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瀟軒中,雨歆裹着厚厚的棉被側身躺在牀上望着天花板發呆,身上的傷口雖然已經好多了,卻依舊隱隱有種被撕扯着的痛。
她又想起了浩軒,躺在牀上養傷的這些日子,腦海中幾乎全都是他的身影。
恍惚出神中,傳來了一句刺耳的“五公主到——”。
雨歆試圖坐起身來,軟軟的牀墊坐上去還是會感覺到一種灼熱的痛。
尋菱趕走了屋裡服侍的宮女,瞥了一眼雨歆,扯起嘴角,露出一抹嘲弄的笑:“在我面前你就不用裝了吧,不想行禮就算了。”
雨歆強忍住身上的痛,面無表情地低聲說:“我沒有裝,也沒有力氣在你面前裝……”
尋菱狠狠地白了雨歆一眼:“挨完打居然還是這麼嘴硬,看來還是對你教訓得不夠狠……”
雨歆本想頂撞回去,到嘴邊的話還是生生地嚥下了。
尋菱也早已不像從前那樣再對她拐彎抹角,冷哼一聲:“你千萬不要以爲我是過來探病的,我過來,自然是有事情要警告你……”
雨歆依舊沉默不語。
“我要告訴你的是,別以爲你因爲浩軒捱了頓打就配跟我搶他……”尋菱笑得愈發陰森可怖,語氣也冰冷至極,“你永遠都不配和他在一起,只要有我在,你就連當他的妾都不配!”
眼淚不知不覺悄無聲息地劃過雨歆略顯蒼白卻依舊柔美動人的臉頰。
面對恨自己到這種地步的尋菱,她不敢再說什麼,只好忍氣吞聲,默默地蜷縮在牆角流着眼淚。她不是軟弱,而是不敢再強硬,她已經爲之前自以爲是的強勢付出了慘重的代價……現在的她,如果還不懂得試着去忍讓,那麼這頓打也就真的是白捱了。
“當然,還有一件事要告訴你——”尋菱擺出一副更加盛氣凌人的架勢,眼神中透出可怕的冰冷氣息,“父皇不會再把你那個做妓女的娘接回宮了,以後也不會再管她的死活。而你,最好也識相一點——自己滾出皇宮,不要等着太后趕你,那樣的話還不至於太慘。”
雨歆猛地睜大了眼睛,盈眶的淚水又一次傾瀉而出。她用力地張開蒼白的嘴脣,低喊道:“爲什麼?不……我不要!”
一個巴掌狠狠地抽在雨歆的臉上,隨即是一陣帶着滿腔怒氣的尖利的聲音:“你有什麼資格說不要?!就憑你私下裡勾引男人,頂撞太后和我母妃,就足以將你杖斃,趕出皇宮貶爲庶民已經算是很便宜你了!”
雨歆順勢偏過頭,不敢去看尋菱。尋菱扳過雨歆的臉,咬着牙說:“剛纔那一巴掌是我還給你的,現在我什麼都不欠你了,從此之後,我們沒有任何關係……”
“沒有任何關係?”雨歆的聲音低得不能再低,更像是喃喃自語,“你從來就沒有真正承認過我們的關係,不是麼?”她緊緊地盯着尋菱因盛怒有些發紅的眼睛,眼淚又一次劃落手心。
“是的。”尋菱別過臉,聲音低沉了些,尖銳的語氣中依舊充滿輕蔑和嘲諷,“不管你有沒有勾引浩軒,你都永遠不配做我的妹妹。永遠都不配!你滿意了麼?!”
