蒔花館中。
雨歆穿着那身被撕扯得破舊的衣服,繾綣在房間的一個角落裡。
忽然,一個衣着光鮮華麗的中年女人推門進來了,將一件嶄新的衣服扔到了雨歆臉上,尖酸地開口道:“賞你件衣服,趕快換上!衣冠不整的,像什麼樣子……”
雨歆仰起臉,挺直了脊背,看了那個女人一眼,冷冷地開口道:“我連身體都被你們踐踏了,還在乎穿什麼衣服麼……”
那女人緩緩地走到了雨歆面前,扳起了雨歆的下巴,嘴角扯出一絲奚落的冷笑,厲聲說:“你最好給我聽話一點,否則……”
“否則什麼……”雨歆大笑了起來,笑得格外好看,“你們如果看我不順眼的話,就乾脆把我殺了。”
那女人盯着雨歆的臉,皮笑肉不笑地說:“放心吧,我是不會讓你死的,這麼漂亮的女人,死了多可惜,不只我會可惜,那些‘享用’你的男人們也會可惜的……”
雨歆的臉上依舊掛着笑,輕柔地嘲諷道:“你是可惜爲了買我花出去的銀子吧。你知道麼,我現在真的是生不如死啊。你,就不怕我自尋死路?”
那女人狠狠地掐住了雨歆的下巴:“你要是想尋死的話,你就試試看,我會讓你更加覺得生不如死……”
“哦?是麼?”雨歆歪着頭,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個女人,“我現在就死給你看怎麼樣?你可不要爲你花出去的銀子心痛呀……”
說着,就站起身來,衝到桌前,將茶杯狠狠地砸到地上,撿起地上的碎片扎向自己的手腕。碎片劃過手腕,鮮血迸流。
雨歆甜美的笑容中帶着一絲淒厲和絕望,她強忍着劇痛說:“如果你還想讓人折磨我的話,就趕快救我啊,等到血流乾了,就真的來不及了。”
看到雨歆手腕處的鮮血止不住地流淌到地上,那女人也怔住了,她沒想到雨歆真的會用這種尋死覓活的把戲。她瞪了雨歆一眼,憤怒地說:“好,等撿回你這條賤命,我再好好收拾你!”
說罷,便粗暴地吩咐下人爲雨歆包紮傷口。
傷口被草草地包紮過後,雨歆看着那個女人,淺淺一笑:“你救了我的命,我以後就都聽你的了,明天我就去接客。”
那個女人一臉不相信地看着雨歆,冷哼一聲:“你以爲,我會相信你的話麼……搞不好,你又會玩出什麼新花樣。”
雨歆臉上依舊掛着淺笑:“我可是很認真的,信不信就是你的事了。而且,你看我有說謊麼?我說要尋死,就很果斷地割腕了。”她笑得愈發苦澀,“再說,我一個被玷污過的女人,又有什麼資格去談三貞九烈……”
那個女人依舊有些懷疑地問:“你當真會乖乖地聽我的話?給我好好地去接客?”
雨歆看似鄭重地點了點頭:“當真。”
那個女人扯起嘴角,目光陰桀地掃視着雨歆:“我就暫且信你這一次。如果你說話不算數的話,我就把你剛包紮好的那隻手砍掉。”
雨歆毫不猶豫地正色道:“好,如果我說話不算數,任憑你怎麼折磨我都可以。”然後可憐兮兮地看着那個女人,“我累了,可以去休息了麼……”
那女人冷冷地瞥了雨歆一眼,沒有理睬她。
雨歆乖覺地繼續說道:“你根本就不必擔心我會逃跑。我這樣一個女人,又能逃到哪兒去。想逃的話,我現在還會在這裡和你費口舌麼?我已經不屑於去想逃跑這種事了。”
那個女人依舊漠然地看着雨歆:“你最好是這樣想。否則,你要是再敢玩花樣的話,我會讓你生不如死……”又衝下人們喊了一句,“把她關回到房間裡去!再把門給我鎖嚴實了!”
