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森很意外,不是意外崔迪思的突然發問,而是很意外爲何冷櫻會知道這一點?
不過想到東方若和冷櫻的關係,林森很快就釋然了。
所以林森也就沒必要遮遮掩掩的了。
“恩,雖然我並不清楚這稱呼到底有什麼價值?”林森把問題丟了回去,現在這房間內他應該是唯一的外人了吧,太過敵意化氣氛不是明智之舉。
崔迪思點點頭,臉上帶着恍然大悟又若有所思的表情,跟着自嘲一笑,他拿起酒瓶,放下君主的身份爲林森倒上一杯。
林森對這種舉動沒有受寵若驚,他很自然很謙和的予以迴應。
又喝了一杯後,崔迪思拿起刀叉笑着招呼幾人道:“這道碳燒蟒羚膝是皇庭主廚的拿手菜,涼了就不好吃了。”說着他就當先開動了。
林森看了眼東方若,東方若眼中含笑,沒有什麼變化,她也開始吃飯,整個計劃進行的頗有耐心。
既然如此,林森也餓了,就不矯情了,一口烤的五分熟的蟒羚膝入口,濃郁的馨香溢滿口腔,富有嚼勁的肉質內還留存着新鮮食材本有的原始腥鮮,這種腥鮮味就是沒有被熱量完全炙烤殆盡的血液帶來的,對於不習慣吃半生不熟的肉製品的人來說這種腥鮮味會引起不適甚至反胃,但對於美食的領域涉獵廣泛的人來說,卻是難得的珍饈。
晚餐在杯盤敲擊碰撞的聲音裡沉默的結束了。
整個過程中,崔迪思都沒有再說任何話,雖然林森想問點什麼,不過當着孩子的面,他選擇了沉默。
晚餐結束後,崔迪思並沒有立即讓幾人離去,他先是叫來了僕人將小公主帶回自己的住處,然後纔在壁爐前邀請林森三人坐下。
看這架勢,林森等了許久的dá àn應該要來了。
望着火焰的跳動,搖晃着酒杯的崔迪思似乎意猶未盡,他對酒的喜愛是品味,和林森這種能喝但沒有依賴的人不同,他享受這個過程。
又喝了半瓶左右,看着其他三rén miàn前的杯子裡都還原封未動,崔迪思露出失意的笑意,然後他開口問林森道:“賽歐什,你在這座遺落的城邦裡也待了很久了吧,有什麼感受嗎?恩,我指的是,除了這螺旋之外,對整座城市,還有整個崔迪思的民族,你有什麼感受嗎?”
崔迪思對林森的稱呼都變了,林森坐在崔迪思對面,他旁邊是東方若,這位傾城麗人現在正望着酒杯怔怔出神。
想了一下後,林森把之前的一些想法總結了一下說道:“一個丟掉了榮譽和靈魂的民族,而且只是表面化的勇敢,整個崔迪思的人實際上都很畏懼死亡,這種畏懼讓他們變得孤獨,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也因此冷漠化,這一切就像我最初看到昏日城邦時的感受一樣,看起來很輝煌,實際上不過是殘燭搖曳。”
林森的總結讓另外三人愣住了,東方若很驚奇,冷櫻閉上眼帶着淡淡的苦澀,崔迪思則在驚訝後給出佩服的稱讚:“你看得很仔細,賽歐什,你對這個城市的評價甚至超出了我對它的感覺……不過顯然你的更真實,而我只是還抱有一絲幻想罷了……”
得到這種反應回饋後,林森知道時機到了,於是他問道:“陛下,這座城市到底怎麼了?崔迪思的人民到底怎麼了?”
這句話問出了東方若和冷櫻的心聲,一直以來她們要麼閉守不出坐觀風雨,要麼就是沉淪在記憶的禁錮中無法自拔,根本沒人去深入的探索這一切的根源,但看樣子,作爲崔迪思人民的領袖,冷虹在承繼這一切之後已經快要被逼瘋了。
可崔迪思這時卻猶豫了,他欲言又止,似乎仍有所期待,或者說他暫時還不像破壞這表面上的平靜。
然而這一切在林森和東方若眼裡都很清楚了,崔迪思的確是知道的,只是他有不能說的理由。
於是東方若添了把火。
“你的沉默是因爲麗雅嗎?”