說罷,她便怒不可遏地轉身離開。雨歆一人蜷縮在牀上,眼淚簌簌地滑落臉頰……
*
兩個月前。
雨歆又一次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沉澱着六朝心事的秦淮河水,也許,是最後一眼了。 從今天開始,就要暫別母親,奔赴那個從來都不敢去想的地方了。
身旁的女子似乎看出了她的心事,將她摟入懷中,勸慰道:“你放心,等湘貴人病好了,父皇就會派人把她接回宮的。”
說話的那位女子,是當今聖上唯一的嫡女皇六公主尋曄,雨歆的六姐。
雨歆平復了一下情緒,開口道:“其實,現在我對自己的身世還是糊里糊塗的。我娘還在生病,我也不忍心再去問她當年的事。”
尋曄頷首,安撫道:“我完全理解你這種感覺,如果換做是我,我也會有種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真相的衝動。不過,你也不用太着急,等你進宮見到父皇,他就會把整個故事完完整整地告訴你。”
想到巍峨莊嚴的皇宮,想到不久後就要見到皇上——她從未見過的父親,雨歆心中不免有些緊張畏懼,甚至有些隱約的不安。
“要相信,你未來的日子一定至少會比現在幸福很多。”望着雨歆那張柔美可愛的臉龐,尋曄心中又不禁充滿了憐愛,“以後,你會有一個完整的家,會有父皇和很多兄弟姐妹,還有太后……”
說到太后的時候,尋曄稍稍遲疑了一下。當年,太后在尚不知道湘貴人身份的時候,勉強接受了出身平民的她,後來,湘貴人的身份被戳穿,太后勃然大怒……
她總是覺得這個故事似乎並不完整,似乎有一些被刻意隱藏的東西,所以她一直沒有告訴雨歆。
“其實,我只希望我孃的身體能趕快好起來,至於其他的,不敢再奢求。”雨歆忽閃着清澈的水眸,懇切地說。
“從現在開始,你可以去奢望很多東西,那些東西,都是曾經虧欠過你的。”說罷,尋曄牽着雨歆的手走向馬車。
雨歆望着尋曄自信美麗的笑容,一種隱約的自卑感涌上心頭。她明白,尋曄作爲皇上最寵愛的嫡女,完全可以無憂無慮甚至沒心沒肺地自信地笑着。
而她,是皇室的“金陵棄女”,真實身份被母親隱瞞了十六年來;這些年來,母女倆相依爲命,日子過得很清苦,甚至因爲母親曾是青樓女子,她走過家門前的小巷時總是能看到小巷裡的那些人鄙夷和不屑的眼神,她卻早已像是習以爲常一般,沒心沒肺地過着她的日子……
掀開車簾,雨歆看到車廂裡端坐着一位年輕男子,樣貌英俊瀟灑,翩翩少年,器宇不凡。再仔細一看,她難以置信地驚呼道:“居然是你?”
聽到雨歆的話,男子微怔半晌,將信將疑地問:“難道你是……?”
隨即,他腦海中浮現出了那日的情景……
秦淮河畔熱鬧喧囂的小巷中,叫賣聲此起彼伏。
男子快步穿行於熙熙攘攘的人羣中,儘管穿着一身極其普通的布衣,卻還是引起了很多過往行人的注目。
這位英俊瀟灑的男子不是別人,正是當朝鼎鼎有名的武將蘇方之子——蘇浩軒。此次來金陵,是奉皇上之命尋找皇室的“金陵棄女”皇七公主雨歆。
忽然,他聽到喧囂中夾雜了各種嘲諷的聲音……
“這不是那個風塵妓女的野種麼?你們看,她身邊又圍了一羣男人……”
“還真是!長得就是一副勾引人的樣子,和她娘是一樣的貨色……”
“估計她心裡已經樂開花了,巴不得讓別人佔她便宜……”
浩軒眉頭緊鎖,擡起頭,看到不遠處一個嬌弱的女子被幾個身寬體胖的粗魯大漢圍了起來。
隨即,他聽到一個帶着哭腔又有些柔弱的聲音在喊“不要……你們放開我!”,然後是響亮的掌摑的聲音,和一陣不堪入耳的污言穢語“一個不要臉的妓女還在這裡跟老子裝什麼!既然你說沒錢給老子,老子就把你送到妓院賣了!”
說罷,一個大漢就要解開女子的衣服。那女子試圖掙脫,卻被抓得更緊。
浩軒見狀,毫不猶豫地衝了上去,猛地攥住了那個大漢的手,怒喊道:“放開她!”
