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廂內，浩廷凝視着坐在對面的尋曄。一個月未見，他覺得眼前的這位女子似乎出落得更加傾國傾城。
尋曄望着這位書生氣質濃郁的年輕男子，嫣然一笑。。
浩廷夷猶了半晌，終於試探性地問道：“尋曄，有些話我在心裡塵封了很久，卻一直找不到合適的時機告訴你。現在，我可不可以對你說？”
“當然可以。”尋曄點了點頭，爽朗地說，“我們之間，有什麼談不了的呢。”
“其實，你也知道，你我都已經到了該指婚的年紀……”
尋曄乖覺地看了一眼浩廷，等待着他接下來要說的話。
在她的印象裡，這位蘇家二公子一直都是個帶着些許靦腆羞澀的男孩子，或許，那種靦腆羞澀是由於自卑，而那種自卑或許是因爲兄長浩軒的過分優秀。
“尋曄，你有沒有看出，我對你的感情，和對別人是不一樣的……”浩廷凝視着尋曄，深邃的眼眸中流露着真實而炙熱的情感，坦言道，“因爲，對我來說，你是與衆不同的。”
尋曄依舊安靜地聆聽着。她沒有去想什麼，只是在暗自揣測，浩廷說出這番話需要多大的勇氣。
“我很喜歡你。”還沒等尋曄迴應，浩廷隨即話鋒一轉，“但是我知道，你是傾心於我兄長浩軒的。”
尋曄一怔，一時間語塞了。或許，她對浩軒的喜歡真的是欲蓋彌彰吧。
浩廷勉強擠出一絲淡淡的笑，悵然若失地說：“你不必多想。我今天之所以對你說這些，是因爲擔心以後就沒有機會說了。”
尋曄緩緩地開口道：“浩廷，謝謝你向我坦白了自己的心意。我也對你坦誠地說出內心所想吧。”她稍稍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隨着漸漸長大，我愈發覺得，生在帝王家，真的有很多的無奈，最無奈的一點，就是無法將終身大事掌握在自己手上。而感情這種東西，也是最沒有辦法勉強的。”
浩廷聽了尋曄的一番話，乖覺地點了點頭，神情黯然：“我明白，所以我今天才會對你說那些話。”
“不，你還不完全明白。”尋曄繼續說道，“我們從小一起長大，這些年的感情，是深厚到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的。我視你爲知己，很在乎你的想法，也很在意你的幸福，只是……”
浩廷打斷了尋曄的話，略帶失落地說：“我懂了，我並沒有想要勉強你。我今天對你說這些，只是想要表明我的心跡，別無他意。”
說罷，他便沉默地望向窗外，試圖平復內心涌動的波瀾。
*
雨歆和浩軒並騎着馬，跟在馬車後面不疾不徐地前行着。
“真沒想到，你學得這麼快。”見雨歆大致掌握了騎馬要領，浩軒不禁由衷誇讚道，“真是個聰慧的女子。”
雨歆眼眸微垂，略帶嬌羞地說：“被你這麼一誇，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真的，你的悟性比我好太多了。”浩軒凝視着雨歆側臉的輪廓，眉眼中透着難掩的溫柔，“我小時候習武，學得可慢了，總被師傅罵……”
雨歆輕輕撇了一下嘴：“我可不相信。”
“不信你問尋曄。當時她還總嘲笑我，說我一個堂堂武將之子，習武還比不過她，後來竟搞得人盡皆知……”說罷，浩軒忍不住大笑了起來。
雨歆聽了，不禁問道：“你和六姐從小就很熟？”
浩軒點點頭，迴應她：“嗯，我們從小一起習武，一起上書房，不過她學得都比我快。”
“你當時一定特別不服氣吧？”雨歆巧笑倩兮，打趣道，“然後就來個‘笨鳥先飛’，纔好‘一雪前恥’？”
浩軒粲然一笑，輕快地說：“沒錯。一想到以後要像我父親那樣，成爲一位驍勇善戰的大將軍，就只好用功起來。”
言語間，那些塵封已久的往事，忽然一幕幕涌現在腦海，浩軒不禁感慨道：“那些年少無知時的往事，回想起來還挺有意思。”
“你可不可以給我講講你小時候事兒？”雨歆轉着圓溜溜的眼睛，饒有興趣地問。話說她可是對宮內的生活很好奇呢。
“好。”
於是，浩軒開始講起了兒時一些有趣的往事。比如和浩廷一起捉弄尋曄，帶尋曄偷偷翻牆出宮玩，練武累了在上書房時睡覺……
雨歆極其認真地聆聽着，時而輕蹙娥眉，時而忍俊不禁，時而陷入沉思。
聽了這些故事，固然對浩軒有了更進一步的瞭解，只是，他的很多故事似乎都與尋曄有關，每次提到她，他似乎總是掛着一絲笑容，他們似乎從小就是形影不離的，似乎他們也真的很般配……
想到這裡，一種無法言喻的情緒涌上她的心頭。她知道自己不應該有這樣的心思，卻偏偏控制不住，難道這就是所謂的“一見鍾情”……
恍惚出神中，雨歆不知不覺地鬆掉了手中的繮繩，馬兒突然失去控制一般飛奔了起來。她嚇了一跳，立即伸手去撈繮繩，一不留神，身子不慎從馬背上墜下了。
浩軒大驚失色，迅速從馬背上飛躍而出，想要接住她，卻爲時已晚。雨歆重重地摔落到了地上。
浩軒將她攙扶起來，緊張而又關切地問：“雨歆，你沒事兒吧？有沒有傷到哪裡？”
