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轉眼,到了八月十四。
淮水北岸的深巷,楊府張燈結綵,裡裡外外掛着大紅燈籠,大紅綢緞,將靜謐的小巷子裝點的好不熱鬧。
巷中不止楊府一家,各家門前,卻不約而同的都掛上紅燈,以示喜氣。
一輛青色帷帳的馬車緩緩駛入巷子,悠然停在楊府門前。
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一挑簾幕自馬車中探出頭來,他一張秀雅的小臉,膚色因經常曬日光而呈現出健康的小麥色,劍眉星目中散發着詫異之色,微薄的雙脣卻隨之揚起。
:“小郎君,老奴就送到此處了。”
車伕笑的和藹。
少年揚脣而笑,略微拱拱手道:“多謝吳叟送我回家。”
馬車中一個青衫下僕,身長八尺,生的寬臉厚脣,一副粗獷之相,二十上下的年紀,先少年一步下了馬車,一邊挑着簾一邊笑道:“這便是郎君府上?”
少年輕快的跳下馬車,負手立在大門前,笑着道:“一路打聽來,城中竟然人人皆知我楊府。”
車伕一揚馬鞭,馬車壓過青石板路,發出沉聲,悠然遠去。
少年目送馬車遠去,大步走進敞開的大門。
:“阿姐!”
:“靜默!祺研!”
:“我回來了!”
楊府中的下僕正裡外忙碌着,爲明日的婚禮做最後的準備,突見一膚色略黑,面容秀雅的少年郎身後跟着一個粗獷的大漢。他們紛紛停下手中的活計。
靜默雙眼一瞪,簡直無法置信。
:“小郎!”
隨着靜墨這一聲喊,衆人紛紛圍了上去。
祺硯笑意盈盈的打量着楊秀,竟沒忍住,笑了出來:“小郎,你這是怎地了?簡直黑如炭頭?”
其實,楊秀的皮膚是發亮的小麥色,看起來很是健美,然而在時下,人人追求病瘦柔美之貌,且不說女郎,便是郎君們,也恨不能再白一些,傅粉出門是尋常之事,兩相比較之下,可不就顯得他黑了?
楊秀略有些害羞,笑着道:“長年日曬,不黑纔怪。”他拉過身邊的漢子:“這是我的下僕,名叫重逢,曾是個劍客。”
衆人紛紛點頭,算是見過禮了。
靜墨瞪了祺研一眼,拉過楊秀,仔仔細細的上下打量,在確認楊秀除了曬黑了一身皮膚再無所失,終於放下心來,她笑着道:“非得像那些個貴族郎君面容傅粉,身姿柔弱進出若無人扶持幾乎無法行路纔好麼?我看,我家小郎身姿清雋,容貌秀雅,比那些郎君俊美得多。”
王叟擠進衆僕之前,端詳着楊秀,笑着道:“小郎長高了!”他用手比劃着自己的肩膀道:“小郎走時纔到叟肩膀處,現下都過了叟的耳朵。”
他們說話之間,已經將重逢擠出了人羣,可憐重逢八尺高的壯漢,竟被一羣老弱婦孺擠到一邊。
重逢有些尷尬,看向被人羣圍住的楊秀,他卻笑了起來,還是他家郎君比較可憐。
祺硯笑着道:“小郎長大了,連聲音也隱隱有了少年之音。”
楊秀朗聲一笑,雙手負手而立,用清越中帶着些許變聲期少年特有的沙啞:“我阿姐在何處?”說着話,他微微擡眼,朝屋裡看去。
心裡料想楊毓該是不在家的否則這麼大動靜,早就該出來了。他有些狐疑的看着衆僕人面色各異,不對,若是尋常出門,定會帶着靜墨或是祺硯的,萬不該一人獨行啊。
靜墨瞧着王叟臉上正醞釀着怒氣,生怕他說出什麼過激之言,忙對衆人道:“大夥快去忙吧,祺硯同我去給小郎和重逢安頓下來。”
楊毓不在家,靜墨等同楊府的大管家,一聽她這話,衆人也不便多嘴,只得轉身去忙自己的。
祺研看着楊秀兩手空空,有些詫異道:“小郎竟無行裝?”
楊秀揚起脣,溫潤一笑:“沒有。”說着,他眸光看向重逢,重逢憨笑一聲,將身後的包袱遞給祺硯。
祺硯面色一紅,羞道:“你給我作甚,這府中錢財都是靜墨姐姐管着的。”說着貓到靜墨身後。
一個八尺壯漢臉上偏偏笑的憨厚,無論誰看了都會覺得有些詭異的。
靜墨露齒而笑。
緩緩地自愣在那兒,呆呆的看着祺硯的重逢手中接過包袱。
靜墨只覺得這包袱眼熟,接過細看才發現,這是當日楊秀要離家,楊毓給他準備的包袱,她大驚之下打開一看。
裡面赫然是滿滿當當的金葉子。
:“小郎你。”
楊秀擺擺手道:“這一年來倒是賺了些銀錢。”他又將一方印章遞給靜墨道:“這是我在通寶錢莊的憑證,櫃上能有個幾百兩金子。”
相較於靜墨與祺研的驚訝,楊秀卻毫不在意,他兀自往庭院裡走,突然想起些什麼,腳步猛然停住,對靜默二人道:“阿姐最是厭惡金銀之物,家中需要支出銀兩你們只管去取,不必告知阿姐。這一個家,她不愛財,我亦不愛財,日子豈不越過越窮?破衣爛衫,衣食不濟還怎麼風雅的起來?”
聽着楊秀頭頭是道的說話,他分明還是那個敏感夙慧的楊秀嗎?
重逢呆看着祺硯,祺硯俏臉更紅了,她湊到楊秀身側,用手擋着脣,低聲道:“小郎自何處找了這麼個莽漢,他是否有何隱疾?怎麼呆看着人,嚇人的緊!”
楊秀低低的笑了笑道:“重逢原是劍客,因言語得罪了主家,被亂杖打的傷了身子,只能四處流浪。剛遇到他時,他瘦的只剩下一把骨頭,這不,將養了半年,反倒比先前更壯了。”
:“這麼說,他也是個可憐人。”
祺研不禁咂舌道:“小郎變的沉穩大氣,真是時勢造英豪。”
靜墨看了楊秀一會兒,將手中的金子和印章又給楊秀推了回去,笑着道:“小郎,這些是你自己賺的,還是你自己保管吧,再說。”她臉上升起一絲羞紅。
祺硯接着道:“何況啊,靜墨姐姐明日便要出嫁了。”
楊秀恍然大悟,驚喜的道:“竟然是靜墨要出嫁!”他將手中的金子又推回去:“既然要出嫁,定要多些嫁妝纔好!”
:“不行不行!”靜墨蹙着眉道:“女郎已經給了許多嫁妝,奴可不能貪得無厭!”
楊秀佯裝生氣,秀雅的小臉微微一皺道:“這是你家郎君給你的添妝,快收下。”他轉眸看向祺硯道:“等祺硯出嫁,我還是會送上豐厚的添妝的。”
祺硯嬌聲一笑,俯身行禮道:“多謝小郎!”
兩方又推了兩回,靜墨終於勉強收下。
待靜墨離去,楊秀面色略微嚴正問道:“阿姐究竟怎麼了?”
祺硯訥訥着不知該怎麼說。
楊秀雙眉一立,冷聲道:“祺硯,是否我離家許久,你已不認我爲主人?”立在楊秀身後的重逢看着楊秀出言威嚇,低聲道:“祺硯,有何事快說,郎君急的很!”
祺硯萬般無奈下,苦着臉道:“奴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