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峰坐在桌邊,看着躺在牀上的雨歆,心臟劇烈而又無助地抽搐了起來。
忽然,他聽到雨歆斷斷續續地低喊着:“浩軒,不要……不要走……”
雲峰微微蹙眉,思忖道,浩軒?那是誰?
“我不能沒有你……不要走……不要走!”雨歆的喊聲越來越大,剛剛陷入沉思的雲峰不禁被嚇了一跳。
就在這時,雨歆猛地睜開了眼睛。
雲峰見雨歆醒了,忍不住問道:“你做夢了?”
雨歆這纔回過神來,喃喃低語道:“這是哪裡?”
雲峰努力維持着鎮定,回答道:“當然是在客棧裡。”
雨歆環顧四周,看到窗外漆黑一片,驚愕地問雲峰:“你怎麼不去睡覺?”
忽然,她想起了早上在馬車上難受得一直髮抖,後來暈厥了過去,便問道,“我是不是又生病了……”
雲峰定定地看着雨歆,緘默不語。
“你怎麼不說話……”雨歆看到雲峰凝重的神情,似乎明白了什麼,便欲言又止。
“你只是發了點燒,沒什麼大礙,可能是因爲這幾天忙着趕路沒有休息好。”雲峰勉強擠出一個笑容,繼續說道,“既然你醒了,就趕快吃藥吧。我去給你熱一下藥。”
雨歆望着雲峰悽落的背影,終於忍不住問道:“真的只是發燒麼?雲峰,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着我……”
“我……哪會有事瞞着你。”雲峰故作鎮定地說,臉上卻浮着一絲難掩的悽惘。
雨歆察覺出了他僞裝的平靜,直截了當地說:“雲峰,如果你還把我當做朋友的話就坦白地告訴我。我可以接受的。”
雲峰有些猶豫了,半張着的脣微微地顫抖着。
雨歆目不轉睛地看着他,無奈地問:“你還要瞞我多久?你的神情早就出賣了你。”
雲峰囁嚅道:“你……滑胎了。”
雨歆聽了,微微一怔,隨即扯出了一絲悽然的苦笑,如釋負重地低語道:“還好……沒了。”
雲峰愣住了,他凝視着雨歆,一時竟不知要說什麼來安慰她。他真的忖度不出,她曾經遭遇過什麼。
雨歆遲疑了半晌,開口道:“雲峰,謝謝你再次救了我。我也不想再隱瞞你什麼了,我把我的遭遇都告訴你。只是,懇求你不要告訴別人。”
雲峰連忙頷首,允諾道:“你放心,我不會告訴任何人的。”
雨歆望着雲峰認真的神情,心裡也不再有顧慮,便開始講起了自己的遭遇:“那天我掉進你的馬車之前,是從一家妓院的窗戶跳下去的……”
“妓院?”雲峰驚詫道。
“是的。”說到這裡,雨歆也不願再隱瞞自己的身份,“其實,我是當今聖上的第七個女兒,我娘,是當年皇上所封的湘貴人。”
雲峰聽了雨歆的話,愕然不已,連聲音都有些顫抖:“你……是皇七公主?那你爲什麼……”
雨歆強忍住眼淚,解釋道:“因爲我和喜歡的男子私定終身,被太后杖責了,被趕出了皇宮。還沒出北京城,就被人搶劫了,他們搶走了我的盤纏,又把我玷污了,賣到了妓院……”
雲峰難以置信地看着雨歆,心如刀割。他終於知道了爲什麼第一次見到雨歆時她是傷痕累累的。
他忍不住輕輕擦拭着雨歆悄然落下的眼淚,手指觸摸到了她柔軟細膩的肌膚,便忍不住停留。
雨歆反應了過來,猛地推開了他的手,驚呼道:“你幹什麼?!”
