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救與不救

玉瑞堂的門簾是前天才換的,那幅厚重的彈墨織錦門簾兒已經撤下,換上了湖州雙面縐紗繡的門簾,輕軟了許多。門簾的一面繡着孔雀開屏,一面繡着花開富貴,春風一起,門簾便跟着不住的搖晃,那簾子上邊繡着的花朵彷彿都要墜落下來。

“祖母,孫女在想,事情或許並不是譚大嫂子所說的那樣。”明媚見柳老夫人疑惑的看着自己,沒有半分退縮:“祖母,你自己想想看,一個人做事總會有她的動機,安平公主何苦要來謀害我母親與她肚子裡的孩子?”

柳老夫人“唔”了一聲,心中轉了一轉,這孫女兒的意思是,幕後指使人不是安平公主而是老四媳婦?想想這個可能性彷彿更大,畢竟安平公主又隔得遠了些,她何苦來替着已經嫁出去的女兒來收拾對手?

“媚丫頭,那你的意思是?”柳老夫人擡起眼來看了明媚一眼,她心裡已經知道,可卻不願意自己說出來那個嫌疑人是誰,她說出口,那便意味着將柳四夫人定了性,而明媚說出來卻只是一個懷疑而已。

“究竟是誰想害我母親與弟弟,大家都心知肚明,但我又怕旁人說我只是一味的猜測沒有證據,故此孫女有個提議。”明媚望了一眼譚穩婆,不慌不忙開口道:“既然譚穩婆的二兒媳說是公主府的媽媽來找了她,那我便讓她來指認那位媽媽,若是在咱們柳府裡找了出來,自然便與公主府無關了。”

柳老夫人聽了這話,微微點頭,這個孫女兒真是思維敏捷,馬上就找到問題的關鍵之所在。若是想知道是不是柳四夫人派人下的手,只要喊了譚穩婆的兒媳婦過來指認便是。能被柳四夫人派出去,手裡攥着一千兩銀子,行這種隱秘之事的,必然是她的心腹。那西雲閣裡雖然有好幾個婆子,可能出去做這事的卻只有那麼一兩個。

“譚穩婆,我派人去將你那二兒媳叫過來,你可有異議?”柳老夫人盯住譚穩婆,觀察着她臉上的神色,心中還在掂量,是否譚穩婆也參與此事。

“我並無異議,老夫人派人去叫便是。”譚穩婆回答得坦坦蕩蕩,眼中閃過一絲悲哀:“我早已警告過她,她只是不聽,自取滅亡,我也沒有辦法。”

柳老夫人當即派了幾個婆子去將譚穩婆的二兒媳喊過來,這邊派了幾個得力的手下去西雲閣:“傳我的命令,讓西雲閣所有的下人都過來。”

春風初起,還有着微微的涼意,可柳四夫人此時卻覺得自己全身燥熱,背上不時有汗水涔涔滲出,將衣裳粘在身上,十分不舒服。她坐在西雲閣的正廳,不住的站起來又坐下去,眼睛望着門口,似乎在盼望着什麼。

“將那門簾兒撩起來罷。”柳四夫人最終忍無可忍:“垂着門簾,屋子裡頭悶得慌。”

藍心應了一聲,走過去將那細紋湖綢布掀起,束在一起,用金鉤兒掛住,門外的陽光頃刻間流瀉了進來,十分瑰麗,一地的碎金。

纔將門簾子掀起,柳四夫人便瞥見有個身影正在往這邊跑了過來,她拿了手帕子印了印額角,睜大了眼睛望着那個人,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藍翠,怎麼樣了?”來人還沒有站穩腳跟,錢媽媽便走了上去,一把拉住她的手:“主院那邊有動靜了沒有?”

藍翠喘了幾口粗氣,額頭上汗津津的一片,她望着柳四夫人的臉,心中有幾分忐忑,只不過還是點了點頭:“生了,聽她們說是個小公子。”

柳四夫人頹然的靠在椅子上邊,一隻手撐住頭,口裡喃喃道:“生了?是個男孩?”

