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雙本來打算陪老王妃用完早膳就去理事,結果老王妃卻一直留着她,怎麼也不肯讓她離開。她本來就是老小孩的性情,就是不講理,偏又和氣慈藹,讓無雙很無奈。
到底是年紀大了,昨天又有些累,老王妃堅持不了太久,終是在日上三杆後睡下。此時離午膳還有一個時辰,無雙趕緊回了無雙殿,坐下來料理府中事務。
章醫正回到太醫院,坐下喝了一盞茶。他細想了一路,坐下來繼續琢磨,還是覺得應該把這事向攝政王稟報。
王妃與攝政王成親還沒一個月,如今脈象很似滑脈,對於攝政王來說絕對是件非常重要的事,若是現在就去告訴攝政王,這個人情他篤定是要領的。
他放下茶碗,整整衣冠,便直奔文淵閣。
皇甫瀟單獨一間房,在二樓右手邊。趙昶是首輔,單獨一間房,在二樓左手邊。他們的隨從都不得進入,只有幾個小太監在這裡侍候着。
皇甫瀟與趙昶之間的矛盾已經由暗轉明,除了每天的例行公事外,兩人從無私交,見面時也只微笑拱手爲禮,偶爾寒暄兩句天氣,有關朝堂之事只在內閣議政時纔會討論。因皇甫瀟是攝政王,總攬朝政,皇帝每日下朝後會駕臨文淵閣聽政,但尚未親政,所以最後決定仍由皇甫瀟來做。內閣諸相漸漸分化,君臣矛盾也被挑起,文淵閣裡的氣氛一天比一天緊繃。
章醫正到來時,已近午時。皇帝像往日一般賜膳,閣臣們都不回府,用完膳後會在各自屋子裡間的小牀上躺一躺,下午再接着看摺子。皇帝年少,雖已有雄心壯志,要做盛世明君,卻也不願天天對着勾心鬥角的臣子們吃飯,便常常藉口去陪太后用膳,一到午時便離開。這些宰相們自然不能攔着皇上盡孝,等皇帝一走,也不裝和睦,直接命小太監把飯菜分一分,端到各自的屋子裡。
章醫正走進皇甫瀟的屋子裡,就看見窗下的小桌上放着四盤菜、一碗飯。皇甫瀟正在洗手,還沒上桌,看見他進來了,便問道:“替我母妃請過脈了?怎麼樣?”
章醫正笑着行了禮,溫言細語地說:“老王妃只是有些累着了,並不嚴重,只要多歇息,不要見風,進些溫補的飲食,養兩日就能恢復。”
“那就好。”皇甫瀟擦乾手上的水,示意小太監出去,然後坐到桌前,淡淡地道,“一起用點吧。”
章醫正很不愛吃御廚燒的溫火膳,嫌這些東西中看不中用,吃下去對己身有損。他是名醫,特別講究飲食養生,雖不敢對皇帝明言,卻是能不吃就不吃,儘量回府用膳,這時便也拱拱手,客氣地道:“多謝殿下,臣只有幾句話,說完就回去,不耽擱王爺用膳。”
皇甫瀟很瞭解他,也不勉強,微笑着點了點頭,“好,那你說。”
章醫正擡眼看了看屋子裡和門窗外,確認沒人聽到他們的談話,這才輕聲道:“臣爲老王妃請過脈後,又爲王妃請了平安脈,雖不能完全確定,但大致也是有數,便來向殿下稟報。”
皇甫瀟略感詫異,“可是王妃有什麼不適?”
“那倒不是。”章醫正笑得很從容,“若是臣的診斷無誤,王妃應是有喜了。”
皇甫瀟猛地站起身來,從所未有的面色大變,似驚似喜,又不敢相信,“當真?”
