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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行止輕輕點着桌子,桌上,薰香的煙霧淡淡的散開:“應該不是黨爭的問題。太子是陛下十年前就立下的,他是嫡子,又是長子,將來的皇位毫無疑問就是他的。其他幾個皇子對皇位都沒什麼爭議,倒不至於是忌憚拉攏你的。你再想想,有可能是私事上得罪了他。”
“你覺得,是他害的我?”裴謝堂愣了愣。
高行止輕笑:“我怎麼知道。”
裴謝堂隨即也跟着笑了,笑自己這個問題太傻。
怎麼可能,朱深見又不是傻子,除掉了自己,就等於失去了西北的屏障,西北沒了人鎮守,且不說邊境危機,就算邊境安寧,朝廷亦只能挑選人去鎮守。如今能用、最可能用的人只有朱信之。朱信之是皇子,讓一個皇子手握重拳,哪怕這個皇子曾經發過誓言不坐皇位,那對他來說也無異於是一個定時炸藥,危險啊!
說來說去,還是朱信之最有理由!
哼,她忽然冷笑了起來,朱深見同朱信之兄弟感情要好,朱深見做一個幫兇,倒是並不稀奇。
“我當然得罪了他。”裴謝堂抿起嘴角:“我害得他的兄弟快斷子絕孫了,他惱恨我也是正常的。”
朱信之自幼就發誓要做一個賢王,盡心竭力輔助朱深見,這兩兄弟的感情好的跟穿一條褲子的。如今自己身爲謝成陰,不過同朱信之在他跟前出現了一回,又同高行止喝了個酒,就能被他明裡暗裡各種警告,便瞧得出這人多護着朱信之。
得知朱信之要殺人,他會做幫手完全合情合理。
“除了這個呢?”高行止微笑。
裴謝堂沉默。
說起來,她同朱深見等幾個皇子是打小就認識的,因她是裴家單傳的血脈,小時候,她還在宮裡做過幾個皇子的伴讀。嫡子朱深見是這羣人的孩子王,他年紀最大,大家都聽他的話;裴謝堂年紀最小,又是唯一的女孩兒,哪怕是闖了再大的禍事,這些哥哥們都是保護她的。雖然後來大家年紀大了,難免生疏,但要說恩怨,還真沒有。
“我想不起來。”裴謝堂搖搖頭,“我應該沒有同太子結仇。只是自從那年宮宴上我攪黃了朱信之的賜婚後,他便同我冷淡了很多。”
“宮宴……”高行止啪地收起摺扇。
裴謝堂悶聲笑:“嗯,到了去年的宮宴,我喝醉了,又調.戲了一番朱信之,太子殿下對我的態度就更冷淡了。”
“僅僅是這樣?”高行止盯着她。
裴謝堂仔細想了片刻,自己倒有點不肯定了:“你知道我喝醉了是什麼德行。去年的宮宴上喝得着實多了點,醒來後很多東西都記不得。我依稀記得自己好像離開了正陽門,到御花園去逛了逛,當時回來時遇到了太子殿下,我……我可能對他言語有些不敬,第二天,他便問過我還記不記得御花園發生的事情。我說不記得,當時他的臉色就難看得很。”
“一點都不記得?”高行止急忙問。
裴謝堂搖頭:“我都喝高了,哪裡記得!”
“這也不對,就算你在言語上冒犯了太子殿下,依着我這麼多年的觀察,太子並非一個小氣的人。他一直都知道你是個什麼品性,犯不着爲了這事兒跟你慪氣。”高行止疑惑。
裴謝堂託着下巴嘆氣:“若是我在行爲上也冒犯了他呢?”
“我的姑奶奶,你真是個闖禍精!”高行止有些無語,揉着自己一陣跳疼的眉心:“你要是想起了什麼,就抓緊時間告訴我。眼下,就只得靠着黎尚稀他們幾個去調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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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有這個線索聊勝於無,總歸是有個突破口了。”裴謝堂笑道:“至少,我現在更加肯定自己到底是怎麼死的。”
“如果真是太子跟淮安王聯合……老謝,你還是跟我走吧。我們找一個清淨的地方過日子,左右他們都不知道你是裴謝堂,你安穩的活着,陪着裴衣巷長大,至少,這條命是保住了。”高行止看着她,目光難得的憂傷。
裴謝堂回頭笑:“如果真是這樣,那我還是裴家人嗎?”
高行止愣在原地。
許久,悶笑了兩聲,搖開了扇子:“說的是。”
他認識的裴謝堂何時會退縮,又何時膽怯過?
高行止走了。
裴謝堂難得清淨了兩天,邁進四月,花都開謝了,她的心慢慢的安寧了下來。這日拿到朱信之的信,才攪得她晃了幾分心神。
朱信之的信如同他的人一樣清清淡淡,寥寥數語,一點都不長。
他在信中爲自己不辭而別的行爲道歉,並承諾回來時,會給裴謝堂帶禮物。裴謝堂低頭撫.摸着信紙上那最後的四個字,嘴角微微勾起笑容。
“安好,勿念。”
怎麼可能不念?