“是,奴婢聽着那邊是這麼說的。”藍翠怯生生的回答:“主院那邊的丫鬟們都是這麼說,奴婢不敢靠得太近,只是遠遠的望了幾眼,見老夫人手中抱着一個襁褓在與老爺說笑,瞧着那舒心模樣,保準是個小公子。”

“究竟還是讓她將孩子生下來了!”柳四夫人的手握成拳頭,猛的砸在桌子上,她只覺自己的胸口被人抓緊了,半天喘不過氣來:“還是生下來了!”

錢媽媽嗒着一張臉站在那裡,心疼的看着柳四夫人,這可怎麼好呢,竟然讓香蘭院那個生了個小公子,以後夫人更說話不起了!她腦袋裡亂糟糟的一片,伸手拉住藍翠道:“那,那個呢?還活着不?”

藍翠睜大了眼睛搖了搖頭,錢媽媽心中忽然一陣狂喜:“夫人,那個沒了!這樣也好,生了孩子下來還得喊您做母親,平白無故撿了個兒子,湊上兒女雙全了。”

柳四夫人聽了這話,也是一驚,迅速擡起頭來,一雙眼睛盯住藍翠:“香蘭院那個死了?你聽誰說的?”

藍翠又搖了搖頭:“夫人,我不是說她死了,我搖頭的意思是我不知道她現在的情況。”

柳四夫人的身子軟軟的塌了下去,一隻手緊緊握住扶手背,身子卻半歪在椅子裡邊,錢媽媽見着大驚失色,趕緊走過去扶住了她:“夫人,夫人!”

“媽媽,她這是怎麼了?不是說好了的嗎?譚穩婆也收了咱們一千兩銀子,怎麼就讓她生了孩子活下來了呢?”柳四夫人只覺得自己眼前一面黑暗,自從錢媽媽與譚穩婆聯繫了以後,事情彷彿都在自己控制之中,她這些日子心情再好也不過了,一想到很快就不會再見着杜若蘭,那股子高興勁頭怎麼也壓不下去。

可是一切都反轉過來了,她生了個男孩,而且還沒有傳出她的死訊,那個譚穩婆究竟是怎麼弄的?不是說京城最有名氣的穩婆?想弄死個產婦,還不是擡擡手的事兒?柳四夫人費勁的喘了一口氣,眼前忽然閃現過母親安平公主的臉孔,望着她的眼神裡彷彿帶着些許譏諷:“你又將事情辦砸了?我知道你不會做成功的,從小到大你便沒有聰明過。”

柳四夫人胸口憋着一股子氣,呆呆的坐在那裡,錢媽媽也垂手站在一旁,大氣都不敢出,藍翠悄悄挪到一旁去,替柳四夫人去沏茶,看了看那茶盞盤子裡的幾個茶盞,柳四夫人最心愛的那套粉彩茶盞已經只剩一個了,拿在手裡想了想,最終還是在茶盞裡倒入茶湯,若是夫人要發脾氣,這套茶盞就算是不復存在了。

“夫人,喝口茶,別想那麼多了。”藍翠將茶送到柳四夫人手邊,眼睛盯着那個茶盞,默默的爲它悲哀了一番,可奇怪的是,柳四夫人並沒有像她想象的那樣抓起茶盞便往地上擲,她只是漠然的看了那茶盞一樣,沒有說話,也沒有伸手去碰那個茶盞,彷彿她的力氣已經被人抽乾了一般,一點也不能動彈。

“夫人,老夫人那邊派人過來了。”藍英慌慌張張的從外邊奔了進來:“銀花媽媽帶了好多人過來了。”

“銀花媽媽帶人過來了?”柳四夫人擡起頭來,臉色一變,金花媽媽與銀花媽媽可是柳老夫人最得力的手下,由她們出馬做的事情,肯定不會是尋常小事。她心中忽然有幾分膽怯,擡眼看了看門口,只見那邊來了不少人,影影綽綽的一片。