雨歆換了衣服,躺在牀上徹夜未眠。
翌日,天微微亮時,她輕手輕腳地起身,緩緩地推開窗子。
她看了一眼窗外,但見周圍一片寂靜。她爬上窗臺,輕輕地閉上了眼睛,縱身躍出窗戶。
那一刻,她是抱着必死的決心。就算身體被玷污了,她也沒有辦法做出那種自甘墮落的事,昨晚的假意“妥協”,只是爲了使自己臨死之前少受幾分折磨……
忽然,她感覺自己落入了一輛馬車裡,馬車略帶顛簸地飛奔着。
她難以置信地慢慢睜開眼,看到了馬車頂部略帶簡陋的帷幔。
算是撿回了一條命麼?她不知道,一切都看上天的安排了。
她試圖坐起來,卻無奈跳窗後身體的疼痛讓她無法起身。算了,別再折騰了,先在車上躺會兒再說吧。
不知不覺中,她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
同一時間,尋曄和蘇家兄弟帶着侍衛繼續出宮去找雨歆。
這一次,他們開始搜尋那些“不該去的地方”。
京城的青樓不少,有名的也有好幾家。
相比之下,蒔花館所處的位置不屬於京城的鬧市地帶,甚至有些靠近城郊,相比之下過往的人也不算很多,大多還都是來青樓“尋樂”的。
所以,他們沒有把蒔花館作爲搜尋的首要目標。
搜尋過幾家有名的青樓,均一無所獲,三人愈發的疲憊,心情也愈發的沉重。
在三人搜尋蒔花館之前,蒔花館的人就已經發現雨歆不見了,看到房間裡的窗戶開着,他們猜測雨歆或許是從窗戶跳了下去。
從那樣高的樓上跳下去,就算能保住一條命,也會被摔成殘廢。
那個女人怎麼也沒有想到,雨歆會真的尋死,她本以爲,昨天的“割手腕”只是她尋死覓活的一個把戲。想着想着,她的嘴角不禁勾起一絲嘲弄的笑。
可是奇怪的是,如果是從窗戶跳下去,一定會有屍體,就算屍體被處理了,也還是會有血跡。只見地上一片乾淨,幾乎了無痕跡。
雖然蒔花館附近過往的人不多,但有人跳樓死了也終究算是件可供談論的事,可是竟沒有人提起到這件事。
所以,他們猜想,有一個可能是,雨歆在跳下窗戶的時候恰好被過往的人救了。但是清晨時分,處於非鬧市地帶的蒔花館十分寂靜,很少有人經過。
就在衆人疑慮之時,尋曄和蘇家兄弟到了蒔花館。
當尋曄拿出雨歆畫像的那一刻,蒔花館的人全體一怔,但是依舊故作鎮定地咬死不認。看到畫像的精緻和三人衣着的華貴,那個女人開始懷疑起雨歆的身份恐怕不那麼簡單。
三人有些失望,但依舊沒有放棄,試圖找出一絲蛛絲馬跡。
尋曄掏出了那塊御賜的金牌,正色道:“看好了,這是御賜金牌,看到這塊牌子,就相當於看到了當今聖上。你們最好坦白交代,私藏公主可是死罪!”
衆人皆驚:“公主?”
浩軒一臉沉重卻威嚴地說:“畫像上的女子,不是別人,正是皇七公主,你們要是看到了,最好坦白交代,如果公主在這裡,最好趕快交出來!如果讓我們搜到了,你們的命也都別想要了!”
那個女人迅速面不改色地接口道:“我們蒔花館的人,哪裡又那麼好的命,能見到皇七公主,又哪裡有那麼大的膽子,敢私藏公主,公子您要是不信,儘管派人去搜。”
她的心裡卻在拼命打鼓,什麼?皇七公主?那幾個人真是把她害慘了!不過,現在他們想搜的話,恐怕也搜不出什麼結果來了。她打量着面前的三個人,揣度着他們的身份。
尋曄也在打量着面前的這個女人,但見她衣着光鮮亮麗,濃妝豔抹的臉上長着一顆媒婆痣,猜想她應該就是這裡的老鴇。
浩軒大喊一聲:“搜!”一招手,幾個穿便裝的侍衛從門口進來了。
侍衛們和三人一起將整個蒔花館搜了個遍,又問了裡面的幾位客人,一無所獲。
三人的心情,又一次跌入了谷底,邁着沉重的步伐走出了蒔花館。
*
此時還在睡熟的雨歆,已經隨着那輛奔馳着的馬車到了北京城外。
那個駕馬的男人覺得有些乏了,就在一家小酒肆那裡停住了。
他下馬掀開帷幔準備去取放在車上的盤纏,卻發現裡面躺着一個女子。女子雖然臉色蒼白雙眼緊閉,但是從五官的輪廓上就可以看出是個很標緻的美人。
他輕拍着雨歆,輕喚着:“姑娘,醒醒,醒醒!”
雨歆緩緩地睜開眼睛,但見一張眉清目秀的年輕男子的面孔映入眼簾,不禁一怔。
那個男子看到雨歆那雙清澈而又水汪汪的大眼睛時,不禁有了一種怦然心動的感覺。他溫聲問道:“姑娘你怎麼在這兒?”
雨歆猛地坐起身來,忽然感到一陣難忍的痛,她忍不住叫了起來。
那個男子見狀,關切地問:“姑娘你怎麼了?是不是哪裡傷到了?”
雨歆望着眼前這個溫柔的男子,誠實地答道:“我剛纔從樓上跳下來,剛好落進了你的馬車裡,這才撿回了一條命。”
那男子一怔:“從樓上跳下來?”
雨歆淺淺一笑,故作輕鬆地說:“是啊,當時真的是絕望得想死了。不過,老天還是留住了我這條命……”
那男子好奇地看着雨歆,一時間有很多想問的話,卻不知道從何問起。
雨歆環顧四周,看着眼前一片荒蕪人煙的景象,又看了看那個男子,問道:“現在是不是已經出了京城?”
那男子點了點頭:“是的,馬上就要進入河北境內了。”
雨歆猶豫了片刻,又繼續問道:“你,要往哪裡走?”
那男子如實地回答:“我要往南走。”
“往南走?”雨歆的臉上掠過一絲驚喜的神情,“那你會不會路過金陵?”
