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老闆備的酒菜自然比蕭山的差許多,但也雞鴨魚肉樣樣都有,可以看出,他是真心款待我們的。這頓飯吃的格外順口,方老闆是個很健談的人,幾杯酒下肚,肥臉通紅,口沫橫飛。言下,對師父很是崇敬,卻也沒有再提拜師的事。言談中得知,方老闆原本姓王,名叫王子舟,現年四十九歲,單身,看起來卻像五十大幾的人。他老家是梅州的,自幼父母雙亡,四處流浪,來到臨江村時,被一個紙紮藝人收爲養子,遂改姓方,方子舟,從此,便生根在了這裡…
下午,師父給方老闆講解了一些道家靜修打坐時的吐納之法,並露了一手扎紙人的絕活兒,把方老闆和他那個徒弟瞧的目瞪口呆。
吃過晚飯,方老闆一直將我們送出門外,聲稱第二天還要登門向師父請教。師父點了點頭,給我的感覺有些無可奈何。
是夜,萬籟俱寂,只有淋淋漓漓的雨打在瓦片上發出的‘叮咚’之聲。將一抹淡淡的憂愁,融雜在這悽清的秋夜裡。
師父早已沉沉睡去,我躺在牀上,睜着大眼,回思着來臨江村以後發生的每一幕。當然,想的最多的就是晨星,原本我以爲,冷漠一段時間就會漸漸釋然,現在我才知道,我錯了。
是的,我錯了,每每夜深人靜時,情感就像決堤的洪流,不受控制的奔涌而出,把我淹沒進翻滾的洪海浪濤裡…曾經,我有過一段不成熟的初戀,分手時並沒有別人描述的那麼痛苦。我以爲,愛情也不過如此,曾一度嘲笑那些尋死覓活的人,現在我才知道,什麼叫痛,難以言說的痛…
還記得,也是在這樣一個夜晚,我們第一次見面,溫柔的雨絲,撫過你的容顏,那閃爍的,是你星一般的眼,顧盼間,定格時光,靜止心絃,從此,我讀懂了兩個字,它叫眷戀,如果,如果可以有如果,多想與你攜手明天,同數天上星,共享似水流年…
‘叮咚’的短信聲,把我從臆想中拉了回來,這才感覺到臉上溼溼的,伸手一摸,心裡暗罵,阿冷啊阿冷,你怎麼也變的這麼嬌情了?搞的跟林黛玉似的。
打開手機,只看了一眼,我便愣了,因爲短信是晨星發過來的。
“阿冷,你在幹嘛,睡了沒?”
我猶豫了片刻,回道:“沒呢,有事嗎?”
“出來一下,我有些事想跟你談談。”
雨還在下,斜風吹來,雨絲鑽進傘裡,打在我身上。
來到晨星的住處,只見晨星打着一把黑傘,正站在門口。
來時的路上,我想了各種可能,甚至備好了要說的話,然而,一見到晨星,我又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什…什麼事…”我吭哧道。
晨星沒有看我,也沒有說話,而是轉身朝路口走去。
我跟在後面,心裡想,這麼晚了,晨星這是喊我去哪兒?難道她最終發現喜歡的人是我,而不是凌志飛,想找一個浪漫的地方表明心跡?…
我的心‘嗵嗵’的跳的厲害,我突然發現,今晚的雨夜是一種從來沒有過的美,雨滴仿若珍珠一般,從天幕間灑落下來。叮咚的雨聲,伴隨着起伏的蛙鳴,交織成唯美動人的旋律,似乎正爲我伴奏…
漸漸的,出了村子,來到一口水塘邊,晨星終於停了下來。藉着清清的水光環顧四周,只見一條小路通向遠處,就像一條絲帶。塘邊臥着幾棵垂柳,微風細雨下,柳枝緩緩舞動,輕柔的撫摸着水面。
這裡的確是一個好地方,難道晨星早就選好了?…我儘量剋制劇烈的心跳,放緩呼吸。
“阿冷…”
我的心差點蹦出來,頓覺口乾舌躁,“嗯…嗯?”
“你最近怎麼老躲着我?”
“我…”
晨星嘆了口氣,“有些時候,我很想跟你說說話,可我發現你老是躲着我。”
我心裡一痛,隨口說道:“不是有凌志飛的嗎?”這時候我才發現,晨星叫我來好像有別的事,而我之前竟然認爲…唉,阿冷,你可真喜歡做夢…
“不知道爲什麼,我和他之間始終都好像有一種隔膜,很難交心。”晨星幽幽的說。
“哦?”我心裡一陣竊喜,沉下去的心又浮了上來。
“那,跟我就可以交心了?”我笑道。
“也談不上,不過,和你說話比較隨便,想到什麼就可以說什麼。”
我嘴一撇,“比如,可以叫我傻瓜,笨蛋之類,是吧?”
晨星‘噗哧’一樂,捶了我一下,“沒錯,誰讓你老是這麼不正經的?”
