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內的氛圍極爲詭異。
葉守天不知如何應對這個突然冒出來的侄兒。楚雲卻沉默地坐在一旁,喝着水,抽着煙。面無表情。
“在那個時代,家族聲譽往往是擺在最高位置的。”葉守天看了葉律一眼。抿脣說道。“你父親經歷過那個時代,他應該明白其中道理。”
那時,葉公館已坐穩明珠城第一豪門寶座。可時代在迅猛衝刺,局勢日新月異。沒人敢說能獨佔鰲頭,引領風騷。
大局的經濟轉型,公家與私企的激烈角逐。葉公館能站在金字塔頂端,靠的不僅僅是深厚底蘊。還有官方的力捧。
形象極其重要,也無法接受任何負面新聞。
這些利弊因果,葉守天相信那個從未進過葉公館大門的二弟,一定明白。
“大伯,這些年來,父親從未抱怨過一句。”葉律神情溫和地看了葉守天一眼。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道。“父親說過。葉公館能走到當時的高度,實屬難得。也是爺爺苦心經營的成果,一輩子的心血。爲了成全爺爺的雄心抱負,父親願意犧牲自己。”
“更何況,父親作爲名不正言不順的私生子。他也沒資格討價還價。”
“您忘了?”葉律微笑道。“父親在離開明珠之前。一直都兢兢業業,任勞任怨地爲葉公館工作。”
葉守天當然忘不了。
甚至,當年的葉重已經在明珠城小有名氣。就連葉老,也私下評價過埋頭奮鬥的葉重:未來可期。
近三十年來,但凡得到過葉老提攜欣賞的明珠城新貴。哪個不是領域大亨,一飛沖天?
韓道仁。肖慕名,以及一人之下的陸嶽亭。都曾得到過葉老的提攜,以學生自居。
只不過葉重身份敏感,令葉老諸多忌諱。這纔沒得到大力栽培。可即便如此,他依舊小有名望,未來可期。
擁有葉公館血統的葉重沒像葉守天那般迎娶豪門,大婚當日,舉國皆知。
更沒獲得葉老的栽培,像葉守天那樣出道就有衆多資源保駕護航,起勢極猛。
他低調而爲,腳踏實地的工作,默默積累原始資本。
就連婚娶,也黯淡無色。僅僅簡單擺了幾桌。
說起來,女方家世不錯。也很欣賞葉重的能力。否則豈會下嫁無名無分的葉重?
然而,一切的變故,發生在那天夜裡。
女方意外得知了葉重的私生子身份。驚喜之下,想借葉重搭上權勢滔天的葉公館。卻反被葉重拒絕。
女方不死心,幾度逼迫。
終成不可逆轉之局。
“我的兒子,必須姓葉!”
那年的葉重,還叫林重。隨母姓。
被逼入牆角的葉重終於找上了葉公館。
他甚至沒有踏進大門,只是在門外向葉老闡述了詳情。
“只是給孩子一個葉姓,讓他母親順了這口氣。不管是現在還是將來,我和兒子,都不會對大哥構成任何威脅。”
這是葉重當時的原話。
他已無路可走,生平第一次請求威嚴而強大的父親。
“我說過。你和葉公館不能有任何瓜葛。”葉老強硬地警告私生子。“葉公館,也不會因爲你作出任何改變,或者妥協。”
當時,有多少雙眼睛盯着葉公館?又有多少牛鬼蛇神想把蒸蒸日上的葉公館拉下神壇?
爲大局考慮,葉老必須殘忍到底。
當時的葉重,不過是一個二十三四歲的年輕人。也許並不順利的人生令他比同齡人早熟許多。可他無依無靠,母親早亡。
面對如此局面,他又能如何扭轉呢?
“我沒辦法了。”葉重的語氣近乎哀求。
“她說了。如果兒子不能姓葉。”葉重低聲說道。“她寧願不要。”
“我也說了。”葉老的態度依舊堅決。“葉公館不會爲你做任何改變,或者妥協!”
說罷。
葉老殘忍無情地進入葉公館。
而葉重,默默地在葉公館大門外,站了整整一宿。
那年的冬雪,來得特別早。
大雪紛飛,落在葉重的肩上。顯得格外蕭索。
天亮後。
葉重面向葉公館,深深一鞠。
然後離開。
那天中午,他獨自前往妻子的孃家。
這家人已打定主意,一定要逼迫葉重就範。與葉公館結親。
爲此,不惜拿還未出生的兒子威脅葉重。
“我的兒子,不能成爲沒有爺爺奶奶的野種!”
女人寡情冷血,眼中充滿了對進入豪門的渴望與貪婪。
“如果沒得選呢?”葉重問道。
“那他就不必來到這個世界!”女人殘忍回答。
“我懂了。”
那天。
葉重殺光妻子一家八口。
並親手刨開了妻子的肚子。取出不必來到這個世界的兒子。
那天夜裡。他成爲窮兇極惡的殺人犯、通緝犯。遭遇全城追捕!
從那天開始,葉重消失了。再也沒人見過他。聽到過有關他的消息。
直至今日。直至此時。
“父親沒想過和您爭什麼。”葉律抿了一口水,陰柔的臉龐上,仍保持着剋制的微笑。“他甚至保證,不論是他,還是沒出生的我。都不會對您構成任何威脅。”
“只要讓我認祖歸宗。哪怕偷偷的,不被外人所知的。”葉律抿脣說道。“只要能讓我的母親,痛快地將我生下來。”
“父親別無他求。”
葉律緩緩擡眸,那剋制的微笑,看得令人發毛:“但爺爺還是拒絕了。也許在他眼中,私生子的兒子,不配當他的孫子。就連是否生下來,也無關緊要。”
客廳內,陷入詭異地沉默之中。
葉守天羞愧難當。情不自禁。
當年的一切,他都是知情者。父親的決定,他沒有反對。一是改變不了強勢的父親。二也有私心。
他自身有多大能耐,父子兩都清楚。
一旦葉重進入葉家,沒人知道未來的葉公館會是怎樣的格局。父親,又是否會被葉重的才華能力所折服。而將大權交託於他。
一切的一切,都是未知數。
偶爾夢迴當年,葉守天甚至思忖過。如果他當年求求情,替老二說兩句話。父親是否會心軟,是否會暗中接納老二的兒子。成全那家人的貪婪。
其實要滿足那家人,對葉公館而言並不難。
簡單到彷彿向乞丐施捨一碗稀粥。
他們翻不起浪,也改變不了任何東西。
但就是這樣一個決定。卻最終改變了葉重的一生。
“楚雲。你知道我爲什麼會出現嗎?”
葉律緩緩轉頭,面帶微笑地凝望楚雲。
楚雲皺眉。心中隱隱有一股不祥的預感。
“算算時間。”
葉律擡眸看了眼牆壁上的掛鐘:“父親應該到葉公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