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氣還在瀰漫,在篝火的光影中暗暗地紅着。
露珠已經凝結在人的鎧甲和頭髮上,然後匯成水流下來。
陳蘭若依舊坐在篝火邊,看着搖曳的火光出神。她沒有說話,甚至沒有看王慎一眼,但頭下卻有水滴一閃而落,也不知道是眼淚還是露珠。
陳蘭若和王慎的男女之情的糾葛,騎兵軍的衆人都是清楚的,早早地就退到一邊。就連王慎所帶的衛兵和嚴曰孟也遠遠地躲到黑暗處。
一年沒有見面,這是王慎和她見面之後第一次單獨相處。
在來的時候,他已經想好等下該用什麼樣的甜言蜜語使得二人重歸於好。實在不行,就用強,直接將她抱進帳篷,春風一度,大家相逢一笑泯恩醜。
這些招數他在現代社會用得多了,屢試不爽。
可是,此刻見到她濃黑的眉毛,一臉英氣的面龐上滿是倔強的神情。王慎突然意識到,蘭若和他在現代社會酒吧和微信上所約的那些妖豔賤貨完全不同。如果自己使出這樣那樣的手段,那是對自己和她以往那段感情的侮辱。不但是蘭若,就連自己也瞧不起自己。
看着她緊抿的嘴脣和完美得找不到缺點的五官,王慎心中突然顫抖起來:該死的,原來我一直都喜歡這個女人,我原本以爲當初不過是逢場作戲,其實卻不是……
他禁不住長長地嘆息一聲:“蘭若……我……”
“招討置制使,請叫我陳將軍。”陳蘭若淡淡地說。
“哎,你我之間何須如此。一年了,一年了,我自有娘子,而且,自從與你一別,王慎都在生死之間打滾。若說時刻牽掛着你,也是假話,這一點也沒必要騙你。男兒大丈夫,想的事情實在太多,首先是要帶着我和手下的袍澤弟兄活下去。若是連命都沒有,也談不上其他。可是,你卻是我第一個動心的女人。”
王慎這個時候,已經放棄了要將騎兵軍和陳蘭若拉到自己麾下的念頭。管他呢,這事若不說清楚,老子念頭不通達:“蘭若,我也不騙你,今日來尋你,包括那天從李成手下把你要過來,就是想讓你改旗易幟,隨我征戰天下。我手頭實在是太缺騎兵,太缺有經驗的騎兵將領了。我手下的嚴宣贊給某出主意,讓我騙你說願意娶你爲妻,等到你和你手下的士卒加入泗州軍,搓圓捏扁還不由得我的心意。我先前也打算這麼幹,可是,現在我改主意了。”
陳蘭若還是呆呆地看着篝火,不說一句話。
王慎:“蘭若,想必你也看得出來,一年的時間我已經變了,變得心硬似鐵,凡事之問得失和利益。也因爲如此,王某人才能在這個亂世活下來。我已經不屬於我自己了,我揹負的東西實在太多。但是,今天我打算爲自己活,某今天要行快意之事。我不能給你任何承諾,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將來該娶誰?”
“你若是願意助我,咱們去將鐘相的頭顱取了,算是你幫我剪除這一大患。若不願意,現在就可以帶兵回鼎州,王慎絕不強留。”
說罷,他站起來,轉身就走。
有長嘯聲傳來:“且夫天地爲爐兮,造化爲工;陰陽爲炭兮,萬物爲銅。合散消息兮,安有常則;千變萬化兮,未始有極。忽然爲人兮……”
是啊,這個亂世,造化弄人,人於造化而言太過弱小而不能決定自己的命運。天地萬物都靠造化去熔鍊、被造化主宰,就像被熔鍊的銅一樣,命運被燃燒的炭火掌控,不以自己的意志爲轉移。
尤其是如他王慎和陳蘭若這樣的人物,個人的命運又如何能爲自己把握?
這人生,真是苦透了。衆生皆苦,什麼時候纔是個盡頭?
篝火旁,陳蘭若的眼淚終於落了下來。
的抄在袖子中的雙手抽了出來,手中正捏着一支折斷的羽箭。
……
“我陳蘭若發誓,今生只願侍侯在爹爹身邊,絕不外嫁。若違此誓,當如此箭。”
……
道思,我會死的,我會死的……
我就算是死,也不離開你。
方纔你爲什麼說那麼絕情的話,你爲什麼不騙騙我,騙我說要娶我爲妻?
只要,只要有這麼一句話就夠了。
……
箭頭扎進掌心,鮮血滴滴落下。
……
和陳蘭若說出自己的心意之後,王慎也知道說不好她就會帶着兵馬離自己而去,突然少了五百重騎,突襲連雲寨一戰最後會打成什麼樣子,誰也不知道。
如果拿不下摩尼教的僞皇庭,讓鐘相和楊幺逃脫,或許湖南局勢又會變成當初那樣互相對峙,變成一鍋難以下嚥的夾生飯。
可是,那又怎麼樣,且讓我任性一回吧?
不回答嚴曰孟的詢問,王慎鑽進自己的帳篷就呼呼大睡,感覺這一覺睡得是如此輕快。
第二日一早,王慎難得地晏起。
他是被一陣轟隆的馬蹄聲驚醒的,等睜着滿是眼屎的雙眼出了節帳,就看到整個軍營的士卒都已經開始收拾行裝。
一頂頂小帳篷被輔兵收了,裹成長條,整齊地碼在大車上。伙房的士兵們已經做好了早飯,將蒸籠整齊放在路邊,一隊隊士兵騎馬過去,接過用笆葉裹好的米飯,一邊低頭吃着,一邊朝前跑。
騎兵軍的斥候在遠處來回奔馳,將一個個消息帶回來。
濃霧已經散去,遠處的天邊是連綿起伏的山嶺,桃源山區終於到了。
“軍使,部隊已經收拾停當,該出發了,還請上馬。”嚴曰孟讓兩個衛兵扶王慎上馬,就有一碗米飯和一碗熱湯送過來。
看着不斷開出去的騎兵,王慎腦袋還有些迷糊:“陳蘭若將軍沒有走嗎?”
嚴曰孟:“稟軍使,陳將軍的騎兵已經在前面開道了,今天天氣不錯,說不定明日上午就能到連雲寨。騎兵軍的斥候已經和摩尼妖賊的探馬接觸,軍使,你還是快些吧!”
王慎:“陳將軍沒有回鼎州嗎?”
嚴曰孟深情古怪地看王慎一眼:“陳將軍天沒亮就率部出擊了,帶信回來說,她正在搶佔各處道路和隘口,困住鍾妖頭。仗還沒有打,她回鼎州做什麼?”
王慎完全清醒過來,蘭若,蘭若還是選擇和我在一起,即便我傷她成那樣,依舊無怨無悔。
這樣就夠了,有如此紅顏知己,就夠了。
我王慎一不小心就變成一個渣男了。
“哈哈!”王慎大笑,道:“傳令下去,也不用急,徐徐而進。有陳蘭若將軍的騎兵在,鐘相飛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