那男子又是一怔:“我恰好就要去金陵。”
雨歆難以置信地看着那個男子,激動地說:“那,你可不可以帶我回去?”
那男子更加好奇地看着雨歆:“姑娘是金陵人?”
“是的。”雨歆近乎懇求地看着那個男子,“我在路上被人搶劫了,身上的盤纏全部被拿走了。後來又遭遇了一些事……我想回到金陵,因爲,除了金陵,我不知道自己還能去哪兒。你,能不能帶我回家?等回到金陵,你要我給你多少銀子都可以……”說罷,便跳下車子跪在那個男子面前。
那個男子一驚,立即扶起雨歆:“姑娘,你這樣我怎麼承受得起……我帶你回金陵,什麼都不要。”說着就把雨歆拉回到車上。
雨歆輕叫了一聲,那男子立刻收回了手:“姑娘,怎麼了?”
“別碰我手腕,疼……”
“你手腕怎麼了?”那男子聽到雨歆這樣說,連忙關切地輕挽起雨歆的袖子,看到她的手腕處纏着的厚厚的繃帶,又是一驚,低喊道,“是誰把你弄成這樣子的?!”
雨歆脣邊染起一絲淡淡的苦笑:“是我自己。”
那男子的心猛地抽搐了一下,滿臉心疼地重新審視着雨歆。割腕,跳樓……究竟是怎樣不堪的遭遇,才讓一個如此年輕美麗的女子有了如此強烈的輕生慾望……
那男子緩緩開口道:“等到了廊坊,我們找客棧住下,我去請郎中給你療傷,再檢查一下你身上還有沒有其他傷口……”
雨歆打斷了男子的話:“不必了,這點小傷算不了什麼,我身上也沒有其他傷口了。你還是趕快把我帶回金陵吧,而且最好走小路……”
那男子堅持道:“就算要趕路,也要先把傷口重新包紮好了。而且,你方纔從樓上跳下來,不知道有沒有摔傷……”看到雨歆的頭埋得越來越低,那男子收回了本打算繼續說下去的話,問道,“姑娘,你怎麼了?”
雨歆緩緩地擡起頭,盈滿淚水的雙眼觸碰到了那個男子和善而又充滿關切的眼神。她立即收回了目光,搖了搖頭:“我沒事。”
“還沒有問你,叫什麼名字?”那男子溫和地問。
雨歆低聲應道:“我叫雨歆。你呢?”
那男子微微一笑,儒雅地開口道:“我叫雲峰。”
*
傍晚時分,浩軒漫無目的地在街上游蕩着。
他不知道自己現在在哪兒,也不知道要去哪兒。
忽然,感覺身後有人輕拍了他一下,回過頭一看,是浩廷。
浩廷一臉擔憂地問:“哥,你剛纔去哪兒了?我們都找不到你了。”
浩軒神色恍惚,面無表情地應道:“爲什麼要找我……”
“如果連你也找不到了,我們豈不是要徹底崩潰了。” 浩廷努力維持着鎮定,眼神中卻充滿了憂慮。
“浩廷,你知道我心裡現在有多崩潰麼……我覺得自己犯了錯,害了雨歆,我怎麼都沒有辦法原諒自己。一天找不到她,我就會多一份煎熬。”浩軒望着漸沉的夜色,哀傷地說。
浩廷頷首道:“我知道,我也理解你的心情。如果,今天失蹤的是我心愛的女子,我也會崩潰的。”
浩軒堅決地說:“我今天就算是翻遍整個北京城,也要把雨歆找到!我就不信北京城這麼大點兒的地兒,找到一個人會這麼不容易……”
浩廷連忙勸慰道:“哥,你先別這麼激動。既然搜尋了這麼多地方,又問了那麼多人,那些路人應該都已經看到畫像了,卻都說沒有見過雨歆。我猜想,她可能真的已經不在北京城了。”說着,他的神色也愈發黯淡了下來,“只是,在北京城內找到一個人已經不太容易,如果雨歆已經離開北京城的話,想找到她,豈不是像大海撈針一樣難。”
浩軒愴然道:“她不在北京城,又能在哪兒。”
“既然她用了‘永別’這樣的字眼,又怎麼會希望大家找到她。所以,我猜想,她應該是打算回到金陵了。”浩廷再一次說出了之前的猜想,他愈發覺得,這個猜想或許是正確的。
浩軒聽了,似乎愈發失去了理智,低嚷道:“回到金陵?金陵除了湘貴人,又有什麼值得她留戀的東西?!”
“或許,湘貴人就是值得她留戀的全部。” 浩廷揣度道。
浩軒耳邊又回想起了雨歆對他說過的“就算太后不同意,我也還是會選擇和你在一起。大不了我們就像那天在香山所說的那樣‘隱居山林’。”
他忽然蹲下身去,將頭深深地埋在臂彎裡,痛心疾首地說:“雨歆,如果你真的打算走的話,我們一起走,不要拋下我,更不要對我說永別……除了你,我不會接受太后和皇上將我指婚給任何人……”
浩廷站在他身邊,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去安慰他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