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婿,一家人嗎?”王慎諷刺地笑起來。
他看着跪在地上哀聲求饒的孔彥舟,突然替他感到悲哀。曾幾何時,孔彥舟威風到何等程度。
他本是河北大寇,靖康年後起兵南下,投入宗澤麾下,又接收了大量西軍精銳,乃是東京留守司戰鬥力最強的幾股部隊之後。叛出東京之後,孔家軍橫掃河南、兩淮,一路燒殺搶掠,跟蝗蟲一樣,犯下了滔天罪行。
在真實的歷史上,此人投降僞齊之後,和李成、儷瓊成爲金國攻打南宋的急先鋒,乃是南宋初年戰場上赫赫有名的猛將。
拋開他卑劣的人品不談,此人用兵也算是有章有法,是個難纏的對手。後來,岳家軍在消滅這股僞軍的時候也費了很大力氣。
可就這麼一個南宋初年宋、金兩國戰役中的代表性人物此刻卻卑微地跪在水中,形若一條喪家之犬。
“對對對,是一家人啊!”孔彥舟討好地看着王慎:“王將軍,老夫有幾分武藝,願降泗州軍在你麾下效力。安陸那邊不是有張用、曹成他們,那幾人可都是我的老弟兄了,只需一封信過去,管叫他們和你罷手言和。直他孃的,那幾個畜生竟如此不開言敢來找我女婿的晦氣。若不肯,我願提兵去打,叫他們知道孔某的厲害。”
“哈哈,哈哈!”王慎大笑起來,用看神經病一樣的目光看着孔彥舟。
其他的泗州軍將領也跟着大笑起來。
聽到這笑聲,孔彥舟心中發慌:“王將軍,王將軍……”
王慎道:“你要投我,嘿嘿,當我這裡是什麼地方,什麼流氓潑皮都收?孔彥舟,你這人雖然是頭畜生,可王某人一想敬那種敢戰的勇士。原本以爲你也算是條好漢,今日你還真叫我失望了。”
說着話,他低下頭去,將嘴湊道孔彥舟耳邊低聲道:“你對孔三小姐囡囡所做的那些醜事別以爲我不知道,某還真沒想到這個世界上還真有你這樣的畜生?今日須留你不得。”
“不不不。”孔彥舟急道:“道思,道思你聽我說,囡囡不是我的親生女兒,她娘給老子戴了綠帽子,我也是報仇啊!男兒大丈夫,快意恩仇,難道也有錯?”
“無恥畜生,無恥到你這等程度的,直叫人大開眼界啊!”王慎又低聲道:“實話告訴你,你派人給張浚帶信請求招安一事某已經知道了,就在先前,和張相公同行的新任江漢鄂州諸路兼知襄陽安撫制置使李橫已經到了,就在距離蘄春城二十多裡的大江之上。張相公正要去經略陝西,對於荊楚的戰事也不想插手。不過啊……”
他拖長了聲音。
孔彥舟忍不住問:“不過什麼?”聽到張浚到了,他面上帶着渴望的神情。
王慎:“不過,李橫相公好象對你很感興趣的樣子,欲要招降於你,以你的孔家軍爲經略荊楚的主力,爲他的中軍主力。因爲,他已經答應接受你的招安。就在先前,他已經以安撫制置使的名義給某下了一道手令,信上說,決定向朝廷保舉你爲沿江大捉殺使,依舊任你做正七品的武職。信上,他命你軍就地放下兵器,等他整編。另外,又命我泗州軍立即停止一切對蘄春的軍事行動。”
說着話,他故意一嘆:“哎,官大一級壓死人,又是頂頭將軍的命令,孔彥舟,你說我該怎麼辦呀?”
聽到王慎這話,孔彥舟大爲驚喜,忙道:“既然是李相公的命令,咱們遵照執行就是了。道思,快放了我,咱們一家人不打一家人。”
“哦,你覺得可能嗎?”王慎低聲笑起來:“對了,忘記跟你說了,李橫李相公是張相的人。而我王慎以前也是張德遠的門人,可惜和來叛出張門,投到杜公門下。在朝堂上,杜公和張相可是不共戴天的政敵。你說,李橫的命令我會聽嗎?我若是聽憑他的擺佈,將來若是杜相知道了,他又該如何看我?”
“道思……”孔彥舟感覺到不對,冷汗淋漓而下。
王慎又道:“況且,你這人就是一頭餓狼。今日某若是放了你,你依仗着李橫的權勢,說不好老子的軍隊還有地盤都要被你奪了去,到時候,某還真是死無葬身之地了,換你是我會怎麼做?莫說你我並沒有翁婿的情分,就算是,勢力之爭,也容不得手軟。不過啊,我倒有個主意。”
“什麼主意?”孔彥舟問。
王慎站起身來,從侍衛腰中抽出一把手刀,咻一聲扔過去。
手刀插在孔彥舟面前,深沒入土。
王慎喝道:“孔彥舟,你什麼是一頭禽獸,可好歹也是統帥過千軍萬馬的好漢。若是真漢子,就不用廢話,自行了斷吧!”
