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瀟監國這麼多年,氣勢凌人,威儀天成,很少有人不怕他的,尤其是王府中的下人,見到他就自然而然地斂息垂頭,不敢有丁點差池。見他走進來,寶音她們都沒事先出聲提醒,趙媽媽也不敢說什麼,趕緊起身行禮,“奴婢見過王爺。”
“嗯,你出去候着吧,這裡不需要人了。”皇甫瀟只在中衣外面套了一件寬袍大袖的細布長衫,衣襟拂地,緩緩而來。
趙媽媽躬身應是,有些擔憂地看了一眼水裡的無雙,卻不敢留下,更不敢出言提醒,只得悄然退出去,揮手讓寶音和哈沁離開,自己守在門口。
無雙從來沒有怕過皇甫瀟。她趴在池沿,用欣賞的目光看着他,笑眯眯地說:“你這樣穿,很像那種名士。”
“什麼叫那種名士?”皇甫瀟總會被她的用辭逗樂,“你說的是哪種名士?”他邊問邊脫下長衫和貼身的衣褲,沿着池邊滑到無雙身旁的水裡。
無雙很自然地伸出胳膊摟住他的腰,身子便貼了上去,開心地說:“今天的宴會很圓滿,沒出什麼事。”
“嗯,你做得很好。”皇甫瀟親了親她的頰,一手攬着她,一手抓過池沿上的布巾給她擦背。
無雙對他的親暱已經習慣,踮起腳尖,親了一下他的下頜,然後高興地依在他懷裡,享受他的服侍。
皇甫瀟的聲音醇厚溫和,輕輕地說:“王府裡接二連三地出事,你怕嗎?”
“有什麼好怕的?”無雙仰頭看他,“這些事雖然陰毒,瞧着卻像是女人的手筆。”
“真的?”皇甫瀟怔了一下,低頭看了看她,“你有這樣的感覺?”
“嗯。”無雙微微點了點頭,“我能肯定,布這些局並參與其中的人多半是女子。我感覺她似乎挺恨你……你以前在外面是不是幹過什麼始亂終棄的事?”
“別瞎想。”皇甫瀟啼笑皆非,輕輕拍了拍她的背,“我從不在外面沾酒色之事,所有人都知道我不好色,也不敢往府裡獻美人。少年時的通房丫鬟也都安排了,有的給了孺人的封號,有的安排出去嫁了人,有病故的也厚葬了,我自認並沒有欺心之處。”
“哦。”無雙對他的話向來不懷疑,也就不再亂猜,很光棍地說,“你要在朝堂上做事,總歸會有敵對之人,陰謀詭計層出不窮,那也不稀奇,反正咱們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也就是了。”
皇甫瀟非常喜歡她的性情,聞言笑着將她摟緊,狠勁揉搓了一番,方將心裡的衝動發泄出來。無雙哈哈笑着,用力掙扎,卻是掙脫不出,只得“哎喲、哎喲”的叫苦討饒,皇甫瀟聽了,更是興起,鬧了半天才罷休。
二人累得一天,鬧騰過後,都覺得倦了,便起來回到寢殿,安穩睡去,全都忘了安公子的那幅字。
第二天,皇甫瀟一早去上朝,無雙去陪老王妃早膳。
王府中的各位管事不用等王妃,一早就按事先說好的安排去收拾擺設、拆卸戲臺、清潔各處,幾處大廚房也要將昨天剩的食材整理出來,這兩天儘量用了,避免浪費。
沒人提起陳孺人落胎的事,更沒人知道船舫中的命案,各個院子中的主子昨天累着了,今天全都在歇息。
老王妃也覺得腰痠腿疼,早晨起得遲,梳洗過後就在彌勒榻上歪着,見到無雙進來,也只是微笑着點頭,說起話來有氣無力,“你忙了這些天,別累得太狠了,好好歇歇。我向來不拘着媳婦立規矩,你不用日日跑來。雖然你現在年輕,可也要顧惜着身子。”
無雙坐到榻邊,關心地看着老王妃有些發白的臉色,“母妃,我讓人去請太醫了,來給你請請平安脈,這樣我也放心些。昨兒您幫我待客,也累得不輕,若是有什麼不爽利,豈不是我的錯。”
老王妃笑着點頭,“既是去請了,那就診一診吧,也給你看看。”
“好。”無雙一向康健,由小到大幾乎沒生過什麼病,此前太醫已經來王府給她請過兩次脈,每次都說她的身體底子極厚,十分康泰,現時雖不到一旬,但讓太醫搭一搭脈也沒什麼。
老王妃心中暗喜。