章醫正微微點頭,“目前月份尚淺,不敢完全確定,半月之後,臣再去王府爲王妃請脈,當可確認。”
這麼多年來,皇甫瀟早就聽慣了后妃們、朝臣們、太醫們那些模棱兩可的話,早就養成了冷靜以對的習慣,從來不會被那些拐彎抹角的話逼急,總會耐心聽完,並分析對方的話裡到底想要表達什麼意思。可是,此時他卻大異平常,對章醫正的話有些不耐,略微發急地道:“你就實說,到底是不是?就是以後證實不是,本王也不會怪罪於你。”
章醫正滿臉誠懇,“殿下,臣第一次爲老王爺、老王妃請脈,至今已有二十年,從未敷衍過,實是王妃與殿下成親的日子太短,脈象不顯,故不敢妄斷。若是咱們燕國女子,在這麼短的時候肯定是把不出滑脈的,惟有王妃娘娘身子極爲康健,氣血充實,脈如走珠,往來流利,應指圓滑,十分明顯突出,臣又有多年經驗,這才能夠察覺,應是滑脈。”
皇甫瀟沉默了一會兒,長長地籲出一口氣,眼裡出現一絲喜悅,顯然心裡已是狂喜,連面上都有些控制不住了。他坐下來,伸手虛握成拳,擋在脣邊,輕輕咳了幾聲,這才抑制住自己沸騰的心情,低聲問:“現下王妃要注意什麼?”
“臣沒跟王妃明言,恐娘娘年輕,沉不住氣,反而有礙,但老王妃已是明白了。”章醫正字斟句酌,“王妃因從小習武,此時剛過及笄之年,精力充沛,元氣十足,又心胸開闊,性情明朗,實不必忌諱太多,只注意不要太過疲累,少食寒涼之物即可。像咱們燕國的大家閨秀,很多都生來體弱,底子薄,所以一旦有了喜就會拿保胎藥和補品當飯吃,王妃卻不必如此,飲食起居就像現在這樣就很好,只注意不要碰一些禁忌的藥物、香料和互相沖克的飲食。”
他說得含蓄,皇甫瀟卻能完全領會,如果無雙真的有孕了,那最需要注意的就是被人下毒手暗害。章醫正說完,等了一會兒,見攝政王沉默不語,便試探着道:“若是殿下沒什麼吩咐,臣就告退了。”
皇甫瀟的心很亂,一時理不出頭緒,想不起要叮囑他什麼,只吩咐了一句,“此事切記不可對外透露。”
章醫正連忙答道:“臣明白。”
“很好,辛苦你了。”皇甫瀟終於有了一點笑容,對他點了點頭,“趕緊回去用膳吧,別傷着身子。”
章醫正的確很講究這個,於是對他行了禮,便退出房門。
皇甫瀟坐在那裡,完全忘了吃飯,卻一點也沒覺得餓。他的心裡塞得滿滿的,全是喜出望外。過了良久,來收拾碗碟的小太監從門外進來,看到桌上一點沒動的飯菜,不由得一怔,趕緊小心翼翼地地說:“殿下,是否這些菜不合胃口,奴婢馬上去換。”
皇甫瀟回過神來,淡淡地一擺手,“不必了,你收走吧。”
那小太監鬆了口氣,立刻答應着,將桌子收拾乾淨,提着食盒離去。
皇甫瀟再也坐不住,起身就直奔宮外,在宮門處取了馬,帶上隨從,風馳電掣般回了王府。略一思忖,他便去了萱草堂。
無雙不在,老王妃正與餘媽媽展望未來孫子的英姿。見到他進來,餘媽媽笑眯眯地上前行禮,便退出房去,跟避在外面的大丫鬟一起守着。
老王妃與兒子對視着,都臉帶笑容,喜悅無限。
皇甫瀟怕萬一不是,母親會失望,於是上前坐到老王妃身邊,溫和地說:“或許不是,畢竟日子太短,不能確診。”
老王妃這時倒豁達起來,“先讓我高興了再說。”
皇甫瀟就笑着點頭,“其實兒子也挺高興的。”
“是啊,你就要做父親了。”老王妃十分感慨,“等了多少年啊。”
皇甫瀟從初次成親至今,已有十餘年,身邊的女人算起來統共也有過二、三十個,卻到現在纔有了一點孩子的影子,饒是他心堅似鐵,也感覺到幾分酸楚。
老王妃拉着他的手,輕輕拍着他的手背,感慨萬千地說:“你這個媳婦娶得真好。”
“是啊。”皇甫瀟愉悅地笑起來,“她的確是個賢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