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這個時候,後面卻傳來一陣騷動之聲,然後是槍桿子抽在人身上的劈啪脆響和士卒們的慘叫。
李成吃了一驚,急忙走到大堂門口,喝道:“什麼事,亂什麼?”
就看到一羣甲士抱着頭狼狽地逃過來,背後跟着手提短矛渾身披掛的陳蘭若。
她一邊走,一邊用槍狠狠地抽着那些士兵,罵道:“天王這裡也是你們能夠造次的,還說什麼伏殺王慎,我怎麼不知道天王下了這個命令。一定是姓陶的越權下令,嘿嘿,你們好大狗膽子,姓陶的說什麼你們就做什麼,他若是叫你們吃屎你們也去?”
聽她罵得難聽,陶子思忙道:“陳將軍,話可不能這麼說。”
陳蘭若橫了他一眼:“不這麼說又該怎麼說,當着義父的面,你說越權調動兵士該當何罪?”
陶子思:“作爲一軍之謀主,有的事情主公想不到,咱們這些做手下的要替他做了。”
“咯咯。”陳蘭若大聲冷笑:“說得倒是好聽,你今天可以不經天王之令調兵進行轅,明天就可以篡逆。若任由你如此猖狂,說不好我與天王父女哪一天在睡夢中就被人調兵砍下腦袋來,那纔是要做糊塗鬼了。”
這已經是很嚴重的指責了,在禮崩樂壞的南宋初年,不但流寇和流寇,官軍和官軍之間相互兼併,朝廷官兵中還經常發生以下克上,發動兵變奪了統帥兵權的事情。
朝廷正是用兵之際,遇到這種事情,大凡都會捏着鼻子承認了事。
聽到陳蘭若這麼說,陶子思承受不了,面色大變:“陳將軍,我對天王可是忠心耿耿的,你休要亂說。”
陳蘭若:“亂說嗎?姓陶的,我記得你不是多參贊軍務事,這調動兵馬的事情可不在你的職權範圍內?”
李成:“行了,我對子思還有蘭若你是絕對信任的。子思今日之所以在行轅設下甲士,不過是想設儀仗迎接道思,畢竟是朝廷管轄荊湖的軍使,禮數可不可廢。”
陶子思連連道:“對對對,正是如此。”
陳蘭若只狠狠地看着他,道:“陶子思,王慎今番帶兵來湖南平寇可是來幫咱們的,你休要造次,壞了天王的名聲。”
正說着話,外面有人過來稟告:“天王,王軍使來了。”
李成哈哈笑道:“快快快,打開中門,我等出去迎接王招討。”
陳蘭若身子一顫,接着有平靜下來。
衆人立即打開中門,迎了出去。
“伯友,當日淮西一別,已是一年,江南戰事正緊,戎馬倥傯,本以爲再見着也不知道是多少年以後。想不到,這麼快咱們又聚在一起,不勝之喜。”
聲音還是那個聲音,卻多了一分威嚴,叫人感到陌生。
不用問,這就是最近一年掃平整個江漢,令叛出東京留守司羣寇膽寒的王慎王道思。
這個賊漢子!
陳蘭若猛地擡起頭狠狠看過去,就看到爲首一個高大的身影在一羣衣甲鮮明的衛兵和鼎州知州聞明選的簇擁下走了過來。
“末將李成見過招討使。”李成一改往日在軍中的威嚴,恭身行禮。如今,他不過是一個捉殺使,而王慎卻是開牙建府的招討使,只差一步就是節度,只差一步就能被人稱之爲“相公”了。
這才一年時間,往日那個小兄弟竟做出這麼大事業。
賊漢子……真是英雄該世啊,我陳蘭若看上的男人還能差了。
陳蘭若心中又是甜蜜,又是發酸,眼睛看得更仔細。
只見,和一年前相比,王慎的身坯更壯實了些。他今日卻沒有着官袍,只穿了一件洗得發白的麻布衫子,看起來就好象是普通百姓。可是,那一雙眼睛卻再沒有往日的溫和,面上也沒有那懶洋洋的笑容。
相反,卻亮得像一把刀子,一落到你身上,叫人感覺渾身的寒毛都豎了起來。
一股只有上位者,操控一切的強大氣勢從他身上散發出來。
王慎哈哈一笑,一把抓住李成的手,洪亮的聲音響起:“天王,你我可是過命的交情,如此倒是生分了。”
說着,他回頭看了看身邊的一個文士,道:“嚴宣贊,這位就是我日思夜想的李伯友李大哥。”
那個文士微微一笑,也不施禮:“神武副軍都統制,荊湖北路、襄陽北路招討置制使行轅贊畫嚴曰孟見過李軍使。”
沒錯,這人正是嚴曰孟。他的官職雖小,可宰相家人七品官,做爲行轅宣贊,卻是個實權人物。
按照規矩,地方官見了他都是上前施禮。
看嚴曰孟挺胸兜肚模樣,李成不爲人知地一皺眉頭,只等拱手道:“見過宣贊。”
李成身後的衛兵們都是一臉的怒色。
王慎又是一笑:“好了,大家都見過面了,湖南的事情我在江漢也聽說過,咱們進大堂議事吧!”