“四夫人。”銀花媽媽一臉嚴肅的走了進來,朝柳四夫人行了一禮:“老夫人令我傳了西雲閣所有下人去玉瑞堂。”

柳四夫人只覺自己嗓子有幾分發乾,這是怎麼了?東窗事發了不成?可爲何柳老夫人要將西雲閣所有下人都喊過去?“敢問媽媽,究竟是爲了什麼事兒?我這西雲閣不可能一個下人都不留。”柳四夫人艱難的動了動手指頭,只覺得手心裡邊都是汗。

“老夫人是這般吩咐的,我也不知道爲什麼,不過是喊過去問幾句話罷了,妨礙不到四夫人什麼事情的。”銀花夫人朝身邊兩個婆子使了個眼色,兩人便氣勢洶洶的衝了過去,一左一右抓住錢媽媽的肩膀,將她揪着推了出去。

這錢媽媽纔是重點,其餘的下人都是爲了不打草驚蛇而設的幌子罷了,見錢媽媽被捉住,銀花媽媽掃視了一眼屋子:“去西雲閣各處通知,要他們速速出來,跟我們一起回玉瑞堂去見老夫人。”

柳四夫人望着錢媽媽被拽着走出了屋子,心中不住的下沉,一種說不出的恐慌籠罩住了她,莫非是那譚穩婆做事不妥當,被人發現了?可又有誰能發現她做手腳?她的眼睛轉了轉,腦子裡浮現出明媚的臉孔來。

是她,肯定是她!柳四夫人驚恐的睜大了眼睛,這柳府裡邊只有她懂醫術。

如果是她發現了譚穩婆在動手腳,將那譚穩婆趕了出去,由她來替杜若蘭接生……這樣便說得通了,怪不得杜若蘭沒有死,怪不得那個孩子平安出生了!

柳四夫人扶着椅子站了起來,一雙腿直打顫,屋子裡只有她一個人,孤零零的站在那裡,門口射進來的陽光灑在進門的那裡,金燦燦的一片,十分溫暖,而她這邊卻在陰暗之中,淒涼一片。

柳老夫人喊西雲閣的下人過去,肯定是與杜若蘭這事有關係,莫非審問譚穩婆供出了錢媽媽?柳四夫人有幾分絕望,伸出手抓住了衣裳前襟,一點點的滑拉了下去。若是錢媽媽被指認出來,那自己的死期也不會遠了。

以前儘管下過很多黑手,可卻沒有讓人抓住把柄,即算旁人猜到是她,也沒法子治她的罪狀。而這次卻不同了,謀害杜若蘭柳老夫人可以坐視不管,但謀害她的孫子,她卻肯定不會輕易放過自己。

若是查出來是自己在背後指使,雖然柳府出於面子不會將自己扭送去見官,即算是被送去見官,有母親安平公主出面,也不會有太多的事情,但自己肯定是不會再留在柳家了。柳元久早就瞧她不順眼,現在出了這樣的事,肯定是一張休書將她送回公主府。

她拿休書回公主府沒關係,可自己的明珠怎麼辦?自己不是嫡母,她的身份也會跟着發生變化,留在柳府,定然是旁人嘲弄的對象,可帶去公主府,更會受人非議,特別是到了議親的時候,只怕是沒有誰家的夫人願意聘了她去做媳婦了。

柳四夫人坐在那裡,全身汗涔涔的一片,她忽然深深的懊悔起來,自己不該這般這樣做,本來是想害了那杜若蘭,沒想到卻是害了自己。面對一屋子的孤寂,她有着一種深深的恐懼,眼睛直直的望着院子門口,生怕那裡走來一個婆子對她道:“老夫人請你過去一趟。”

玉瑞堂裡擠擠密密的站了一屋子人,西雲閣裡的丫鬟婆子都被帶了過來。錢媽媽被兩個媽媽拽着拖了進去,瞧着她們那架勢,她心中便有幾分明瞭,或許這事情已經被發現了,紙終究包不住火。

