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妙言拈着酸甜李子的手,倏然收緊。
就連原本泛着水光的盈盈眼眸,都被低垂下來的漆黑睫毛遮掩住。
連澈把她的小動作看在眼底,淡淡道:“姐姐承認了?”
說着,桃花眼底,隱隱有戾氣掠過。
那個人都把姐姐傷害成這樣,但姐姐還是不放棄喜歡他。
可笑他守護多年,最終得到的,怕也只是場姐弟情深的笑話而已。
沈妙言從手裡提着的枝椏上摘了顆泛紅的青李,放到盛着冰水的銀盆中浸泡。
青李在冰水中沉沉浮浮,與透明的冰渣混在一處,越發襯得晶瑩剔透,碧綠純淨。
她拈起李子咬了一口,認真道:“這顆李子酸酸甜甜,很好吃,我非常喜歡這種味道……”
她說着,忽然將手中的李子,扔進了盛放果核的雕花小木桶裡。
她拿乾淨帕子擦拭着雙手,豔絕小臉上仍舊滿含認真,“我很喜歡這種味道,可我不會吃完它。雖然好吃,可我的牙齒受不了這種酸。”
她說着,認真地盯向連澈,“你明白嗎?”
連澈是玲瓏剔透之人,自然一點就通。
姐姐的意思是,她仍舊喜歡君天瀾,可她卻沒有辦法忍受他。
雖然喜歡,卻沒有辦法共度一生。
窗外傳來大片喧囂與吶喊,大約龍舟賽已然開場。
屋子裡瀰漫着淺淡的青蓮雅香,在這喧鬧的天地間,襯托出一方寧靜。
連澈雙手枕在腦後,目光直直落在沈妙言的眼眸中,脣角輕勾:“既然君天瀾是青李,那麼在姐姐眼中,我又算是什麼?”
沈妙言目光在圓桌上逡巡了一圈,笑着拈起一塊玫瑰牛乳酥,放進嘴裡,輕輕咬了小口。
玫瑰的濃郁與牛乳的甜香完美融合在一處,輔之以糯米的甘餈,入口即化,脣齒與舌尖正享受着一場極爲驚豔的味覺盛宴。
“玫瑰牛乳酥?”
連澈含笑挑眉。
可桃花眼底,卻有遺憾稍縱即逝。
這玩意兒雖好吃,然而吃多了卻會膩。
終究不能當主食吃的。
他深深吐出一口濁氣,又問道:“那麼,君舒影呢?在姐姐心裡,君舒影又是什麼?”
沈妙言尚未回答,廊外突然想起一陣躁動。
她放下玫瑰牛乳酥,好奇地湊到門口想看個熱鬧。
連澈盯着她盤子裡剩下的半塊點心,嘲諷一笑,伸手拿起來喂進了自己嘴裡。
“姐姐啊姐姐,你比誰都看得明白,所以,也比誰都活得累……值得嗎?”
沈妙言打開門,只見不少貴婦人擠在隔壁門外。
人雖多,此刻卻是鴉雀無聲。
她自然知曉這羣人看見了什麼。
人羣裡的謝陶餘光注意到她,忙奔過來,精緻的娃娃臉上仍舊滿含驚訝:“妙妙、妙妙!厲厲厲——”
沈妙言順手摘了顆酸李子塞到她嘴裡,“我都知道了。”
很快,厲修然和君子佩的事兒,就被捅到了君天瀾跟前。
兩人也算是你情我願,君天瀾還能怎麼辦,自然只能給他們賜婚。
因着這事兒算不得多麼光彩,所以婚期有些趕,就定在了月末。
沈妙言悄悄搓了搓衣角,這也就意味着,她可能月末就要離開鎬京了。
龍舟賽結束後,儀駕開始返回皇宮。
沈妙言是與君天瀾一同乘坐那輛明黃色尊貴馬車的。
她正要扶着拂衣的手上車,顧湘湘忽然出現在旁邊,秀美的面龐上,端的是笑靨如花:“沈妹妹介不介意我與你同乘一輛車?”
沈妙言看了她一眼,面不改色地輕笑,“我是無所謂的,顧小姐自便就是。”
顧湘湘毫不客氣地跟着上了馬車。
過了會兒,君天瀾一邊同那些男眷大臣們說着話,一邊從樓裡出來。
顧湘湘放下窺視的車簾,望向沈妙言,卻見她正從容不迫地剝着一顆金黃色橙子。
她的手生得白嫩纖細,精心護理的粉色指甲上細細塗着丹蔻,拿雪亮匕首剝開橙子的模樣,令人恍惚想起古人那句“並刀如水,吳鹽勝雪,纖手破新橙”之語。
純粹作爲外人來欣賞,美人破橙之景當真是賞心悅目。
可是作爲情敵,就不會這麼覺得了。
顧湘湘在心底暗暗罵了句狐狸精,就挪開了視線。
君天瀾很快上車,看見顧湘湘也在這裡時,不由眯了眯鳳眸。
顧湘湘彷彿絲毫察覺不到他周身瀰漫開的冷意,認真地起身行了一禮,柔柔道:“表哥……”
那日她被君天瀾踹了一腳,可因爲當時她自己本身就被嚇得癡傻,因此醒來之後,已全然忘卻了當時的景象。
在她眼裡,君天瀾仍舊是她心目中那個心懷蒼生的表哥。
雖然冷酷了一點,但不可否認,他的確是個好男人。
君天瀾對她視而不見,錯身而過在沈妙言身畔落座。
沈妙言脣角輕勾,將剛剛破好的橙子在水晶碟裡擺好,招呼道:“顧小姐可也要嚐嚐這新橙?”
“多謝沈姑娘的美意。”顧湘湘在兩人對面落座,“只是我習慣了飲用下人備好的橙汁,直接叫我吃橙子,我不大習慣呢。更何況,就這麼徒手吃橙子,未免也太粗魯了些。”
她雖是顧府庶女,可顧府中只有她一個女孩兒。
所以平日裡的飲食用度,都是極精細的。
她正維持着自己身爲大周貴女的驕傲時,君天瀾卻拿起了一牙橙瓣,慢條斯理地咬了一口。
沈妙言低笑出聲。
顧湘湘攏在袖管中的手,忍不住微微攥起。
表哥他,這是在給沈妙言撐場子!
似是注意到她不平的目光,君天瀾淡淡道:“吃個橙子罷了,哪兒來那麼多講究?當初開國高祖起於微末貧賤,若他也如顧小姐這般追求奢侈精細,這天下,豈能打得下來?”
顧湘湘面色一陣紅一陣白,半晌都沒說話。
馬車平穩地離開城郊,朝鎬京城內駛去。
很快,儀仗隊伍駛進了鬧市區。
然而就在這時,一羣人忽然不顧官兵在道路兩旁的阻攔,猛然衝了出來。
他們跪在儀仗前,不停哭喊磕頭,求君天瀾爲他們做主。
前方開路的連澈勒住駿馬,冷冷盯了眼他們,淡淡對身後侍衛道:“去告訴君天瀾,這裡有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