這個時候,他的目光才落到陳蘭若身上,一撇就挪開了,眼神顯得異常平靜。
然後,他挽着李成的手,大步朝廳堂中走去。
說來也怪,李成也算是氣勢逼人之輩,王慎走在他身邊,還矮上半個頭。可走在李天王身邊,王慎似乎光芒四射,立即將他的掩映下去。
如此一來,好象所有人都成爲他的陪襯。
進得大堂,王慎徑直坐在主座,李成和簡明選陪坐到一邊。
王慎:“好了,說說這湖南之戰以前是怎麼打的。”然後朝李成笑笑:“李大哥,你是地主,熟悉戰況,兄弟來這裡之後,兩眼一抹黑,還要請教李家軍諸位大將。”
李成一笑:“李成無能,來湖南半年,竟被妖賊困在各州縣城中,叫招討使笑話。你這次甩軍南來,在澧州打得真漂亮,可算是讓李成鬆了一口氣了。”
“李大哥謙虛了,兄弟慚愧,雖說在澧州收復了一些失地,可卻沒什麼斬獲。妖賊來去如風,最是叫人頭疼。不過,我現在好象已經摸清楚敵人的一些路數。他們不外是熟悉地形,又蠱惑了三州村夫愚夫,見陣戰討不到便宜,就將部隊化爲小股藏兵於民……不斷騷擾,今天吃我一隊,明日拱我一卒……不外是欲積小勝爲大勝,最終達到力量對比上的優勢……”
“天王的應對原本也是對的,放棄鄉夜,只守住各處城市和隘口,以此爲點,以官道爲網,以點帶面,分割賊軍各處根據地,使其分散的小股部隊不能互相呼應……”
“並摧毀妖賊的人力物力補給,使之窮困餓兵,在洞庭湖區呆不下去。”
“不過,賊來如蝗,賊去寸草不生。他們就算在洞庭湖區呆不住,也可以轉去他處以軍就食,最後這一匪患還是無法解決。”
王慎侃侃而談,最後道:“所以天王這四面張網之法只能困妖賊一時,卻不能捆他一世。咱們面對的敵人裝備差,戰鬥力弱,在野戰中或許不值一提。可是,他們熟悉地方民情,且狡詐多計,一旦熟悉了天王的打發,肯定會想出應對之策。按照目前的局勢發展下去,搞不高我軍會越打越少,而妖賊會越打越多。咱們面對的敵人,和戰爭形式和以前完全不同。敵人有強大的民衆基礎,說難聽點,就算是鼓惑,他們也算是得了民心的。我等一個不好就要陷入汪洋大海之中。”
最後,他停了一下。目光掃視,身上的光芒無聲無息地籠罩着李成軍和鼎州一衆文武官員:“此戰亦速而不亦緩,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找到鐘相僞朝廷所在,一鍋端了。李軍使我問你,你在湖南半年,可知道鐘相現在何處?”
剛來的時候,王慎一口一個李大哥的喊得親熱,現在卻滿面嚴肅,已經是上司對下屬的垂詢了。
說來也怪,聽了王慎剛纔滔滔不絕的一番話,大家心中震撼。還真沒想到這個王招討使來湖南不過幾日,竟將摩尼妖人的內情摸得熟悉,分析得如此條理分明。
不覺中,整個李成部竟被他的氣勢給壓住了。
就連李成也下意識地應了一聲:“稟招討使,賊人雖然在各州縣立了不少堡寨,可賊人換防頻繁,我軍消息斷絕,卻是不知道鐘相現在何處?”
王慎冷着臉點了點頭:“不用擔心,查出鐘相下落的事情本軍使去做。”
李成有點意外:“招討使可有眉目?”
“十天半月之內會有消息。”王慎道:“我部來出兵湖南平寇,路途遙遠,糧秣不濟,不利大隊行軍,因爲我帶來的人馬不多。若是查出鐘相下落,我軍背嵬士主力盡出,天王那邊也得出兵襄助。”
李成:“自然。”
王慎面色又是一冷,掃視下面李家軍衆將:“諸軍,此戰事關湖南大局。若戰,當令行禁止。某乃是朝廷任命的荊湖北路、襄陽北路招討置制使,鼎、澧、辰三州軍馬也歸我節制。望各位袍澤弟兄奮勇殺敵,勿叫人失望。否則,軍法無情!”
說完,他微微一笑,對李成道:“天王,在我心目中你永遠都是我的伯友大哥,兄弟帶你發號司令,得罪,得罪。”
李成笑道:“招討使說哪裡話,朝廷制度就是制度,軍國大事只有上下,只有秩序,只有規矩。”
王慎哈哈大笑:“說得好,李大哥,正事說完,咱們現在該論兄弟情分了。聞知州和地方縉紳已經設下宴席,咱們過去吃酒說話。你我弟兄認識這麼久,還從來沒有一起快活過,也不知道大哥的酒量如何?”
李成:“不會輸給道思。”
二人哈哈大笑,挽手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