大漢順勢地握住了他的手腕,吼道:“敢在這裡管老子的事兒,兄弟們,上!”話音剛落,就被浩軒一腳踢到了地上。
其他幾個大漢見狀立刻圍住了浩軒。但見浩軒一個翻身掙脫出了重圍,和那幾人打得天翻地覆。
打了幾個回合,那幾個大漢越來越不佔上風,最後被紛紛七零八落地撂倒在地。
浩軒大喝道:“光天化日之下欺負這麼柔弱的一個女孩子,算什麼男人!你們趕快爬起來給我滾!”
只見那幾人似乎是被他的氣場所震懾住了,緩慢地從地上爬了起來,其中一人惡狠狠地瞪了雨歆一眼,想要開口,卻觸碰到了浩軒凌厲的眼神,使他不禁打了一個寒顫,跌跌撞撞地和其他幾個人一起離開了。
見那女子依舊心魂未定,浩軒輕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好了,沒事啦。”
她輕拭了一下臉上的淚滴,轉過頭來,映入眼簾的是一張俊朗清秀的臉龐。
“我還要趕路,先走了,你多保重。”說罷,浩軒重新整理了一下包袱就快步離開了。
他之所以如此匆忙地離開,一方面是因爲着急尋找七公主;另一方面,是覺得在如此陌生的一個地方,還是越低調越好,儘量不要暴露出自己的身份,方纔打架救人已經很高調了,最好不要再引起更多注意。
但他卻萬萬沒有想到……
雨歆點了點頭:“對,我就是那日你在小巷救下的女子。”隨即,她充滿感激地對他甜甜一笑:“多謝公子的救命之恩!”
“舉手之勞,何必客氣。”浩軒爽朗一笑,“能幫助七公主是蘇某的榮幸。”
說罷,他重新打量了一番雨歆。見她身段窈窕,不施粉黛卻眉目如畫,風姿綽約,柔美動人,竟忍不住停止了流轉的目光。只是,那目光中還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惻隱。
尋曄大致清楚了情況,淺笑着向雨歆介紹道:“這位是武將蘇方的長子蘇浩軒。”
浩軒頷首,儒雅地開口道:“對七公主仰慕已久,今日方得相識,日後還請公主能夠多指教蘇某。”
“指教談不上,倒是蘇公子超凡脫俗,絕非等閒,讓人另眼相看。”雨歆凝視着這位面目清秀玉樹臨風的男子,一時間,對他產生了一種莫名的好感。
浩軒對她深深一凝眸,嘴角微微揚起了一個很好看的弧度,忍不住輕吟道:“與君初相識,猶似故人歸。”
雨歆不假思索地接口道:“一見如故舊,絲麟酌流霞。”
浩軒心中暗暗喝采,卻笑容燦爛地打趣道:“只可惜,這裡沒有酒,不能‘酌流霞’。”
雨歆聽了,心底卻是一陣莫名的悸動,像是柔波中泛起了陣陣漣漣清漪。
馬車一路奔馳,不知不覺,已經出了金陵城。
望着眼前漸漸陌生的景象,一陣莫名的空空落落的感覺涌上雨歆的心頭。
忽然,車停了下來。
尋曄緩緩掀開車簾,看到不遠處那瘦長清秀的身影,淺笑道:“浩廷來了。”
察覺到雨歆充滿好奇的眼神,浩軒連忙解釋道:“浩廷是我同父異母的弟弟,比我小兩歲,生的那可是一表人才,氣宇軒昂,才華更是沒的說。”
“有其兄必有其弟。”說罷,雨歆脣邊漾起了一抹甜甜的笑。
那抹笑,竟讓浩軒一時無法將視線移開,望着她臉頰上那對淺淺的梨渦,他心中忽然有了一種從未有過的酥軟的感覺。
三人走下馬車,和浩廷閒談了幾句。尋曄想讓浩廷上馬車休息一下,換浩軒去騎馬。
浩軒看了一眼雨歆,對她說:“你跟我一起去吧。你應該還不會騎馬吧,我來教你。”
雨歆本來不是很願意,但經過蘇家兄弟的幾番勸說,還是答應了浩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