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8-12-11 19:51:09字數:3061
朱信之略略有了點反應。
他擡起手來,做了個揖,直起腰時,他目光帶笑,沉穩非常的說:“郡主,走好!”
“鳳秋!”裴謝堂不敢置信。
朱信之哈哈笑着,決然的轉身走了。裴謝堂頓時全無了掙扎的力氣,任由那滾滾黃沙將她完全的拖入無邊的地獄,眼前一片黑暗,裴謝堂眼中淚意洶涌,她明明應該看不見那個人,卻透過無盡的沙土,看見朱信之走向了遠處的另一個人影。那人影纖纖瘦弱,高挑怡人,朱信之上前攬住她的肩膀,兩人像一對神仙眷侶一般慢慢走遠。
那女子回頭走着走着,忽然回頭看了裴謝堂一眼。
那一眼,女子滿臉笑意,臉頰邊的梨渦醉人。
赫然是裴謝堂在鏡子裡看習慣了的那張臉,屬於謝成陰的臉!
她彷彿聽見謝成陰的聲音在說:“郡主,多謝你啦,要不是你,我哪裡有機會成爲王爺的妻子?以後,王爺的一輩子都歸我所有,至於你……”盈盈笑臉陡然間變得猙獰異常,謝成陰一字一句的開口,語氣夾雜着無盡的怨毒:“你佔有我的軀體,做了那麼多的事情,這些都是你欠我的。你,就給我死在這裡,永生永世都不要妄想同我搶奪這具身體!”
“啊!”
裴謝堂像是被什麼刺激了一般,謝成陰的臉在她腦中無限制的放大,她只瞧見朱信之摟着她一步步走遠,便覺一顆心被利刃一片片切成了碎片。
黑暗,將她完全吞噬前,裴謝堂終於忍不住大聲喊了出來。
“王妃!”這一聲剛剛發出,滿身的壓力便陡然一輕,她好似解脫了一般,從沙土中掙脫了出來。眼前燈光朦朧,是混跡在宮裡的落霞點着一盞燭火在推她。見她睜開眼睛,落霞眸中帶着幾分擔憂:“王妃怎麼了,是做噩夢了嗎?”
是……夢嗎?
裴謝堂環顧四周,沒有黃沙,並非荒漠,她不在箕陵城外,她在慶林宮中。
一頭的冷汗,秀髮都已經溼透了。裴謝堂坐起身來,頭痛欲裂,她捏着額頭問落霞:“現在什麼時辰了?”
“子時剛過。”落霞回答。
裴謝堂嗯了一聲,揮了揮手:“你將燭火放在桌上,去歇着吧,我沒事。”
落霞沒再多話,將燭火放了,躬身出去。
裴謝堂重新躺下。
這一次,她的睡衣並不洶涌,剛過做了一場噩夢,她的腦袋有片刻的遲緩,她看着屋頂的梁木,腦中一片空白。
剛剛的那個夢,好真實,真實得令她感到一陣恍惚,回憶起朱信之摟着謝成陰走遠,心口仍舊像車碾過一樣的疼。她將手放在心口上,感受着身軀怦然的跳動,一陣一陣,很快,她能清楚的感覺得到。她睜着一雙眼睛想:“難道,真正的謝成陰從未遠去,一直活在這具身體裡,同自己並存嗎?她憎恨自己強多了她的身體,藉着這個夢,她來表達自己的冤枉,並詛咒自己去死嗎?”
裴謝堂不知道這樣的可能性有多大,她只是覺得恍惚。
不是她的東西,終究不是她的,她就算得到了,應該也是鏡花水月一場。
心,一聲一聲的在跳,裴謝堂頓覺心灰意冷。
她這一生,到底真正得到了什麼?
她問自己。
然而,很快,裴謝堂就笑着給了自己不輕不重的一耳光:“裴謝堂,你怎麼也會問這樣愚蠢的問題?你得到了什麼?你得到了高行止情比金堅的情誼,你得到了黎尚稀、徐丹實、陳舟尾和賀滿袖誓死追隨的中心,你得到了西北軍將的擁戴,你還得到了全國百姓的愧疚和歉意,你得到了千古流芳的英名,除了這些,你還要什麼?”
人心不足蛇吞象!
裴謝堂笑道:“你還想得到朱信之的愛,可是,你別騙自己了,那愛,不是給你的,他是給謝成陰的!”
夢裡的謝成陰,纔是那份愛的真正擁有者,她,不過是一個掠食者而已!
她又想起曲夫慈的話來:“陳茹卿撲到王爺的懷裡,王爺扶住了她。”
他說有要緊事,然而,他的要緊事,就是同陳茹卿見面。
裴謝堂勾脣。
你看,從頭到尾,他寧願對一個沒什麼交情的陳茹卿噓寒問暖,都不曾對你有半點溫言,你又相信什麼,期待什麼?
