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楊歡的回答,我心底充滿了疑惑。她的描述對於我來說就像是聽着一個陌生人的事。完全沒有印象,不過我沒有多想什麼。只將那些歸結爲我已經記不清了。
腦子不清楚的人,想什麼也是白想,輕輕哦了一聲,問:“楊歡,現在幾月份了?”
“今天三月底了。妞兒,你問這個幹什麼?”楊歡納悶問道。
我說:“隨便問問。”
我有點累。想休息一會兒,楊歡也就待了一會兒走了。我迷迷糊糊的靠在飄窗上睡了一覺,做了一個朦朧的夢,畫面都看不真切,只有一個模糊的大概。一座大大的房子,裡面有一個女人坐在臺階上呆呆地望着門口,有一個男人後來急匆匆的從外面回來。我看不太清男人的臉,房子裡充滿了霧。白茫茫的,後來畫面變成了一個小男孩在女人身後追着跑,咯咯的笑聲充滿了整個屋子。小男孩笑。女人也笑。
我的睡眠淺,加上每天都睡得多,可能是因爲吃藥的關係,總是感覺很困,沒睡多久又醒了。
醒來時,外面天快要黑了,傅容庭沒有回來,我就像是魔怔了一般,腦子裡一直想着那個夢,下牀穿衣服,然後出了門。
憑着模糊的記憶,走到了門口,看着有車子開過,我伸手攔車,可想到兜裡沒錢,也就將手給放下了,沿着人行道一直走,一直走……
我想找到夢裡那座房子,也不知道爲什麼,心裡有一個聲音告訴我,一定要找到它。
腦袋比以前清楚了很多,穿的乾乾淨淨了,也沒人再叫我瘋子,打我,罵我,雖然不記得自己神志不清的時候曾大街小巷亂竄過什麼地方,可那份熟悉感還在,看到有些場景,腦子就會冒出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來。
看到大街上的乞丐,心裡會覺得發酸。
雙手揣在兜裡,走着走着,忽然不知道該去哪裡了,心裡的聲音沒有了,腦子裡的畫面也沒了。
累了,便在一處廣場停下來,找了一個地方坐下來,看着廣場上那些大媽領着孫子扭着腰,揚着笑,跟着音樂跳起來,好不熱鬧。
看着兩歲左右的小孩子跟着自己的奶奶滑稽的跳着,摔倒了再爬起來,小孩笑,我也跟着笑。
我記起了自己還有兩個女兒,傅容庭曾也問過我要不要見,我不敢見,我怕自己忍不住瘋病發作了嚇到她們,傷害了她們,儘管我很想很想,一年不見我的女兒們長成什麼樣了,想聽愛笙叫我一聲媽媽,可我一直不敢。
我從來沒有聽愛笙叫過我,記得……記得離開時,愛笙還不會說話,她只會咿呀咿呀的笑着,揮着小胳膊。
現在的愛笙,應該會跑,會叫媽媽了。
他們說,我離開了一年,時間過的真快,我從來不知道,自己竟然混混沌沌的活了一年,直至現在,還是那麼的不清楚,記得的只是一個大概。
眼睛盯着廣場上,從人潮擁擠到空無一人,我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一輛黑色的轎車停在了廣場邊上,傅容庭急匆匆的跑了過來,他的額頭上冒着細汗,見到我,聲音發緊地喊了我一聲:“老婆。”
仰着頭看着他,他一身剪裁合體黑色西裝襯得他矜貴清凜,整個人如挺拔的青松,英俊筆挺,黑色的西褲襯得他身長如玉,腳下那雙錚亮的皮鞋倒映着彩色的光,那是我身後水池裡灑出來的光,柔柔的,迷離的,映在他的皮鞋上。
他應該找了我許久,眉角帶着一絲寒霜,焦急,修長的腿緩緩彎曲,眉頭微皺,將那隻骨節分明的手附在我放在膝蓋的手背上,嗓音深沉渾厚:“怎麼出來了?餓了沒有?”
肚子早已經不知道叫了多少遍,可我不想挪動,或許真是傻了吧。
爲了不讓他擔心,僵硬的臉勉強扯出一抹笑,搖頭:“不餓。”
話音剛落,他忽然將我緊緊地抱住,恨不得揉入骨髓的那種,他已經將我弄丟了一次,他害怕,再也找不到我了。
我知道自己讓他擔心了,伏在他肩膀上,我輕聲說:“對不起,我只是想出來……找你。”
我本想說找小臻,到嘴邊的話還是改了,我怕他自責。
廣場旁邊又是幾道車子的聲音,是沈晨北跟連成傑找來了,他們看着廣場上的我們,沒有過來了。
回去後,我媽焦急的在客廳裡踱步,見到我回來了,立馬過來:“笙笙,你這是去哪裡了啊,你要把媽給嚇死啊。”
她忘記了我身體情況,一時情急之下音量很大,我驚了一下,她又立馬放低音量改口說:“笙笙,你下次要出去,跟媽說一聲,你知不知道這樣會讓媽擔心的。”
她眼眶裡閃着晶瑩的光,我心裡內疚,第一次開口叫了一聲:“媽,我知道了,對不起。”
雖然沒有什麼情感的一句稱呼,卻讓我媽高興得喜極而泣,回來這麼久了,我更多的時候是不說話,或許是怕說錯,也就悶着發呆,雖然她一直說是我媽,我卻沒叫過,這一聲稱呼,又怎能讓她不高興呢?