雨歆搖了搖頭，掙脫開浩軒，剛想試着自己走路，卻發現根本站不穩，一個踉蹌又跌坐到地上。
“你到底哪裡受傷了？要不要我幫你檢查一下？”浩軒一臉擔憂的神情。
雨歆忍痛回答道：“我沒事！”她咬了一下嘴脣，一種極力想要逃避他的情緒涌上心頭，神情也變得有些淡漠疏離。
浩軒察覺到了她的反常，眉頭緊蹙，焦灼的目光凝滯在她的身上。
雨歆被他盯得有些煩了，低喊道：“說了我沒事兒！” 說罷，便試圖再次站起身。
浩軒見狀，一把將她攔腰抱起，朝馬車的方向走去。
雨歆驚怔萬分，瞬間臉頰一片緋紅。她試圖掙脫，奈何身上的劇痛讓她動彈不得，反被他擁得更緊，只好任由他將自己抱上馬車。
慶幸的是，雨歆的確沒有受傷，只是摔得比較疼，稍作休息就恢復過來了。“墜馬事件”也算是告一段落。
*
馬車繼續一路向北奔馳，走得還算順利。
一路上，尋曄和蘇家兄弟都對雨歆非常照顧，讓她感受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溫暖。浩軒更是對她關懷備至，兩人也有了更多接觸甚至“獨處”的機會。
當然，雨歆也總會聽尋曄提起浩軒，說他不但武藝高強，還滿腹才學，爲人謙遜儒雅，從小就是很多女孩仰慕欣賞的對象，只是過於“胸懷大志”……
聽到這些話，雨歆卻愈發無法控制自己對他的“癡心妄想”。浩軒對於她而言，或許就像是水中月，看得見，卻永遠無法觸及到……
半個月後，到了滄州。雨歆因爲有些水土不服，犯了胃病，發了燒。
大家暫時停住腳步，投宿到了一家客棧。
浩廷去請郎中，尋曄在樓下準備飯菜，便託浩軒照顧雨歆。
雨歆病懨懨地躺在牀上，她雙眼微閉，發燒的臉上染上一層淺淡而迷人的紅暈。浩軒站在離牀有一定距離的地方，靜靜地看着她，不禁深陷回憶……
那日，在揚州大明寺殿內，他一直安靜地佇立在一旁，凝望着燒香祈禱的她。
她將雙手緊緊地合十，一雙清澈迷人的水眸目不轉睛地注視着佛像，神情極其認真虔誠。那樣的神情，讓他心中又一次泛起了一陣子柔波。
後來，他跟隨着她走出了大堂，忍不住上前問道：“我可不可以問問，剛纔你在裡面許了什麼願？”
她如實地回答道：“當然是求菩薩保佑，能讓我孃的身體趕快好起來。還有……”說着，她欲言又止。
“什麼？”他饒有興趣地問道。
“這個……是我的秘密，現在還不能告訴你。”她故作神秘地微笑。
“那可不可以讓我來猜一猜？”他仍然不死心。
她撅起了嘴巴，瞪着圓溜溜的眼睛說：“你要是想猜的話就去猜好了，反正你也猜不到。”
他將她的一系列小動作盡收眼底，故作沮喪地說：“既然你這麼有信心會讓我猜不到，那我也不去猜了。”
不知爲何，他覺得她聽後竟有種如釋負重的感覺……
昏昏沉沉中，她忽然睜開了雙眼，看着站在牀邊的浩軒，懇求道：“浩軒，你送我回金陵，好不好……”
浩軒聽了，倏然愣住了：“爲什麼要回金陵？我們馬上就要到京城了啊……”
雨歆低喊道：“我想回去，我不想去京城了！”
浩軒驚愕地看着雨歆，問道：“雨歆，你怎麼了？難道你不要公主的身份了麼？”
“公主的身份，對我而言本身就沒有什麼意義……我從來都沒有很在意過……” 雨歆激動難抑，情緒愈發失控，“我娘被皇上封爲了湘貴人，可是在我看來，她過得根本就不是貴人應有的生活！”
浩軒連忙勸慰她：“雨歆，我覺得整件事情，並沒有看起來那麼簡單，皇上應該也有他的難言之隱，等你回到京城，向皇上問清楚前因後果，大家就都會明白了……”
雨歆帶着哭腔嚷道：“我不要再回京城了！”隨即，她的眼淚又一次奪眶而出，“你知道麼，我昨天做了個夢，又夢見我娘了……她說她病已經好了，她很想我，想讓我和她在一起，不想讓我回京了……然後，我就說，我不回去了，爲了您……我留下來……”
浩軒凝視着梨花帶雨的她，眉頭緊鎖，神色凝重。
“爲了我娘，讓我做什麼都可以……還記得，有一次，有個男人罵她是妓女……當時的我還小，還不到十歲，但我已經懂了‘妓女’是什麼意思……” 雨歆斷斷續續地說着，神志愈發的模糊起來，“然後我就動手打了那個男人……結果……我被他揍得渾身都是血……當時我娘抱着我就哭了……我不能忍受任何人欺負我娘……”說罷，她便閉上了眼睛。
浩軒聽到這番話之後，不禁愴然，心像是被什麼東西重重地割了一下。
過了一會兒，尋曄端着粥回來了。
浩軒看到已經昏睡過去的雨歆，做了個安靜的手勢，悄聲道：“先把粥放這兒吧，她睡着了。讓她安穩地睡會兒吧。”
尋曄忍不住說：“看到她那個樣子，我真的是心疼。”
浩軒極力掩飾住心中涌動着的複雜的情感，迴應道：“生病的人容易脆弱任性，就愈是要更加小心甚微地照顧。”
尋曄看了一眼雨歆，想起母后曾對她說過的那個故事，神色不禁黯淡了下來。既然過去的事情已然發生，無法改變，那麼，她現在要做的，就是要好好保護雨歆，儘自己最大的努力讓她不再受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