孔彥舟徹底絕望了,他用顫抖的手抽出手刀架在自己脖子上。
王慎轉過身去,下令:“畢竟是一方大豪,厚葬。”
話還有說完,就聽到身周的人同聲大叫:“軍使小心!”
然後是“當”一聲。
他猛地回頭看去,卻見,封長青已經抽出斬鐵刀架住孔彥舟的手刀。
原來,孔彥舟自知必死,竟在臨死前突然發難,欲要與王慎同歸於盡。
被封長青一刀架住之後,孔彥舟本就斷了一條腿,身形不穩,又重重地摔在地上。
王慎大怒,回過頭來,喝道:“等下斬下孔賊頭顱懸於水西門之上示衆,屍體拖出去喂狗!”
一叢密密麻麻的長矛下刺,將孔彥舟釘在地上。
孔彥舟淒厲地慘叫起來:“王小賊,我就算是做鬼也不放過你!”
王慎冷笑:“你自己親生女兒也不放過,你這種畜生就算做鬼也必永墮無邊修羅地獄,就算想來尋我也沒有可能。”
長矛還在不住地下刺,槍尖入肉的噗嗤聲不絕於耳,王慎卻懶得再看上一眼。
這種非人類的惡鬼,多看一眼都是髒了眼睛。
……
戰鬥已經徹底結束,臭氣沖天的蘄春城被暴雨一淋空氣頓時變得情形。
暑熱已經徹底消失,有說不出的舒爽。
騎着馬走在街上,心中的波瀾已經平息,心情又說不出的愉悅和鬆快。
除了……街上是被押解出城的衣衫襤褸的已經變得如同骷髏一般的百姓。
百姓們背上都被着一口捲起的破爛的蘆蓆,裡面有森森白骨戳出來。得了王慎的命令,這些俘虜都用席子裹了被大水衝出來的屍骨帶出城去深埋。
一隊孔家軍俘虜低着頭排隊走過來,他們無一例外地在脖子下面吊着一口白布包裹,裡面是死去同伴的骨灰。
和死去百姓胡亂挖個坑埋了,實在沒地方埋,就隨意扔進空屋中不同。死去的孔家軍士兵通常都會送去化人場燒了,以便將來可以屍骨還鄉。
孔軍士兵都以同籍貫編隊,這是古代軍隊編制的基本原則。原因很簡單,古代的百姓中絕大多數都沒有讀過書,更不用說遊歷天下了。很多人一輩子都沒有出過縣城,自然不懂得官話。說起話來,別人也聽不懂他的方言。爲了方便指揮,只能按照同一籍貫編制。
也因此,古代的軍隊都以地方命名。比如王慎所帶的泗州軍,軍隊中的士卒大多是兩淮難民;比如劉光世的淮西軍,士卒多是淮西人氏。還有後世明朝戚繼光的義烏兵;盧象升的天雄軍。天雄,乃是唐朝節度使的頭銜,管轄河北魏州、博州和大名一帶。
戰死、疫死的孔軍士卒和倖存者大多是同鄉、血親,自然要幫他們收斂骨殖入土爲安。
長長的俘虜隊一眼看不到盡頭,滿眼都是白色的骨灰包裹。
悲傷早已經成爲過去,長時間的圍城戰讓還活着的孔家軍士卒都徹底麻木了。他們低頭着,默默朝前走着,如同行屍走肉。
大街上回蕩着散亂的腳步聲和踩進積水的聲音。
王慎心情突然有點沉重,如此慘烈的戰爭之下,地方一片糜爛,蘄、黃兩州是徹底無法養兵了。自己的主力雖然沒有受到什麼損失,可部隊的給養問題頓時嚴重起來。死了那麼多人,都因爲孔彥舟這頭畜生。像他這樣的禽獸,在這個世界還有很多。比如張用、曹成,再比如屠得洞庭湖湖區千里無人煙的鐘相。再比如後來的劉豫僞軍,還有佔領陝西、山西、河北兇殘的女真。
手中的刀劍不能停。
都要將他們通通殺光,殺出一個太平盛世來!
王慎輕輕用手敲着馬鞍,低吟道:“雲行雨步,超越九江之皋。臨觀異同,心意懷豫,不知當復何從?經過至我碣石,心惆悵我東海。”
“黃帝、湯、武鹹用干鏚以濟世也。《司馬法》曰:人故殺人,殺之可也。恃武者滅,恃文者亡,夫差、偃王是也。聖人之用兵,輯而時動,不得已而用之。”
“是啊,我需要振作,我不能這樣。贏得了一場勝利,我卻爲何高興不起來。”
“這本是一場正義的保境安民的戰爭啊!死太多人了,很多都是沒有必要的犧牲,這已經違背了的初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