自從重生日日都在跟前晃的人,一眨眼就這麼多天沒看到,少了他,裴謝堂都少了很多調.教的樂子,每日裡就在府中練練武功,感覺像是白活了一場。這麼數着日子過來,好不容易拿到他的信,一下子就勾起了悉數過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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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謝堂提筆回信,飛快的先寫了一封,同樣是自己一貫的風格,簡單幾句說完,正要封口,突然一愣,猛地將信拆開,就着燭火燒了個乾乾淨淨。
“蠢!”裴謝堂打自己的額頭。
她方纔一時得意,完全忘記了掩飾自己的字體,等這封信送出去還不糟糕?當即沉下心來,學着籃子的字跡開始寫信。
這一次寫的慢,寫得多。
“鳳秋安好:一別半月,王爺無情,你不念我,我卻每日裡都將你念了好幾十遍、好幾百遍,籃子都說我快得了失心瘋了。這些時日.你不在京城,都不知道京城裡發生了很多大事……”零零總總,事無鉅細,竟寫了整整六頁紙,情話綿綿不說,光是厚度便讓人一看就充滿了情誼。
封了口,裴謝堂滿意的笑了起來。
謝成陰不是沙場往來的裴謝堂,傳書如同軍令簡短明瞭。
“寫這麼多?”籃子看着都吃了一驚。
裴謝堂誇張的做出嬌羞姿態捂住臉頰:“哎呀,人家現在是沒出閣的小姐嘛,思念一個人,當然是要想法子告訴他呀!”
籃子悶笑:“小姐想王爺了?”
“想,日日夜夜都在想。”她真真假假的說。
想得剜心徹骨,想得寢食難安!但不是想着要同他親親我我,而是想着如何讓他痛不欲生而已!
書信送出去了,接下來又是等待。
但等來的卻是高行止。
一進滿江庭的門,高行止就屏退了左右,神色嚴肅的說:“老謝,眼下有個契機,你的冤屈可以大白於天下了。”
“從頭說!”裴謝堂激動得心口一顫,拼命壓住了,讓他坐下。
高行止便道:“你還記得冉成林這個人嗎?”
裴謝堂冷笑:“記得,怎麼會忘記,這個名字我就是化成灰都不會忘記!”
宣慶帝親審,定她裴謝堂十二宗罪,其中有七條大罪,五條小罪。七條大罪包括妄殺朝臣、放火、貪污受賄、買賣官爵、投敵賣國、不尊皇族、凌霸鄉里。這七條大罪中的貪賄受賄一罪,原告是一位小有資產的商戶,證人便是這位冉成林冉大人。
冉成林是明城太守,明城位居西北一代,素來由寒銅軍庇佑。故而冉成林出來作證,他的證言立即被認爲可信,成爲裴謝堂定罪的重要材料。
裴謝堂記得這個人,不單單是因爲他作證自己貪污受賄,還因爲這個人,是她的表舅舅。
她的母親少時孤苦,寄養在表姨公家裡,這位冉成林是表姨公家的二子。後來母親同父親結緣,喜結連理,裴擁俊又步步高昇,成爲東陸開國帝王的左膀右臂,封王受土,得人人讚譽。母親感念表姨公家的撫養恩情,對幾位表兄都有推薦。
冉成林因爲少年時遊手好閒,沒什麼真本事,裴擁俊怕他誤事,便給他尋了個箕陵城太守府裡的閒職。
怎料冉成林沒什麼真本事,但拍馬屁的功夫很是見長,有一年替裴擁俊入京送了一趟東西,不知怎的就得了當時丞相的青眼,提拔到了明城做縣令。不出三年,又提拔成了太守。
裴擁俊原本擔心他會誤了明城子弟,盯着明城幾年,見他雖然昏庸,但沒出什麼大亂子,才慢慢放了心。
這人在明城太守這個位置上一呆就是十一年,之後並沒有什麼進步。
而他的兄長冉成晉則一直呆在箕陵城,從軍西北,如今已是西北寒銅軍的安北將軍。眼見一母同出的哥哥成了人人敬仰的將軍,自己則沒什麼名氣,冉成林的內心難免不平衡,甚至在一次西北官員聚會時,曾公開質問過裴擁俊,說他待自己不公,沒爲自己尋個好差事。冉成晉勸說他不要無理取鬧,冉成林還反過來辱罵自己的兄長是裴擁俊的一條狗,當時宴會上,幾人鬧得不歡而散。
後來裴擁俊去世,裴謝堂接掌寒銅軍,冉成林來箕陵城送過一次禮,以爲她好拿捏,當場就以表舅舅的身份壓着她,想讓她將自己提到西北軍中來做參事。
當時裴謝堂拒絕了,冉成林憤憤離開,走時放了狠話:“我不仰仗你們裴家,一樣能飛上枝頭,大家走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