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千凰的櫻脣劇烈地顫動了一下,面色變了好幾變。
她用指尖掐了掐指腹,快速地穩定了自己的情緒,腰板挺直。
雖然看到楚雲逸重傷,讓她多少有那麼一點後悔,但是,楚千凰並不覺得自己做錯了。
人總不能因噎廢食。
“我是爲了楚家。”楚千凰一手捂着紅腫的左臉,直視着楚千塵的眼睛道。
“不,你是爲了你自己的。”楚千塵語氣肯定地說道,脣畔漾出一抹冷笑。
楚千凰這番話大概也只能騙騙楚雲逸這種天真的小屁孩了。
楚千凰的瞳孔微微縮了一下,眼神幽深。
不錯,她的出發點的確是爲了自己,但這件事明明對楚家更有益,也就是因爲事情出了不可控的變數,所以楚千塵纔會怪罪她。
如果一切順順利利的,楚雲逸只是傷了手,楚千塵還會追究這件事嗎?!恐怕也不會有人知道楚雲逸的救駕之功中還有她的一份功勞。
這世道本就是如此,成王敗寇,旁人看的不過是那個結果而已。
不過這些話,楚千凰是不會放在嘴上說的,也不可能承認:“二妹妹,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逸哥兒明明是爲了楚家,爲了沐哥兒,纔會以身犯險。”
“他跟我說了,他想將來沐哥兒能繼承永定侯的爵位。”
“我只是給他出了個主意而已……”
楚千凰越說越覺得明明這件事得利的是沈氏與楚雲沐,楚千塵有什麼資格來質問她。
楚雲逸是她同父同母的親弟弟,她也心疼他,若非是別無他法,她也不會給他出這個主意。
楚千塵一直凝視着楚千凰,視線定定的,神色沒有絲毫的變化。
等對方說夠了,楚千塵才慢慢地說道:“是嗎?所以,你不是爲了你自己,不是怕失了侯府千金的身份,不是怕去不了南昊?”
楚千凰的眼睛隨着這一句句猛然睜大,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臉上露出了明顯的驚詫之色。
怎麼會?!楚千塵是怎麼知道自己想去南昊?!
自己明明從來就不曾跟任何人說過想去南昊的事,也不曾露出過分毫的意圖。
這一瞬,楚千凰好像被雷劈了似的,思緒混亂極了,完全無法冷靜思考,震驚、狐疑、慌亂……此外還有那麼一絲絲的恐懼。
“你以爲你的那點小心思沒人知曉嗎?”楚千塵譏誚地翹起了嘴角。
只要是人,都會有自己的小心思,也許是爲了自己,也許是爲了親人,也許是爲了其它。
楚千塵本來懶得管楚千凰的小心思,也懶不着,楚千凰想去南昊也是她的事,可是,她不該慫恿楚雲逸去冒險。
楚千塵的眸中綻放出一抹冷芒。
明明她坐着,楚千凰站着,可是她看楚千凰的眼神中卻有幾分居高臨下的狂傲,言語之間,釋放出一股猶如泰山壓頂般的壓迫力。
“我沒……”
楚千凰還想說什麼,但楚千塵已經不想聽楚千凰的那些車軲轆話了,冷笑着打斷了她:“多說無益,乾脆你現在就去找皇后辭了公主伴讀的位置如何?”
一旦楚千凰不是公主伴讀,哪怕大齊與南昊聯姻,她也就不能跟着三公主去南昊了。
楚千凰彈盡力竭地謀劃了這麼久,煞費苦心,就是爲了保住公主伴讀的位置,又怎麼可能答應!
她有點接不下去了,默然地看着楚千塵。
兩人靜靜地彼此對視着,像是在進行着一場無聲的博弈,視線交集之處隱隱有火花閃爍。
楚千凰率先移開了目光,避開了楚千塵的眼睛,低聲道:“我爲自己謀退路有什麼不對。”
“你也當過庶女,知道庶女有多麼不容易,沒有母親和外家可以依靠,什麼都要靠自己!”
她只是要保住公主伴讀的位置而已,她沒打算犧牲楚雲逸,也沒有欺騙楚雲逸,楚雲逸願意去元清觀救駕,是他自願的。
楚千塵冷冷地看着她,滿眼嘲諷,語氣愈發凌厲:“那你爲什麼不自己去元清觀?”
“你爲什麼不自己去救駕立功?非要慷他人之慨?”
楚千塵逐漸提高嗓門。
“……”楚千凰被這一連串的問話逼得措手不及,像是被掐住了脖子似的,一個也答不上來。
楚千塵毫不客氣地揭開了她那層自我欺騙的假面具,近乎一字一頓地說道:“用楚雲逸的命,來成就你的退路?”
楚千凰面色乍白,緊接着,又變得潮紅,臉頰火辣辣的,連她自己也不知道是因爲被人說破了心思,還是剛纔那一記掌摑導致。
楚千凰心虛地咬了咬下脣,咬得嘴脣發白,然後再次回望正前方的楚千塵,櫻脣微動。
她想爲自己辯駁,但面對楚千塵冷然的眼眸,她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楚千塵目光一閃,看得出楚千凰開始動搖了。
她不動聲色地撫了下袖子,給江沅使了一個眼色。
江沅知道輪到自己出場了,道:“王妃,您何必爲了這等人動氣!”