“對啊,我本來就不正經,哪有人家凌志飛正經…”我突然發現晨星好像不高興了,急忙打住了。
過了片刻,晨星幽幽的說:“阿冷,其實,我以前並不愛凌志飛…”
晨星說,她讀大一時,凌志飛已經快畢業了,在一次聚會上認識她以後,便對她展開了瘋狂的追求,晨星最初總是躲着他,後來不知怎的,他竟然跟蕭山套上了關係,很受他的喜愛。在蕭山的不斷勸說之下,晨星才勉強答應和他交往,但並沒有多少感情。這一次,晨星迴國,凌志飛竟然辭掉了優越的工作,追了過來,晨星很受感動,纔對他漸漸有了情意…
“其實,阿冷,我叫你來並不是聊感情的事的。”
“那是什麼?”
晨星幽幽的說:“我一直都很內疚,覺得自己是一個罪人,連累你們所有人都跟着我守在這裡,後面還不知會遇到些什麼事?阿冷…”晨星看着我說:“要不,你和師父回去吧,不要因我受累…”
我鼻子一酸,“傻瓜,別說這些傻話,這怎麼能叫連累呢?我跟師父是心甘情願的,不只爲了你,我懷疑張冬的死也跟那個傳說有關,我本來就是因爲他纔來的這裡,不是嗎?”
晨星幽幽一嘆,沒有說話了。
雨點落在塘面上,盪開層層漣漪。我漫無目的的撥弄着柳梢,想着心事。突然,我感覺那柳梢好像有些異樣,仔細一看,竟然有一綹頭髮夾在中間!
猛一擡頭,我看到樹上依稀有一個人…
我嚇了一跳,猛然往後退去。
“阿冷,怎麼了?”晨星奔過來,緊張的問。
我深吸一口氣,說:“樹上有人。”
晨星尖叫一聲,把傘一扔,抓住了我的胳膊。
我定一定神,輕輕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別怕,我倒要看看是什麼人在裝神弄鬼。”
說着,我把傘合上,拿在手裡當作武器,一步一步捱了過去。雨點落在臉上,脖子裡,涼涼的。
來到塘邊,我對着樹上暴喝一聲:“什麼人?!下來!”
然而,回答我的,卻只有風吹柳梢發出的‘沙沙’聲,樹上空空的,什麼也沒有。
雨漸漸下大了,塘面上水濛濛的,四下裡一片漆黑。時而有青蛙從岸邊跳進水裡,‘咚’一聲響,空寂中聽來,格外響亮。
晨星偎靠着我,瑟瑟發抖:“阿冷,我,我有點冷。”
我這才反應過來,‘蓬’一下撐開傘。
“我們回去吧,我害怕…”晨星望着黑黑的水面,小聲說。
“嗯。”我點點頭,帶着晨星朝原路走去,那把傘也忘了拿。
走出一段距離,就聽身後傳來一聲巨響,憑感覺,聲音是從水塘方向傳來的,好像有什麼*落進了水裡。
這時候,我們誰也沒有勇氣回去看了,急急忙忙朝村裡走去。
來到村口,心神稍定,放眼看去,只見村子裡黑漆漆的。此時已是深夜,人們都已經睡下了。
突然,我看到左邊遠處有一星微弱的燈光,心中怦然一動。從地理位置上來看,那裡應該是那個陳樹良住的破廟,難道他回來了?
我把心裡的疑惑告訴了晨星,決定前去一探究竟。不管怎麼說,有燈光的地方肯定有人,晨星沒那麼害怕了,不過,還是緊緊的抓着我的胳膊。從她身上散發出來的馨香鑽進我鼻子裡,令我精神一振,勇氣倍增。
來到近前,只見燈光果然是從那個破廟裡傳出來的。廟門洞開,雨滴順着瓦檐流下來,就像織了一張水簾。
從外面望進去,廟裡面空空的,不見有人,兩隻白蠟燭立在破舊的神臺上,神臺邊上竟然貼滿了符紙!燭火搖曳顫動,看起來十分詭異…
微弱的燭光映在晨星臉上,她臉色有些發白,緊緊的咬着嘴脣。
“別怕。”我安慰道,隨後,小心翼翼走進廟裡。
裡面沒人,到處都是酒瓶。遠處的牆角鋪着乾草,一牀又黑又爛的被褥團在上面。風從門口透進來,吹的那些符紙‘沙拉拉’響。
“那是什麼?”晨星忽然道。
我看過去,只見神臺底下依稀有一隻黑碗,湊近一瞧,碗裡面滿是黑乎乎的液體,腥氣撲鼻。
我一驚,用手指蘸了一下,藉着燭光一瞧,竟然是血!
就在此時,突然一陣陰風從門口鑽進來,蠟燭‘噗’的一下滅了。
晨星大叫一聲,抱住了我。這時候,我感覺廟裡面十分陰涼,就像一下子來到了三九天。朦朧中,我看到就在距我四五步開外,站着一個人…
“誰?!”我大喝一聲,迅速掏出手機,四下裡一照,什麼也沒有…
此刻,我已經覺察到,這種情況絕不對勁。
“快走!”
說完,我拉着晨星朝廟門口跑去。
來到門口,最令我震驚的一幕發生了,那把傘,晨星落在水塘邊的那把黑傘,此刻,正安安靜靜的趴在門口…
我第一個反應是,它一直跟着我們,一直來到這座廟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