前幾日,趙媽媽與文媽媽唸叨着王妃的小日子該來而沒來,都疑惑地猜測王妃是不是有喜了,卻因日子短,不敢明說,只等太醫按例來請平安脈時再仔細問問,正好榮媽媽從附近走過,吃到了幾句。她雖也不敢泄露出來,但是卻不敢隱瞞不報,便過來悄悄告訴了老王妃,把老王妃喜得差點睡不着覺。若不是榮媽媽拼命勸阻,當時就要請太醫院的婦產科聖手來給無雙診脈了,如今強忍了好幾天,正好趁現在的機會,讓太醫給無雙診一診。無雙年輕,沒經驗,性子又活潑跳脫,若是有了喜,卻不能再像過去那般輕忽。
太醫來得很快。因聽說是老王妃身子不爽,所以來的是太醫院的醫正章大人,不但醫術極爲高明,且是攝政王的人,絕不會將王府中人的病情泄露出去。
章大人進來後,餘媽媽把屋裡的人都趕了出去,只與榮媽媽、趙媽媽在房裡守着,老王妃的四個大丫鬟在院子裡看着,不讓人近前。無雙雖不解她們爲什麼如臨大敵,卻也沒問。太醫只是給老王妃和她請脈,有沒有丫鬟在並不重要。趙媽媽隱有所覺,此時自然不敢多說一個字。
章大人已年過半百,在太醫院幹了將近三十年,一直爲老王爺、老王妃和王爺、先王妃請脈診病,跟親王府頗有交情。他年事已高,也不用太避忌,一邊給老王妃請脈一邊看她的面色,又微笑着與她閒聊,讓屋裡的氣氛始終很輕鬆,病人也不緊張。
兩手的脈都診過後,他笑道:“老王妃只是勞累了一點,這兩日多歇息,不要見風,吃些溫補的膳食,很快就不妨事了。老夫開張方子,若是老王妃不願吃藥,也不必勉強。”
見老王妃沒啥病,無雙和榮媽媽、餘媽媽都鬆了口氣。
老王妃笑呵呵地指指無雙,“勞煩章大人再給我媳婦看看。”
“好。”章大人將脈枕移過去,伸出手指搭在無雙腕脈上,診得很是仔細。
屋裡其他人都不說話,非常安靜。
過了好一會兒,章大人又請無雙換一隻手,再認真診過,這才收回手,含蓄地說:“如今脈象不顯,只是略有端倪,須待半月之後,方可確診。王妃娘娘這段日子不可太過勞累,不宜多吃寒涼之物,更不要亂服藥,也不必大補。王妃娘娘很是康健,諸事皆穩,不用擔心。”
無雙聽得一頭霧水,老王妃和三位媽媽卻是喜形於色。老王妃連聲稱好,對餘媽媽說:“快去,好好謝謝章大人。半月之後,還要勞煩章大人前來請脈。”
餘媽媽趕緊去拿來上上等的賞封,恭恭敬敬地遞給老太醫。
章太醫瞧上去鬚髮皆白,仙風道骨,接賞封時也頗有風度,笑眯眯地對老王妃拱了拱手,“下一次的平安脈不是老夫來,王妃就不必再診了。半月以後,老夫再上門爲王妃請脈。”
“好好,就依章大人之言。”老王妃對餘媽媽說,“你去送送章大人。”
等老太醫出去,老王妃也不覺得累了,渾身的痠痛彷彿也沒了。她一把拉住無雙的手,對着她左看右看,連連誇讚,“我當初就知道,一看你就是宜男之相,八字也好,旺夫旺子。這個媳婦娶得好。”
“可不是,王爺真是有福氣。”榮媽媽也笑得合不攏嘴,“王妃如今可不能太過操勞了。”
“對對。”老王妃聽風就是雨,“王府這麼大,中饋之事太過繁瑣,不如交給別人來做,你掌總就行了。”
無雙更是迷糊,“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就不能主持中饋了?我覺得我沒什麼病啊,哪哪都挺好的。”
“你當然好了,沒哪一處不好。”老王妃連忙安撫,“這不是……你不宜太過勞累嘛。”
“可是……”無雙睜着懵懂的大眼睛,“我真沒覺得勞累呀。”
趙媽媽趕緊出來打圓場,“其實就是籌辦這端午大宴,事情纔多了些,平日裡按常例來,又有榮媽媽在旁幫忖着,要王妃操心的事並不多。如今諸事不定,王府內還是以安穩爲重,有榮媽媽與奴婢侍候着,保證不讓王妃有什麼閃失。”
老王妃聽了,也覺得有理。現下並沒有確定無雙是否有喜,若是急慌慌地就讓她不再管中饋之事,肯定流言四起,若是有一星半點鑽到她的耳朵裡,讓她心情不快,豈不是弄巧成拙,好事變成壞事?於是她點了點頭,“好,那就仍由王妃管着。榮媽媽和趙媽媽多用點心,若是小事就你們直接辦了,那些煩心事或是不開眼的人都給我擋住了,別礙了王妃的眼。王妃的身子貴重,可不能事事都讓她來操心。”
榮媽媽和趙媽媽齊聲答應。
無雙只覺得猶在夢中,完全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