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劉相公哼了一聲:“原來是個蠻夷,某大人不計小人過,看在曹將軍的面子上,罷了。”
張用嘆息一聲,對楊再興道:“劉元瑞就是劉豫的兒子劉麟,僞大齊國的人。”
“劉豫啊。”楊再興皺起了眉頭,好象在想些什麼。
張用也不再理睬楊再興,長嘆一聲看着曹成:“曹成,原來你是要做漢奸啊!枉我往日還與你兄弟相稱,真是瞎了眼睛。”說着,他又掃視衆頭領一眼,一臉悲哀地說:“各位弟兄,想當年咱們從河北舉義,帶兵南下去投汝霖公,爲的就是共赴國難。收復淪陷的國土,爲死再女真屠刀下的親族報仇血恨。你們現在卻要做漢奸,你們對得起死去的親友和袍澤嗎?堂堂漢家男兒,卻要剃了頭,拖個老鼠尾巴,匍匐在金人面前。好好的人不做,去做奴才,你們難道連祖宗都不要了嗎?沒錯,咱們不可能一輩子所流寇,總得要受招安,總得要有自己的前程。可是,卻不能受女真韃子的招安啊!可恥,可恥!”
聽到他罵,已經有人低下頭去,不敢正視他的目光。
曹成被他稱之爲漢奸,怒道:“張用,你說什麼,什麼叫着漢奸?各位弟兄,不要聽他胡言亂語。咱們受的是大齊朝的招安,大齊的官家是咱們漢人,女真也懶得管兩河這麼大一片地盤,都交給了劉官家,咱們替大齊效力,卻不算是侍奉異族。趙宋橫徵暴斂,殘害百姓,致使大半國土淪陷,國阼已盡。就想那句話說的來則,蒼天已死,黃天當立,遲早有一天劉官家會統一天下,到時候,我等都是開國元勳,公侯萬代,有數之不盡的富貴榮華。”
“對對對,曹大哥說的對,俺們受的是大齊的招安,又不是女真。大金,不過是友邦而已。真到劉官家混同宇內那一天,大金朝自會退到燕雲,和宋時的契丹一樣。這一兩百年,大家不都這麼過來的。”
“對對對。”幾個事先已經和曹成說好的頭領同時鼓譟。
其他幾家勢力小的頭領,面面相覷,又看到曹亮帶着甲士守着大門,看樣子今天若不接受招安,大家就別想走出門去。
於是,所有人都跪下去,齊聲道:“願受大齊朝招安,爲官家,爲劉相公效死!”
“衆將平身!”劉麟哈哈大笑,得意洋洋地虛扶一下,讓大家起來,一派太子儲君的架勢。
僞齊朝乃是今年建立的,就在今年七月,金朝派大同尹高慶裔、知制誥韓窻冊封劉豫爲皇帝,國號大齊,建都大名府。先前,北京順豫門長出瑞禾,濟南漁民捕到鱔魚,劉豫認爲這是自己登帝位的符瑞,就派劉麟帶重禮賄賂金左監軍完顏昌,請求封他爲帝。完顏昌應允,派使到劉豫所部詢問軍民應立誰爲帝,衆人未來得及回答,劉豫的同鄉張浹超越次序答話,請求立劉豫,於是就決定立他,命高慶裔、韓日方備好璽綬寶冊來冊封。
九月初九,劉豫即位爲僞皇帝,大赦境內,遵用金的年號,稱天會八年。劉麟也被封爲大中大夫,提領諸路兵馬兼知濟南府,直接掌握着僞齊朝的所有軍事力量。
本來,劉豫在南宋初年是濟南知府,濟南府是他的基本盤,於是,東平縣就是僞齊的首都。不過,山東的戰略地位實在太低,要想席捲天下,國都必須搬到河南。
於是,劉豫在七月份的時候就命劉麟先一步到開封,準備經營河南。
這個時候,兀朮大軍正駐紮在洛陽,準備支援關中。作爲金國站在權力頂峰的人,僞齊要想經營河南必須得到兀朮的支持。雖然劉豫和兀朮分屬不同的陣營,已是政敵,但劉麟還是硬着頭皮過去覲見。
劉豫是完顏宗望的人,而兀朮和完顏宗望卻是大敵。後來金國內亂,兀朮害死了宗望,隨便搞死了完顏希尹,又廢掉了劉豫的兒皇帝位。只不過,這是發生在未來的事情,此刻劉家父子自然不會知道。
結果果然不出所料,劉麟去了洛陽之後受了兀朮一番羞辱,被趕出門去。
劉麟受了冷遇,心中氣惱,可又不敢得罪,只得等在河南府城洛陽,琢磨着該走什麼門子託人說合讓兀朮回心轉意。
這個時候,曹成派使者進洛陽城了。
原來,曹成也知道自己的形勢異常惡劣,夾在強悍的泗州軍和殘暴的女真大軍之間,一個不小心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場,就有了投降女真人的念頭。
可惜,他碰到的是兀朮這個用現代人來說有些二的人。
兀朮性格比較直,最看不上這種沒有氣節的混蛋東西,自然懶得理睬,說俺大金就算要以漢制漢,徵召河北籤軍,要的也是良家子,你們這些流寇賊人都是廢物,爺爺這裡又不垃圾,都給我滾蛋!