雲峰適才反應到,自己因爲一時的難以抑制冒犯了雨歆,慌忙說:“對不起,我……”
雨歆垂下了頭,臉上依舊掛着一絲薄怒。
雲峰慌忙解釋道:“雨歆,你別誤會,我不是那種人,我剛纔……”
雨歆脣邊染起一絲無奈的笑:“你不必跟我解釋什麼。有時候,我真的恨不得毀了我這張臉……這樣,就不會再有人說我勾引男人了。”
雲峰痛心不已:“雨歆,別那麼說……”
望着雲峰難過不已的神情,雨歆也不忍再責怪她什麼,她溫語道:“雲峰,你知道麼,你很像一個人……”
“誰?”雲峰問道。
“那個我曾經想和他白頭偕老的男人……”雨歆悽然地說,一滴淚悄無聲息地落入了她的脣,透出淡淡的苦澀,“但我知道,所謂的‘白頭偕老’,早已成笑言,我已經沒有辦法再面對他了……”
雲峰連忙勸慰她說:“雨歆,不要這樣說。如果真心愛一個人,我是不會在意這些的……”
雨歆酸楚地低喊道:“你真的不會在意麼?如果你愛的女人被人玷污了,還懷了孩子,你還會愛她麼?!”
雲峰毫不猶豫地回答道:“會!”
雨歆再也抑制不住了,嚷道:“你又沒有愛過,怎麼會知道!”
雲峰凝視着雨歆,認真而又心痛地說:“我愛過!正在愛!而且越愛越深!”
雨歆不禁怔住了,眼淚依舊止不住地流。
雲峰鼓起勇氣繼續說道:“你知道麼,就在幾個時辰之前,我差點以爲她活不成了。我當時是多麼驚慌,多麼提心吊膽……如果不是郎中把她救活了,我真的不知道要怎麼辦了。她現在就在我的面前,而我卻連摸她一下都不可以……”
雨歆聽罷,震驚地喊道:“雲峰!不可以!”
“爲什麼不可以?難道我沒有愛一個人的權利麼?!”雲峰悲慼地問。
“你當然有!但是你不可以對我有那樣的想法。”雨歆決然地說。
雲峰苦澀一笑,問道:“那樣的想法,是指什麼樣的想法?”
雨歆聽了,有些語無倫次地急喊道:“你爲什麼還要明知故問呢?!你明知道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在今晚之前,我是不知道的!你也從來沒有告訴過我!”雲峰解釋道。
“是,我沒有告訴過你。所以,我不能怪你……”說罷,雨歆便癱倒在牀上,沒有再看雲峰。
雲峰無奈地繼續說道:“雨歆,你知道麼,愛是一種無法控制的東西。你可以控制一個人的行爲,但是控制不了他的心,他的感情!”
雨歆惘然地應道:“我知道。而且,我也很瞭解那種感覺。雲峰,我不怪你,也怪不了你,只是,我的心裡再也容不下別人。”
雲峰聽了雨歆的一番話,心底那份強烈的感情始終難以抑制。
他試探地問:“如果你和他最終沒有在一起,那麼,你會不會給我那樣一個機會,去保護你,照顧你?”
雨歆如實地答道:“我不知道。”
“其實,我多想用我的一生去呵護你,照顧你。也多希望,能給你幸福。” 雲峰凝視着雨歆,發自肺腑地說。
雨歆拼命抑制着眼淚,充滿歉意地說:“對不起。”
雲峰失落地垂下頭,低啞地應道:“你不用和我說對不起。只是,我對你的愛,似乎也收不回來了。”
雨歆望着雲峰落寞的神情,心中一陣惻然,她微微蹙起了眉頭,沉重地開口道:“我累了,想休息了。你也趕快回去休息吧。”
雲峰躊躇了半晌,應道:“好。”說罷,便拖着沉重的腳步地走出了房間。
望着他的背影,雨歆的心中一陣酸楚苦澀。
*
永壽宮內。
皇上躺在龍椅上,目光凝滯在瀟湘留下的那封信上。
皇后走到他身邊,溫聲細語道:“皇上,早些休息吧,臣妾扶您到牀上去。”
皇上搖了搖頭,應道:“朕現在還不困。”
皇后想到他依舊爲了雨歆的事而煩憂,便關切地問道:“聽說,搜尋的人馬已經得到雨歆的消息了?”