她翻了個身,繼續睡去。
這一次,她沒再夢到朱信之。
她夢到了闊別了半年的戰場。是臨回京城在斡爾瀚城打的那一仗,她領了騎兵衝鋒陷陣,舊夢家國,她像回到了自由自在的一片天地,她縱橫廝殺,全然不把那些北魏兵放在眼睛裡,血染沙漠,西北的軍將們都圍繞在她的左右,她舉起手中的方天畫戟,他們大聲喊:“郡主千歲!寒銅軍天下第一,天下第一,天下第一,第一……”
那聲音遠遠的送出去好遠,遠處的北魏軍聞風喪膽,不敢再繼續追擊。
裴謝堂騎在馬背上,見狀哈哈大笑,暢快自得。
黎尚稀等人跟在她身邊,他們也哈哈笑着,勾肩搭背的說:“那羣北蠻子像不像是喪家犬,跑啊,再跑快一點,跑回你們北魏老家去,找你們狗皇帝哭訴啊!”
“窮寇莫追!”紀迎初老派橫秋的反對。
秦叔叔說:“無妨,後方的埋伏,老朽已經設法給他拓跋錦端了!”
蘇琪從遠處跑過來,恨恨的踹了她的馬兒一腳:“裴謝堂,你說話不算話,不是說好這一次是我帶兵的嗎?”
紅衣張揚,來人巾幗不讓鬚眉,是個女將軍。
是她在軍中最好的朋友。
裴謝堂咯咯笑,正要說話,那馬兒卻受力發了癲狂,一陣狂亂的搖擺,將裴謝堂摔下馬背。後背一疼,砰的一聲墜地,裴謝堂哎喲的呻吟着從地上坐了起來。
她不是摔下了馬背,卻是摔下了牀。
這個夢她喜歡,她沒急着起來,坐在地上好一陣愣怔。
裴謝堂笑着想,她果然還是最喜歡西北,等此間事情了結,她一定要想辦法回去,哪怕從此就生活在箕陵城的陋巷裡,也總好過在這裡虛度青春。至少在那邊,她還有朋友,還有很多牽掛她的人,她不必仰仗誰的鼻息,像可憐的哈巴狗一樣,搖着尾巴等主人憐憫。
她站起身來。
一起身,便覺得有些頭暈目眩。
裴謝堂撐着軟塌,擡起頭時,就瞧見牀榻前的香爐裡,一爐香在緩慢的燃燒,嫋嫋青煙飄搖,慢慢散在空氣裡。燭火映襯下,這青煙有種說不出的詭異。
她想起來,這香是清砂特意進來爲曲貴妃燃放的安眠香。
裴謝堂蹙眉,她離這安眠香那麼近,按照道理來說,她應該是睡得很沉,怎麼會連連做夢,怎麼都睡不好呢?
想到這兒,她索性走進了些許,低頭去聞那香氣。
湊得近,那香味衝入鼻腔,頭暈目眩的感覺越發厚重,然而奇怪的是,她的腦袋很活躍,並無睡意,身子卻沉甸甸的,說不出的難受。
這香有問題!
幾乎是一瞬間,裴謝堂就斷定。
她火速的回頭看了看門外,門外無人,她的影子投在窗戶上,很清晰。裴謝堂慢慢的蹲下身子,等影子看不見,才輕手輕腳的掀開香爐,想了想,用髮簪輕輕壓了一塊安眠香,挑在掌心後,她重新合上了香爐。將這一點碎香包好,裴謝堂將簪子上的珍珠轉開,取出一個白色的藥丸子放在嘴巴里。
神思陡然清明,裴謝堂頭腦一片澄澈。
她帶着三分打量,將腦袋枕在手掌中,她看着曲貴妃的牀榻想:“原來曲貴妃說睡不好讓我入宮來陪着,並非全然是爲了將我困在宮裡,她日日聞着這安眠香,當然睡不好。這話並不全是假話。”
可是,清砂到底是誰的人呢?
這麼多年來,她隱忍在曲貴妃身邊,從來不動手,爲何現在就動手了?
不,也不對!
曲貴妃能在宮裡生存下來,平安生了兩個兒子,她的本事和聰明不容小覷。既然曲貴妃很警覺,就絕不可能容忍自己的親信是個細作。
清砂一定是最近才背叛曲貴妃的!
這安眠香如此厲害,她不過聞了片刻就中了招,曲貴妃日日聞着,難怪會有幻覺。莫非,清砂的用意是想讓曲貴妃精神錯亂?
裴謝堂盯着橫樑想,到底是怎樣的好處,才能值得清砂鋌而走險?
她對宮裡的消息所知不多,答案自然一時間也想不到。裴謝堂翻了個身,很認真的想,既然如此,那就等明天找到自己鬼養閣的人再問個清楚吧。
只是曲貴妃這兒又怎麼辦?
裴謝堂很發愁。
她跟曲貴妃無冤無仇的,自然不會坐視不管。可這安眠香味道獨特,要神不知鬼不覺的替換掉不太可能,她自己解毒的藥劑只有這一顆,怎麼都不能解救曲貴妃於水火之中。要是祁蒙在宮裡就好了,她最擅長解毒,一定能有辦法。
想到祁蒙,裴謝堂一下子就坐了起來。
對啊,她怎麼就忘了還有這麼一個人?
裴謝堂眼珠一轉,很快就有了另一個可以行得通的主意。她放鬆下來,便要入夢。恰在這時,一直沉睡的曲貴妃那兒傳來了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