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姨娘聽葉世涵如此相問,心頭暗驚,她把茶杯緩緩的放在桌上,陪着笑道,“侯爺這話從何說起,賤妾大哥並未……”
還不等邵姨娘說完,葉世涵打斷了邵姨娘的話,“我遣去的人找到府尹,只求叫酒樓再開張。原本是小事一樁,可府尹根本不敢答應!你問問你大哥去,他到底是開罪了哪家,得了這樣的報復事小,若是不解開這個結,只怕以後都別想安生了。”
邵姨娘心頭亂跳,她想不明白自家大哥到底得罪了誰,話又不敢咬死了。邵姨娘只得小心翼翼着道,“侯爺別惱,我明日就叫大嫂來府裡仔細問問,若是真做錯了什麼,叫他們給人家陪禮去。”
葉世涵原本就看不上邵虎山一家的行徑,若不是礙於邵姨娘的情面上,葉世涵早不願意理邵家的事。
聽了邵姨娘的話,葉世涵冷哼一聲,從座上站起身來,“你只管告訴給你嫂子,叫他們最好安生些,別到處打着沐恩侯府的旗號,做出什麼傷天害禮的事來,要記得,皇城腳下,臥虎藏龍,叫他仔細些罷!”
葉世涵說完話,甩袖走出東跨院,留下了心有餘悸的邵姨娘。
立在門口的丫頭婆子們望着葉世涵的背影,眨着眼睛不敢深吸口氣。
從前,葉世涵來到東跨斷然不會再走的道理,而今日,任誰都能看出葉世涵是負氣而走的,這還是自邵姨娘擡進沐恩侯府以來的第一次呢。
待葉世涵走後,趙媽媽急急忙忙的進了來,見邵姨娘坐在榻子上發呆,她上前來陪着小心問道,“姨娘可是惹侯爺生氣了?”
邵姨娘半晌不作聲,趙媽媽在一旁也不敢多言。
良久,邵姨娘擡頭看了趙媽媽一眼,皺起了眉來,“媽媽,你快去叫人告訴給我嫂子,叫她明日入府來一趟,就說我有話要說。”
趙媽媽見邵姨娘一臉陰沉,急忙去遣人傳話去了。
葉世涵從東跨院出來,並未回紫園,而是去了外院的小書房。
葉世涵負着手,背對着潘海,望着面前書架上擺放整齊的書卷,皺緊了眉頭。
父親葉培倫是才學出衆,早有太子少師的才能。他雖不喜權貴,但是在當朝聖上和許多人的心目中,父親的地位都是很高的。在葉世涵很小時,就常被人攜着手讚歎着,“瞧哥兒生得周正,又懂禮斯文,將來定然比老大人更爲出息。”
父親聽了這話,也只是笑笑,嘴上說着哪裡哪裡,一派謙虛之態。
葉世涵的雙眸略過父親歡顏的臉,卻捕捉到他眼中一閃而過的落寞。縱是父親不說,葉世涵也極清楚,自己的才智遠不及父親。而每每父親聽到這樣的話之後,都會望着他很久,隨後嘆出悠長的一口氣來,似不甘,又失絕望。
有什麼比父母對子女無言的失望更傷人的呢?
葉世涵在那時就在心裡暗暗發誓,要好好唸書,一定要超過父親,也一定有一天讓自己成爲父親最大的驕傲。
可是越是如此想,父親帶給他的壓力越如一座大山一般壓在他的心頭。越想跳出去,就越難跳出去。直到他成了親,功名無望時,葉世涵真正的死心了。
他不如父親,父親就是他一生中邁不過的那道溝壑。
而父親再不對他興嘆,直接把他的長子葉建舒抱去親養。從識字,到讀書,父親只恨不能一個字一個字的講給葉建舒。
葉世涵看着心裡不是滋味,心裡不由得竄出個念頭來:當年若是父親也這般教導自己,自己是不是不是今日的樣子了?
只是這個念頭如灰燼中最後的一點火星,馬上就熄滅在他的思想裡。他不敢去深想,更如做錯了事一般,再不敢理直氣壯的看着父親的雙眼。
沐恩侯這個爵位最終落在了他的身上,但是父親那些年來的興嘆卻烙在葉世涵的心頭。任他如何掙扎,依然擺脫不掉逃不走那層陰影。
於是他的性子比年少時柔和了許多,外人都道他謙和有禮,其實他心裡清楚,是那種壓力壓得他不能挺直了腰身。他便往隨和路上走,倒也落個好人緣好名聲。
葉世涵收回目光來,緩緩轉過身來,“你去查查邵虎山都做過什麼事,開罪了何人,一定要查得細一些。”
潘海答應一聲,拱身退下。
葉世涵只覺得有些疲憊,他頹然的坐在太師椅上,喚進來外面的小廝石新,“你去竹園看看彰哥兒。”
葉世涵一說話,石新已經明白主子的意思,他低身退下就去了竹園。
沒一會兒功夫,石新又回了來,他向葉世涵稟告道,“侯爺放心,夫人已經去竹園看三爺了,還拿了藥。”
提到林氏,葉世涵稍放下心來。林氏雖然年輕,做事卻很穩妥。
葉世涵從座上站起身來,吩咐石新,“你去把人牙子那裡再選幾個妥帖的小廝來,把三爺身邊的小廝都換了。”
石新自然不敢怠慢,急忙張羅着選小廝的事去了。
葉世涵從小書房裡走出來,向紫園走去。
幼子葉建開和葉建舒小時候很像,喜愛讀書,叫葉世涵看着欣慰。不似葉建彰,看到書就想睡覺,先生都委婉的告訴給葉世涵,“三爺性子憨直,若用功些會功成名就。”
葉世涵聽了這話就想撫自己的額頭。
先生有話不好意思直接講,恐傷了他的面子。但是他話中的含義,葉世涵再懂不過了:葉建彰讀書沒天性,頭腦不靈光,若是用功許是還勉強能拼得個秀才之流,若是不用功就是一事無成。
葉世涵有些泄氣,自己滿心的期望似只能換人寄託了。
葉世涵停住了腳步,對跟在身邊的小廝樂鬆說,“你回去把我書架子上的《文心雕龍》拿了來。”
樂鬆答應一聲就回去取書。
葉世涵想給葉建開拿些書去看,他想告訴給幼子,只有書纔是最好的獎賞。
想着走着,葉世涵皺了一天的眉終於舒展開來,他嘴角微揚,向紫園走去。此時能慰藉他的,大概只有幼子的向學之心了。葉世涵只希望幼子能托起他所有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