皇上折上手中的信,微閉雙眼,略帶寬慰地說:“算是得到了一些線索,朕已經派人在江蘇境內仔細搜尋了。”
“但願他們能夠趕快找到雨歆。”皇后懇切地說。
“是啊,這些日子以來,朕真的是寢食難安,那幾個孩子也是,尤其是浩軒……”提到浩軒,皇上忍不住輕嘆了口氣。
皇后聽了,便順着皇上的話繼續說了下去:“等到雨歆回宮了,皇上您就成全她和浩軒吧。”
皇上神色黯然地說:“朕早就想成全他們了,只是母后始終不同意,上次,朕又把她激怒了……她從來沒有承認過雨歆,也從來沒有承認過瀟湘……朕一直都想,等到他們找到了雨歆,就把瀟湘也接回來……”
皇后不安地凝視着他,一副心事重重的神情。沉默了半晌,她緩緩地開口道:“這些日子以來,臣妾想了很多,覺得有些事情有必要向您坦白。”
皇上點了點頭:“你說。”
“當年,湘貴人是被我兄長賣到青樓的。”皇后坦言道。
皇上一臉錯愕:“你說什麼?!”
皇后解釋道:“當年,我兄長傾心於瀟湘,但瀟湘對他無意,他便心存怨恨,後來,他籌集我兄妹倆進京的路費,將瀟湘賣到了妓院……”她垂着眼眸,不敢去注視皇上的目光,“後來,我進京被選爲秀女入宮。沒過多久,瀟湘也被您接進了宮,爲了和她爭寵,爲了爭奪皇后的位置,我也做了很多錯事……明妃懷孕時的“滑胎藥事件”,也和我脫不開干係。當年,也是我告訴了昕妃關於瀟湘的身份,是我……”
皇上震驚地瞪着她,低吼道:“月瑤,你告訴朕這不是真的!朕不相信!”
“我沒有辦法再欺騙您。我已經瞞了您十幾年,再也瞞不下去了。這些年來,我每天都在愧疚和懺悔中度過,我已經快要承受不了那種痛苦。”她擡起頭,觸及了皇上盛怒的眼神,鼓起勇氣說,“皇上,我今天對您坦白這些事,就已經做出了最壞的打算。皇后的位置,我也已經不奢求能夠保住了。”
皇上滿眼冰冷地瞪着皇后,似乎在盯着一個素未謀面的謀生人,那股冰冷中帶着一種能將她吞噬的力量。
過了半晌,他怒不可遏地揚起手,對着她的臉抽了過去,她跌倒在地上,嘴角溢出血來。他也似乎用盡全身了的力量,癱坐在龍椅上。
皇后緩緩地站起身來,擦乾嘴角的血跡,沉默地望着皇上。
皇上臉色愈發的沉重,神情也愈發的冰冷,他咬着牙說:“你說的沒錯,皇后的位置,你的確是別想保住了!”
皇后眼眸微垂,用餘光注視着皇上,開口道:“那麼,皇上可不可以答應臣妾一個請求。”
皇上猶豫了片刻,低喊道:“你說!”
“讓臣妾去請湘貴人回宮吧。”說罷,皇后便緩緩地轉身離開了。
那一晚,皇上沒有留宿在永壽宮。
皇后獨自一人躺在空蕩蕩的大牀上,心中也是一陣空落,卻又有一種如釋負重的感覺。
*
雨歆在客棧中休養了兩天。
那日傍晚,天還沒黑,雲峰去食肆買完東西,看到了大街上有幾個官兵模樣的人在往牆上貼東西。走近了之後,才發現是一張畫像,當他看到畫像上的女子模樣酷似雨歆時,不禁驚怔。
這時,有幾個路人湊上前去看畫像,他也跟着湊了過去,看到畫像下的文字之後,他連忙奔回了客棧。
雨歆看到雲峰急匆匆地推門進來,便問:“雲峰,回來了?怎麼氣喘吁吁的?”
雲峰上氣不接下氣地說:“我剛纔,在大街上,看到了告示,是找你的……還有畫像,和你一模一樣……”
雨歆聽了,不禁震驚,沒想到,居然已經有人找到徐州來了。她驚慌地喊道:“雲峰,我們現在就走!”
雲峰愣住了:“現在?”
雨歆焦灼地說:“是的!如果現在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雲峰微微蹙眉,擔憂地問:“可是,如果這樣出去,一出門就碰到了那些官兵怎麼辦?”
雨歆看了一眼雲峰,似乎想到了辦法,急喊道:“快!給我一套你的衣服!”
雲峰連忙去房間內翻出了一套衣服,雨歆迅速地換上了男裝,戴上了帽子,低語道:“若是知道會被人找到,我早該如此。”
說罷,便收起了換下的女裝,和雲峰奔出了客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