我媽高興的一直問我累不累,餓不餓,她捏了捏我的手,指尖冰涼,她給我搓了搓,又馬上去廚房做飯,傅容庭讓她別去,他去,我媽高興,就想給我做頓飯吃,又怎麼會讓傅容庭去。
看着我媽這樣,忽然覺得自己很殘忍,很想把那些混亂的記憶都拼湊起來,傅容庭說送我回房間休息一會兒,我急急地說:“我想一個人待會兒。”
鬆開他的手,我去了孩子們以前住的房間,現在孩子們都住去了傅家老宅,那纔是傅家,孩子們該回到那個家裡去。
我坐在軟墊上,抱着丫丫喜歡的玩具,一個勁兒的流淚,我痛恨自己,我抱着自己的腦袋,恨不得將裡面的東西都拿出來看看,到底哪裡錯了。
藥吃完了,傅容庭又帶着我去看醫生,之前鍼灸很有效,是那種算是失傳的偏方了,他也就帶着我再次去了。
給我看病的是一個老醫生,有六十多歲了,很瘦的一老頭,穿着白色的大褂,可能是長年在室內待着,沒有被太陽曬,他的皮膚很白,可再怎麼白,也抵不過歲月,歲月依然會無情的在他的皮膚上留下老年斑。
他的鼻樑上架着金絲邊眼鏡,露出慈祥的笑:“來,把手伸出來給我把把脈。”
我看了眼身側陪着我的傅容庭,遲疑着將手伸出去,我記得上一次將手伸出去沒一會兒老醫生就給我在腦袋上紮了幾針,那疼痛,到現在還記着,只要一想起,頭皮就發麻。
老醫生冰涼的指腹放在脈搏上,手下意識的縮了縮,老醫生瞧出我的情緒,安撫道:“放輕鬆,別害怕,我先給你把把脈,看看情況如何。”
傅容庭的手放在我的肩膀上,聲音溫柔:“別怕,讓醫生看看。”
我吐了一口濁氣,點了點頭,儘量讓自己放輕鬆。
老醫生把了一會兒脈,臉上浮現滿意的神色:“恢復的很不錯,待會再做一次鍼灸,開一副中藥回去調理,保持心情舒暢,問題不大。”
“謝謝醫生。”傅容庭很感謝這位老醫生,這家小診所可比那些大醫院好太多了,傅容庭已經帶着我跑遍了整個北城的醫院,最後還是聽人說這裡有個老中醫,經他看過的病人,沒有不好的,傅容庭也就抱着希望帶我來了。
想到要鍼灸,我就抓緊了衣角,可我不想傅容庭再擔心,儘量讓自己看起來很平和,以前鍼灸傅容庭都陪在旁邊,這次我猶豫着說:“容庭,你先去外面等吧。”
對於我的要求,傅容庭感到訝異,擔心道:“樓笙,我……”
“出去吧,我沒事的。”我微笑着打斷他的話。
不管他如何擔心,只要是我堅持的事,他也只有聽我的話出去,他出去時不放心的囑咐,讓我有事一定叫他。
待他出去後,老醫生笑容慈祥地說:“傅太太,你有什麼話要說嗎?”
老醫生活到這把年紀,看人這點是最準的。
我抿脣遲疑着問:“醫生,這一次鍼灸後,真的就能好嗎?我最近是能記得一些事情了,可還是很混亂,弄不清楚時間,有時候,我也分不清那是發生過的,還是我自己臆想出來的。”
“傅太太,現在你已經開始正思考這些問題,在之前,你有過這些疑問嗎?”老醫生含笑說:“這就是轉變,再吃一副藥下去,這病也就沒有大礙,不過傅太太的病關鍵還是在於心,所謂心病得心藥醫,如果傅太太心底的結沒有打開,那就是吃再多的藥也無用。”
心病,那就是孩子跟容庭,我是因爲以爲容庭出事了,一時無法接受纔會如此,而現在容庭已經回來了,只剩下我的兒子。
我不知道是自己太過於思念纔會臆想出小臻叫我媽媽的場景,還是真實發生過,不過這些在此之前,我是真的沒有思考過,老醫生的藥確實有效。
至少我不再瘋瘋癲癲的去撿垃圾吃,不再說着瘋言瘋語。
我點了點頭,老醫生準備給我鍼灸,忍受着那一根根長針扎進腦袋的痛,我咬緊了牙關,捏緊了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