這個金國四太子,如今女真族最有權勢,直接掌握着七成女真軍事力量的人竟然是這樣一個人物,讓曹成派去的使者目瞪口呆,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就在這個時候,劉麟聽說了此事,心中大動。他的父親劉豫在被金人樹立爲傀儡皇帝之前不過是南宋濟南府的知府,芥子般的人物,無論是名望還是手頭的力量都非常微弱,只能一心依靠完顏宗望。
僞齊國自成立的那一天起,金國就沒有給過一文錢,一個士兵,所有的一切都需要劉家父子自籌。這次劉麟來河南可謂是赤手空拳,有的只是他父親寫的一份聖旨,和朝廷的任命狀,這和草紙沒有什麼區別。
聽到曹成等人來降,劉麟心中狂喜,立即知道這是自己打開整個河南局面的良機。
曹成等人可是當年宗澤的東京留守司訓練出來的精銳,部隊的骨幹都是西軍老卒,戰鬥力過人,且兵多將廣。前番雖然敗在王慎手下,損失急爲慘重,可現在幾家頭領手頭的隊伍加起來也有五六萬人。
只要將這支大軍拉過來,這大齊朝的中原局勢就穩住了,也有和趙宋東南小朝廷叫板的能力。
於是,他親自出馬,直接跑到隨縣來找到曹成等人,許以高官厚爵。
曹成等人正困坐愁城,見劉麟來,心中一陣狂喜。流寇不可能做一輩子,遲早都會被人剿。如果投了僞齊,以後就不用再操心養兵,部隊一應開支都有劉家父子的軍餉負擔,背後又有強大的女真撐腰,何了而不爲?
雙方一拍既合,於是,曹成痛快地做了漢奸。
此刻,看到曹成和劉麟得意洋洋的模樣,張用大怒,目視曹成:“住口,什麼受的是姓劉的父子的招安,又不是降金。劉豫是什麼人,天下人可都知道,如今咱們宋人中第一號大漢奸,女真人的奴才。曹成,你好好的人不做,偏偏要去給女真人的奴才做奴才,不是漢奸還是什麼?”
“住口,張用,你給老子住口!”被他一罵,曹成面上青氣上涌,獰笑道:“你斷了一隻手,血都快流乾了,還在我這裡徒逞口舌之利,楊再興,砍下他的腦子祭旗,鼓舞三軍。我等領大齊天子之命討伐不臣,諸君當以張用的人頭爲戒,奮勇殺敵,奪取安陸,拿下整個荊楚,爲大楚官家,爲劉相公效力!”
其實,在今日和張用見面之前,曹成已經基本說服了各路賊軍中勢力最大的幾股頭領,只剩張用和商元二人。
之所以沒有和兩人說起這事,那是因爲曹成太瞭解他們了。畢竟是當年一起在河北起義的大豪,又一切並肩作戰了這麼多年,自然知道這二人都對女真人恨之入骨。
若在他們面前提起降劉豫一事,只怕這兩人立即就會翻臉。
而且,張用這人雖然現在兵不過千人,可他是盟主,素有威望,怕就怕他到時候死活不肯。一鬧,部隊立即就分裂了。
劉麟的意思是要將所有的部隊一個不留地帶走,壯大大齊朝的聲勢。
那麼,只能殺。
趁姓張的沒有防備,一刀拿下。
現在看來,有楊再興出手,一切都非常順利。
這姓張的死到臨頭了還滿口亂說,怕就怕別人被他的巧言令舌給說動了,徒生枝節。曹成再不猶豫,喝令楊再興動手。
張用看着楊再興手中赤紅色的刀,心中慘然。他以前好歹也是一方土豪,後來更是縱橫大半個中國,威風八面的了一輩子,如今卻落到這般田地,死於小人之手,真是不甘心啊!
可是,等了半天,楊再興手中的刀卻沒有落下來。
張用心中奇怪,定睛看去,卻見楊再興卻皺着眉頭,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姓楊的蠻子,我敬你一代刀術宗師,是好漢就給我來個痛快的,若要在死前折辱於我,卻要墮了你南方刀神的名頭。”
楊再興卻突然問:“張用,我且問你,是不是降齊就是降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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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用冷冷道:“嘿嘿,還用問,這不是明擺着的嗎?”
楊再興:“降齊就是降金,就是做漢奸,就要剃髮易服,就算是死了,也無顏去見列祖列宗?”
張用:“對,漢奸,可恥!”
楊再興:“我可不想做漢奸。”
那邊的曹成又驚又怒:“楊再興,你這個蠻夷究竟在做什麼,動手殺了張用?”
楊再興突然咆哮一聲:“曹成,直娘賊你說什麼,誰是蠻夷。爺爺的先祖乃是開國元勳繼業公,爺爺乃是楊家將後人,忠良之後。我是漢人,如何能夠做漢奸,去你孃的!”
“啊!”所有的人都禁不住低呼一聲。
上面,劉麟被人一口一個漢奸地叫着,早已經不耐,喝道:“殺了他們!”
話音剛落,楊再興突然發出一聲怒喝,拖着張用就大廳堂外面撲去。
曹亮早就看楊再興不順眼了,如何肯放他出去,大吼一聲,抽出掛在腰上的鐵鐗“呼”一聲就朝楊再興頭上抽去:“逆賊,頭生反骨……”他自然知道楊再興手中是一把吹毛立斷,削鐵如泥的寶刀,但他的刀再鋒利,難道還能砍斷重兵器。
這一鐗,曹亮用盡了全身力氣,風聲轟隆,就好象是清晨裡粘了露水的響鞭,叫人聽了禁不住心中一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