崔迪思聞言後表情有了明顯的痛苦,不過並不明顯,而且他本人也搖頭苦笑起來,然後在這個頹廢的君主眼中林森看到了屬於王纔有的孤傲氣質。
崔迪思冷聲道:“如果只是因爲我的女兒,我會主動摘掉自己的王冠的。”
看來事情比想象中要複雜的多,然而林森早就蝨子多了不怕癢了,現在擺在他面前的無聯繫的線已經足夠多了,根本不在乎再多幾條,所以他沒有追問,而是帶着期待,期待崔迪思能把這一切串起來。
東方若不說話了,她的想法和林森一樣,這位坐山觀風雨的出塵仙子很有耐心的保持了沉默。
兩人默契的把下一步交給了冷櫻。
冷櫻聽完哥哥的話之後,拋開了君臣之別,她抓住哥哥的手道:“哥哥,你到底在隱瞞什麼,難道還有比解決眼前一切更重要的事情嗎?你知道嗎?真正的知音姐姐可能已經死了,冷星哥哥也一樣,甚至我自己,我……我現在都快要分不清我到底是真是假,我是不是也已經在某一個螺旋中死去了,現在的我不過是擁有一樣記憶的傀儡而已……所以……哥哥!!!求你了,我不想帶着這種痛苦繼續下去了,我現在甚至都不敢再繼續想了……”
冷櫻的話包含了太多的情緒,這些情緒同樣屬於林森和東方若他們,甚至說連歐文那樣的鐵漢可能也在甦醒之後曾經想到了這些問題。
只是現在那個歐文已經在地下世界中死在了林森和東方若的計劃之中,對此林森揹負着罪責,儘管這種罪在林森內心深處被極力矯正爲奔向光明的必然之舉,可是看到辰光和薇薇安死去的那一剎那,林森知道他錯了……就算這些人是傀儡,可他們依然有自己的靈魂……
那麼真實的自我到底是什麼?
就像林森親眼看到了辰光慘死在k級異種手中後的心如刀割,然後帶着這種痛苦他醒來後,從記憶中掙脫後,奎給了林森第二次機會,辰光“復活”了。
他還是那個愛用老段子、尬萌的神秘男人,然而卻有人告訴你,他不是真的,他不過是擁有同樣記憶,但不完整的複製品罷了,一個思想被禁錮在某個層次內,忘記了自己死去的事實,然後重新“復活”的傀儡而已……
你該如何面對這樣的他呢?
如果這還不夠的話……那麼你該如何面對這樣的自己呢?
當林森看到ami的時候,林森的第一反應是無比的厭惡,然後是巨大的仇恨的殺念,當唯一被剝奪後,林森一直在想着如何除掉ami,這是林森最真實的想法。
因爲他不敢想象一個和自己一模一樣,一樣記憶,一樣習慣,一樣能力和外貌的人去霸佔原本屬於自己的一切。
最真實的設想就是ami先一步回到了塞伯魯斯,然後遇到了林妍和林雪,而自己卻被永遠的留在了這個螺旋里,成爲了囚徒。
這種感覺讓林森後怕不已,所以他纔會和東方若進行了那種計劃。
只是他萬萬沒想到,辰光會像他父親那樣欣然的接受了死亡,甚至沒有一絲絲的責怪……那一瞬間,林森回想起了自己跪在礦洞深處一米一米向着洞口爬行而去的過去……想起了曾經聰明的以爲只要扭傷腳就可以偷懶的那個自己,想起了這份聰明帶來的永遠無法忘記的罪責……
林森有罪嗎?有。但這一次……他不會再後悔。
冷櫻是哭着說完的,她淚眼朦朧,畢竟她還只是個孩子啊,就算再怎麼堅強也不過是生活所迫下的習慣而已,並不應成爲她的從容,這樣的冷櫻才更真實。
放下冠冕後的崔迪思默默的握住mèi mèi的手,他微笑着拭去她的淚珠,然後問林森道:“你之前的總結已經很好了,不過那些都是比較純粹的評斷,我想還有一些東西你應該也有留意到吧?”
林森收回情緒,他看住崔迪思道:“您指什麼?”
崔迪思只說了兩個字:“孩子。”
孩子?林森皺起眉,孩子……
然後他恍然大悟,跟着震驚無比的看着一旁的東方若。
對!孩子!
這座城市,沒有孩子……
這是個從沒被林森過多留意的細節,但被提起的時候,林森才發現這可怕的現實,這擁有上百萬居民的城市裡,的的確確沒有孩子……
不對……林森又忽然記起一些事情,說沒有還是太絕對了,孩子還是有的,可是卻非常非常少,少到一種近乎荒蕪的感覺。
再聯想到之前在那地下漁場和龐大的孵化室中看到的一切……
難道這就是一切的根源所在?這座城市和這個民族正在因爲某種原因走向滅亡?而爲了延緩這一切,崔迪思在奎的幫助下做了這一切?可這種延續的意義呢?就算無數次重複,也從此墮落爲囚徒,這種沒有未來的延續只是掙扎吧?
林森又想起了那些崔迪思的人民失去靈魂的模樣,隱約中明白了爲何會產生那種結果,如果生活在這座城市中的崔迪思民族正在走向滅亡,那就不奇怪他們會變得自利而自大了。
崔迪思看着林森的表情,他的臉上一片平靜。
“好了,不早了,幾位也請早些歇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