她對着楚千塵時語氣恭敬有加,但目光看向楚千凰時,輕蔑而鄙夷,彷彿在看地上的臭蟲似的。
楚千凰只覺得心臟像是痙攣似的難受,雙手緊緊地攥成了拳頭。
方纔江沅的那一個眼神,就像一把刀子一樣剜在她心口。
她不過是一個王府的奴婢,就可以這樣這樣折辱她,這樣踐踏她的尊嚴。
楚千凰的臉頰很痛,心更痛,讓她不得不直面現實,現在的她太弱小,也太天真了。楚千塵不過是嫁入宸王府,一朝得勢,就變得自命不凡了……
這時,楚千塵嘆了口氣,目光微垂,“我只是心疼逸哥兒……”
她的聲音又輕又柔,透着濃濃的憐惜。
這句話猶如火上澆油般燃燒掉了楚千凰殘餘的理智。
楚千塵知道什麼,她有什麼資格這麼說!!
楚千凰的眼睛發紅,胸膛不住起伏。
忽然間,她的情緒就猶如火山般爆發了,瞪着楚千塵吼道:“你懂什麼?!”
“要不是來不及,要不是這是唯一的辦法,我又怎麼會……”
話說了一半,楚千凰立刻就發現自己說漏了一點嘴,閉上嘴,不再說了。
楚千凰又看了楚千塵一眼,那一眼複雜至極。
“我下次再來看逸哥兒。”
她沒再多說什麼,一拂袖,頭也不回地走了。
楚千塵盯着楚千凰離開的背影,眸色漸漸地變得愈來愈深邃。
庭院裡,楚千凰步履如風地往前走着,那纖細的背影透着一股子凝重與絕然,彷彿沒有什麼能撼動她的決心。
秋風捲起片片落葉與殘花,平添幾分蕭索。
琥珀也望着屋外漸行漸遠的楚千凰,忍不住問道:“王妃,她到底想幹什麼?”
楚千塵也在想這個問題,沉默不語。
方纔,楚千凰說的“來不及”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楚千塵的指節在扶手在輕輕叩動了幾下,思緒隨之轉動。
她會見楚千凰倒也並非單純的爲了泄憤,同樣也是爲了確認一件事……
果然如此。
回想着方纔楚千凰說漏嘴的那句話,楚千塵的眼神變得銳利了三分。
楚千凰想去南昊,這一點,楚千塵之前就猜到了,而且,她應該是想等三公主遠嫁南昊時,作爲伴讀護送三公主同往。
這顯然有些不合理。
思緒間,楚千塵緩緩地收回了目光。
誰都知道烏訶迦樓拒絕了兩國聯姻的事,雖然皇帝還是不死心,但是楚千凰直到現在都篤定和親能成,爲什麼?!
除非,楚千凰確信兩國聯姻的事不是烏訶迦樓可以做主的。
能夠決定兩國聯姻的唯有兩國的皇帝,昊帝對大皇子烏訶迦樓的看重,人盡皆知,烏訶迦樓的意思也就是昊帝的意思。
可是,楚千凰卻依舊篤定聯姻會成,那麼她的底氣從何而來?!
楚千塵閉上了眼睛,擯棄雜念,在腦海裡梳理着自己的思緒。
是烏訶迦樓突然間改變了主意,還是昊帝被其他人說動了,又或者烏訶迦樓無力反對……
楚千塵思索着各種可能性,再一種種地排除……
不可能,這也不能,那更不可能。
等等!
楚千塵又猛地睜開了眼。
難道說,烏訶迦樓會出事?!
楚千凰說“來不及”了,她那麼着急,就意味着時間不多了……莫非他在回南昊的路上會出事?!
砰砰砰!
楚千塵的心跳驀然加快,一陣心慌。
王爺會送烏訶迦樓到南昊境內,算算日子,他們應該已經到齊昊邊境了吧。
如果烏訶迦樓會出事的話,那王爺……
想到顧玦,楚千塵心亂如麻,轉頭問江沅道:“今天有沒有王爺的信?”
因爲顧玦在趕路,書信來往不太方便,信鴿都是飛到宸王府在各地的據點,然後才能送到顧玦手中,她寄出信到她收到回信的週期很長,到現在爲止,楚千塵一共才收到三封信。
“沒有。”江沅搖了搖頭。
楚千塵眯了眯眼。
到現在爲止,這一切都是她的猜測,沒有任何實際的證據,也許什麼都不會發生……
但是,楚千塵的心裡又放不下。
她可以肯定,楚千凰知道不少事,不少她本不該知道的事。
楚千塵又朝屋外望了出去,外面已經看不到楚千凰的身影了,只有那片片落葉猶在飛舞着。
楚千凰此刻在門房婆子的恭送下,從王府的東側角門出去了,侯府的馬車就等在王府外。
“大姑娘,您的臉……”抱琴連忙給楚千凰行禮,看着她的眼神有些複雜,帶着幾分欲言又止。
楚千凰的左臉上還留着明顯的五指印,到現在非但沒有減緩的徵兆,還腫得更厲害了。
抱琴這麼一提醒,楚千凰覺得臉頰上更痛了,眼神陰鷙異常,腦海中浮現方纔楚千塵的步步緊逼,把她的私心一層一層地剝開,裸露在外。
楚千凰臉上青紅交加,心裡愈發難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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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想多說,丟下“回府”兩個字後,就提着裙裾上了馬車。
當她進了馬車後,才發現馬車裡藏着另一道窈窕的身影。
女子穿着一身青色粗布衣裙,下巴尖尖,美目含淚,頭髮挽了個纂兒,周身除了一支竹簪外,不見一點首飾,那身子纖瘦得幾乎快撐不起衣裳了。
“姨娘……”楚千凰低聲喚道。
躲在馬車裡的女子正是姜姨娘。
姜姨娘把食指壓在嘴脣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她警覺地挑開窗簾一角,往馬車外看了一眼,生怕被人發現她的蹤影。
抱琴乾脆沒進車廂,飛快地掩上了馬車的門,自己坐到了車伕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