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風高夜,殺人放火時。
賈胤、北宮純二人重金招募了千餘名勇士,除少部分來自禁軍、豫州、兗州諸軍外,絕大多數來自那五千涼州兵。
挑選完畢後,簡單合練了半日。傍晚時分,又吃了些食水,然後便養精蓄銳,靜等出擊的時候到來。
一直休息到丑時,衆人被軍官叫醒,稍稍吃了些食水,檢查器械,調整一番後,於醜時半出發。
西明門外,居然起了層薄霧。
賈胤看了大喜,道:“真天助我也。”
千餘甲士同樣喜形於色,士氣大振。
“上馬。”北宮純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直接下令。
衆人紛紛上馬,直衝張方故壘而去。
馬蹄上包着布,但也只是稍稍削減蹄聲罷了,不可能完全隔絕震動和聲響。
一路上遇到過幾批匈奴斥候、暗哨乃至遊騎。
他們全都用驚訝、震駭乃至恐懼的眼神看着這幫晉軍。
沒人理會他們,所有人都悶頭趕路,直衝匈奴營壘區。
營寨一座接一座,密密麻麻,無有盡頭。
按照日間探得的方位,他們直奔最大的那一個。
“下馬!”北宮純下令道。
千餘人默不作聲,陸陸續續下馬。
有人過來收攏馬匹,大部分人則開始檢查器械。
“無亭障、無拒馬、無壕溝,匈奴人這是……”賈胤忍不住笑了出來。
一般而言,營壘外會立幾個小規模的亭障,能駐幾十到幾百人,與主營寨互相呼應,還能起到警戒作用。
拒馬可阻擋騎兵靠近、破壞營牆,甚至也能阻滯一下步兵,給營牆上的弓箭手提供極好的射殺機會。
壕溝就更不用說了,那相當於護城河,作用極大。
匈奴人這都不設,大意、懶惰還是根本不懂?應該是大意了。
北宮純的臉上也難得地露出了笑意。
賊人如此輕敵,這是給他們送功勞啊。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若匈奴人諸般設施完善,守具齊備,還特別警醒,又怎麼能得手呢?古來大將成就不世之功時,總有些原因的,要麼對手弱,要麼對手蠢,要麼運氣。
今日便給匈奴人一個難忘的教訓。
片刻之後,匈奴營中已經有了動靜,或許是倉皇奔回的斥候回報了消息。
賈胤、北宮純不再猶豫,下令進攻。
數架長梯毫無阻礙地搭上牆頭,勇士們一躍而上。
有幾個匈奴人氣喘吁吁地上了營牆,結果看到了十餘名滿臉橫肉、目露兇光的大漢。
大漢根本不廢話,環首刀迅疾劈來,慘叫聲劃破夜空。
彷彿按下了快進鍵一樣,所有人的動作都快了起來。
營門之外,刀劈斧砸之下,大門轟然倒地。
數十人執大盾於前,長戟兵緊隨其後,步弓手、刀斧手、鉤鐮槍兵、長柄斧兵,甚至就連策馬衝殺的騎士都有……
匈奴人連日擄掠外加攻城,身心俱疲,無有防備。當夜襲晉軍衝進來的時候,他們心慌意亂,大呼小叫。
只要設身處地想一下就知道了,你身處營地內的某個角落,睡得正死之時被袍澤搖醒,然後人家告訴你敵軍夜襲,已經衝進了營寨內。
你一聽就慌了,下意識就想跑——至少不能再待在營帳內了。
這個時候,外面一浪高過一浪的殺聲撲面而來。
到處都有鼓角之聲,根本不知道來了多少敵軍,值夜的己方袍澤又能不能頂得住。
於是你和袍澤們出了營帳,入目所見,到處都是刺眼的火光,亂哄哄的人羣——他們和你一樣,睡夢中被驚醒,器械、甲冑全無,臉色驚慌,不知所措。
軍官們在聲嘶力竭地叫喊,下令將士們向他靠攏,前出禦敵,但黑暗中一箭飛來,正中面門,軍官倒了下去,士卒一鬨而散。
有軍官成功召集到了一羣士兵,奮力向前,意圖擋住敵軍的攻勢。但營地內到處都是亂跑亂撞的人羣,他們神情惶急,大喊大叫,極大阻礙了反擊。
甚至有兩撥人急着殺敵,倉促間撞在了一起,黑暗間不辨敵我,又精神緊張,自己先殺了起來。
試問在看到這些亂象時,你還剩下幾分勇氣?
至少,呼延顥已經嚇得手足冰涼,沒幾分勇氣了。
他被人叫醒之後,匆匆披了件單衣,直接就跑,壓根沒有留下來力挽狂瀾的想法。
“莫走了呼延顥!”遠處響起了整齊的吼聲。
呼延顥爬上馬背,扭頭看了一眼,卻見火光之下,大羣晉兵牆列而進。
弓弩齊射、長槍戳刺、大刀揮舞,遇到走着、跑着的人便殺,效率極高。
而匈奴兵似乎怕了他們,紛紛向後退卻,遠離這般殺神。
“將軍,事急矣,快走吧!”親兵連連催促,神色惶急。
“好。”呼延顥不再廢話,拍馬便走。
都說“草原好貴種”,呼延氏世爲匈奴貴人,更是劉漢後族,他不能死在這裡。
只要逃回去,楚王、天子都不會怪罪他,還會好言安撫——說難聽點,天子、楚王可以殺宗室,但殺呼延氏這類有部落、有地盤的貴族卻要猶豫再三。
只要逃出生天,他還是高高在上的徵虜將軍,富貴享受不盡。
他不能死!
