓人發現,傳到皇上耳朵裡去,真以爲她會保得住她嗎?
看來,這所謂的寵,果然比厲,更能毀掉一個人!
“等回去,你便去後廚忙吧。本宮身邊有素白就夠了!”
錦言冷冷說着,這一次她是真發了狠,不給她點教訓,以後她會把自己都害死的。
“娘娘……”
核仁一聽就急得要哭出去,可這裡大庭廣衆之下,她哪裡又敢真跪,只是緊緊咬着下脣,紅着眼睛,一臉哀求的道,“娘娘,奴婢這次真的知道錯了,求娘娘饒奴婢這一次。”
有時候真恨這張嘴,口無遮攔的……可這脾氣就是壓不住,那怎麼辦呢?
“這次饒了你,那下次呢?是不是非要等着別人的刀子,壓在你的脖子上了,你才知道收斂一些?”
錦言木着臉,朱紫顏色,高貴典雅出塵脫俗的衣袖便這麼輕輕一揮,便已然決定了她的去留,“三個月。三個月之後,若你能夠很好的學會怎麼剋制自己了,本宮自然會再讓你回來的。”
她算是看明白了,這平日裡越是慣着她,將來就越是害了她……萬一,萬一到時候東窗事發,她也不忍心看着核仁再如青枝一樣,爲她而死。
這是明目帳膽的,血的教訓。
“娘娘……”
核仁哭着,還想再求,素白一拉她,無奈的一聲低嘆道,“早說過你多少次了,就是改不了……現在皇上和貴妃都在這裡,你不許亂哭,免得再給主子添麻煩。”
話落下,到底還是心疼她,與娘娘低低說了一聲,便由着核仁退了下去。
這時候,皇帝也笑呵呵的身邊引着宸貴妃又重新走了回來,見狀便問,“今日要守歲的,核仁,你去哪裡?”
宸貴妃擡眸,眸裡極快的閃過一縷看不清的情緒,隨便便低聲扯扯皇上的衣袖,慢慢的道,“皇上,臣妾怎麼瞧着,那核仁像是哭過的樣子?”
一句話,核仁脊背發涼,錦言視線看過來,素白稟了呼吸,皇帝慢慢的沉了臉。而唯有宸貴妃,讓人看不清的眼底,帶了帶了幾分深徹的寒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