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在她右邊的少女看起來不過十五六歲,穿着鵝黃挑銀線紗裙,應該是江旬的嫡女江緋兒。
“免禮。”楚雲間看都沒看他們,大步進了正廳。
楚雲間與君天瀾落座後,江旬讓妻女退下,只帶着江月樓與下屬們畢恭畢敬地站在大廳中,拱手道:“京城裡傳來風聲,說皇上六月會前來揚州巡視,微臣不知皇上這樣早就到了,有失遠迎,實在是微臣的罪過。”
沈妙言靜靜看着江旬,他生了張圓臉,脣上的兩撇鬍子看起來透着蠢蠢的喜氣,實在有點可笑。
可她並未因此輕視江旬,能夠坐到揚州知府這個位置上,江旬絕非表面上這般蠢。
楚雲間慵懶地倚着桌案,笑容透出危險的意味:“愛卿寫給朝廷的奏疏中,總說揚州不再同從前般富庶。可朕瞧着,揚州依舊繁華,不知愛卿平日裡,都哭得哪門子窮?”
江旬擡袖擦了把汗,陪笑道:“回皇上話,許是今年上蒼格外眷顧揚州,大旱未曾降臨到這兒,所以商鋪中才重新有了復甦的跡象。”
“傳聞揚州長河之中有巨船,燈火通宵達旦,每逢夜晚降臨,便猶如太陽般橫臥於水中。不知本座與皇上,今夜是否有幸前去一觀?”君天瀾淡淡問道。
江旬立即點頭:“自然、自然!皇上與國師大人肯移駕撈月坊,乃是撈月坊的天大榮幸。”
原來那座巨船叫做撈月坊……沈妙言挑眉,什麼撈月坊,該叫撈金坊纔對。
因爲楚雲間的到來,揚州的官吏皆都攜帶家眷聚在了江府。
午膳格外豐盛,很多佳餚都是其他地方難得一見的河鮮。
沈妙言這次出行扮演得是個隨行丫鬟,她一邊幫君天瀾佈菜,一邊聽桌上的男人們侃侃而談,面露不悅。
因爲她肚子餓了。
君天瀾瞥了她一眼,也不管桌上這些揚州官員們的詫異,直接端了盤鮮紅的螃蟹給她:“去旁邊吃。”
沈妙言喜滋滋地接過,噔噔噔跑去花園角落享受了。
江旬笑道:“這小丫鬟長得倒是水靈,就是看起來小了些。國師大人若好這口,撈月坊中有不少還未長大的小姑娘,只要您開金口,想來坊主人十分樂意送您幾個。”
坐在他身旁的江月樓擡眸望向君天瀾,君天瀾聲音淡漠:“女人,一個就夠了。”
楚雲間含笑瞥了眼他,將話題引開:“江愛卿這魚不錯。”
他面前的金盤子裡,盛着薄如蟬翼的魚片,那魚片雪白晶瑩,旁邊還擺着一碟醬料。
“這魚乃是用長河中最昂貴的白鯉製成。白鯉剛剛釣上來,趁它還鮮活,就得切成透明的薄魚片。這對刀法的要求非常高,整座揚州城,也只有頂尖的幾位廚子能夠做到。因其形似水晶,所以稱作‘水晶膾’。這樣的魚,外面是吃不到的。而這調料同樣不簡單,乃是從趙國東邊運來的海鮮醬料,一碟價值千金。據說趙國皇室之中,用的也是這種醬料。”
江旬捏了捏脣上的鬍鬚,笑着介紹。
楚雲間拿起象牙筷,拈了片魚,在調料中蘸了蘸,放進口中。
魚片入口即化,鮮香異常。
他笑了笑,沒再動那盤魚片。
另一邊,沈妙言抱着螃蟹躲到花園角落,坐在亭子前的臺階上吃了幾隻,蟹黃十分美味。
她那雙琥珀色瞳眸始終注意着周邊,她知道國師叫她扮成小丫鬟的目的。
有些事情,他和楚雲間都不方便觀察,只有她能夠仗着看起來年紀小,肆無忌憚地在江府中行走。
她還在想昨晚撈月坊的事,忽然聽到有聲音從旁邊小路傳來:“緋兒姐姐,你看見了吧,皇上真是人中龍鳳。可惜我沒本事,被趕出皇城,永遠都不可能再成爲他的妃子了。”
沈妙言挑眉,這是徐瑩的聲音。
她偏過頭,身着鵝黃色挑銀線紗裙的美貌少女含笑開口:“宮中有什麼好的,還不如咱們揚州富貴!你在這兒,咱們也能互相照應,還不用看旁人臉色,多好!”
“姐姐說的是呢,我就是有些遺憾。畢竟皇上那樣英俊的男人,咱們揚州城是沒有的!說起來,都怪那個叫沈妙言的小賤人,若不是她,我怎麼會被趕出來!”
徐瑩正說着,與江緋兒拐過小路,就瞧見正剝螃蟹吃的沈妙言。
她怔了怔,不可置信地奔到她面前:“沈妙言?!”
沈妙言將螃蟹盤子放到臺階上,拿小手絹擦了擦嘴巴和手指,慢條斯理地站了起來:“叫我做什麼?”
她站在臺階上,看起來比徐瑩還要高一點。
再加上週身的氣勢,即便是小侍女打扮,也完全將徐瑩壓了下去。
江緋兒打量了會兒,在徐瑩開口前拉住她的手腕,笑容端豔:“沈小姐,聞名不如一見,果然生得漂亮,怪不得能被皇上與國師大人同時愛慕。即便只是罪臣之女的身份,也仍然能夠有幸隨御駕同遊揚州。”
沈妙言的目光落在她妝容精緻的臉上,微微一笑,“第一,我被人喜歡,並非是因爲相貌。第二,皇上曾在承慶殿中金口玉言,誰也不準再說我是罪臣之女。第三,我們並非是來遊玩的,皇上體恤災情嚴重,特移聖駕巡視,你可不要說錯了。”
面對她的敵意,江緋兒只是抿脣一笑,拉着徐瑩離開。
沈妙言注視着她們的背影,江緋兒剛剛說,皇宮不如揚州富貴,在揚州還不用看旁人臉色……
俗語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區區知府的女兒便敢如此囂張,可見揚州地方官員沆瀣一氣,結黨營私十分嚴重,不僅把控了江南一帶的財政,更操縱着南方的衆多士子。
除了沒有兵權,江旬和土皇帝的確沒有區別。
難怪每年都敢少交賦稅。
午宴結束後,江府的侍女領着楚雲間與君天瀾等人去各自的臥房。
他們住在花園旁邊的朝霞院裡,院子裡侍女齊全,皆都是知府夫人精挑細選過的。
屋中的擺設更是華美異常,不同於北地的大氣,處處都透出精緻玲瓏的富貴,這是江南纔有的韻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