“呼延顥在那,殺了他!”遠處又傳來吼聲。
呼延顥嚇了一個激靈,急夾馬腹,但才衝出十餘步,就被一羣潰兵擋住了。
親兵們急火攻心,直接抽出刀劍,一邊喝罵,一邊劈砍。
潰兵慘叫連連,抱頭鼠竄。但也有一些心思兇狠的,絕望之下想拉人墊背,直接還手。
呼延氏親兵猝不及防,當場躺了好幾個。
好在親兵們甲具齊備、器械精良,技藝也很不錯,反應過來之後,刀劍齊下,將幾個敢於反抗的牧奴牧子給砍翻了,然後又簇擁着呼延顥向前。
“回去之後,皆有重賞。”夜風寒重,只披着單衣的呼延顥凍得直打哆嗦,但他還是擠出幾絲笑容,對親兵們說道:“抓獲的中原士人妻女,任爾等挑選。錢帛金器,一人賞兩車,另賜宅邸一座……”
親兵們聽了士氣大振,腳下生風,氣力暴增。在這個時候,哪怕呼延顥沒有馬,衆人都會把他架出去,不然找誰領賞去?
但老天爺彷彿要和他們作對,前頭又涌來一羣潰兵,擋住了去路。
呼延顥氣得破口大罵。
這幫潰兵真是昏了頭!
要跑也不是往這個方向跑啊,伱們這是去趕着送死麼?
他下意識扭頭看了一眼,卻見晉兵已經欺近百步之內,頓時急了:“狗奴子莫要擋路,給我閃開!”
“嗡!”後面飛來一陣箭矢。
距離遠,還是拋射,威力不大,但好死不死,呼延顥身上也沒甲,後背直接中了一箭。
胯下馬匹似乎也中箭了,痛得人立而起,直接將呼延顥甩落馬背,並踩了幾腳。
親兵們大駭,七手八腳將他扶起,然後架着他往前跑。
“殺了呼延顥!”殺聲越來越近了。
呼延顥嘴角溢血,額頭生汗,腿更是耷拉在那裡,一陣陣鑽心地疼——方纔落馬之時,小腿不知道被誰給踩斷了。
架着他的親兵氣喘如牛,但依然沒有放棄,這讓呼延顥淚流滿面,回去後一定要重賞。
又一陣羽箭襲來。
架着他的一名親兵悶哼倒地,呼延顥也稀里嘩啦倒了下來,傷腿被別了一下,頓時慘叫出聲。
身後驟然響起雜亂的腳步聲。
呼延顥轉過頭來,剛想說話,卻見一柄大斧從天而降,重重劈在他的脖頸之上。
鮮血噴涌而起。
劉漢徵虜將軍呼延顥被陣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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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當天晚上就傳到了廣莫門外的劉聰大營。
同樣屯駐於洛陽城西的龍驤將軍劉曜當夜率兵救援,未能截獲晉軍。
消息就是由他派人傳過來的。
劉聰剛從溫暖的被窩起身,本就感覺到一陣陣寒意,再聽到呼延顥兵敗身死的消息,頓覺一盆冰水兜頭而降,寒意刺骨。
安陽王劉厲、冠軍將軍呼延朗聯袂而至,一見劉聰的表情,立刻放慢了動作,輕手輕腳拿了個蒲團,盤腿而坐。
“我不走!”劉聰一巴掌拍在案几上,怒氣勃發。
劉厲、呼延朗面面相覷,他倆還沒說什麼吧?什麼走不走的?楚王這是在對誰說話?
彷彿發現了自己的失態,劉聰收拾了下心情,道:“小挫一場罷了,損兵不過數千。晉人若想靠些偷雞摸狗的手段逼退我,純屬癡心妄想!”
原來如此!劉厲、呼延朗這才趕上劉聰的腦回路。
“大都督可有破城方略?”呼延朗問道。
劉聰被問住了。
呼延朗一見,便知道楚王的老毛病又犯了。
好勝心強、脾氣倔,非要找回場子才肯罷休。之前在弘農就犯過一回病了,現在又來?
他已經決定,一會就上表平陽,請天子下旨撤軍。
攻不下城池,糧食又不夠,今晚還死了大將,士氣受挫,打什麼打?
“大都督,我聞嵩山有神祠,非常靈驗,或可上山祈拜,定有用處。”劉厲出了個主意,拜大神!
“都督不可。”呼延朗聞言,立刻諫道:“嵩山之上有晉兵塢堡,其將糜直,乃司隸校尉糜晃之子。上山拜神,隨從無法多帶,非常危險。大都督身系大軍安危,焉能親赴險地?”
劉聰一聽,點了點頭,道:“那就不去了。”
隨後,他拍案而起,道:“明日整頓部伍,攻廣莫門,我親自督戰。此戰,不勝不歸!”
劉厲、呼延朗剛想說些什麼,卻見劉聰一揮手,道:“大司空將統步軍十萬,攜帶糧草器械趕至,洛陽早晚要打的。君等無復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