柳老夫人打量了一眼站在面前的那羣人,臉上浮出了一絲淡淡的笑容來:“今日喊你們過來,是想讓你們見見一個故人。”

那羣丫鬟婆子互相望了望,不知道柳老夫人話裡頭的意思,只有錢媽媽身子晃了晃,差點沒有站住腳,她已經望見了跪在地上的那個年輕媳婦子,正是譚穩婆的兒媳婦,她塞銀票的那個人。

柳老夫人掃視了人羣,緩緩說道:“今日喊你們過來,是讓你們來認親的。”

西雲閣的下人當即楞住了,認親?柳老夫人用的這個詞委實新奇,衆人都望着她,想知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你起來瞧瞧,這裡邊可有你認識的人。”柳老夫人沉着聲音對跪在地上的那譚二嫂子道:“你可得看仔細了,若還想保着你的命,那你便將那人指認出來。”

譚二嫂子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戰戰兢兢的站了起來,原來的歡喜已經轉化爲了一種恐懼。

今日譚二嫂子瞧着婆婆出了門心中便很開心,瞧了瞧天上的日頭已經老高,滿眼都是燦爛的陽光。這個時候想必那四夫人已經發動了,大嫂應該開始下手,自己能穩穩拿到四百兩銀子。

譚二嫂子很是興奮,在家裡轉了幾個圈,實在不知道該做些什麼纔好,出去買了些菜回來,她拿了個笸籮坐在門口,一邊擇着菜,一邊巴望着婆婆與大嫂回來。

結果,婆婆與大嫂沒有回來,柳太傅府上來了幾個兇悍的婆子,二話不說,拖了她便帶到了柳太傅府上。在那裡見着一臉灰敗的大嫂,譚二嫂子雙腿一軟,看起來大嫂沒能得手,這事兒敗露了。

沒等她想太多,柳老夫人身邊的婆子便開口問這事情的經過,譚二嫂子哪裡還敢隱瞞,一五一十的將事情的過程全部說了一遍,跪在哪裡全身抖個不停,心裡想着,不知道那四夫人與孩子是否還活着,這個時候只能是祈禱他們一切都好好的,這樣自己才能免於一死。

柳老夫人聽着譚二嫂子交代的與譚穩婆說的沒什麼兩樣,這才相信了譚穩婆的清白,她望了跪在地上的譚二嫂子一眼:“若我讓人將那媽媽帶過來,你是否還能認得出來?”

譚二嫂子慌慌張張的點頭道:“認得的,認得的,難得見着公主府裡的媽媽,我多看了幾眼,那長相是不會記差的。”

“你若是能將那媽媽指認出來,那我還可以考慮着不將你們送去見官,咱們私下了結。”柳老夫人淡淡的說了一句,她這話不過是讓譚二嫂子能說真話罷了,她原本來也不打算將這事兒捅出去,太傅府上出了這樣的事情,說出去便成了京城的笑柄,再怎麼樣,顧着柳府的面子,這事情只能爛在府裡頭。譚二嫂子聽了柳老夫人的話,喜出望外,連連點頭:“老夫人,我一定盡力!”

西雲閣一羣下人站在她面前,譚二嫂子眨巴眨巴了眼睛,細細分辯了一回,前邊站着的都是年輕丫鬟,她搖了搖頭:“這些丫鬟都不是,還請讓我見見那些上了年紀的媽媽。”

錢媽媽站在那羣人的後邊,聽着譚二嫂子的話,一雙腿有些發軟,她相信譚二嫂子應該能認出她來,畢竟只隔了那麼久,自己又拿着那麼大一張銀票,由不得譚二嫂子會多看幾眼,認清她的模樣。

丫鬟們紛紛站到一旁,西雲閣裡的七八個婆子出現在衆人面前,譚二嫂子走上前去,毫不猶豫的便將錢媽媽指認了出來:“老夫人,這便是那個公主府的媽媽,是她送了一千兩銀票過來。”

錢媽媽臉色變色:“你胡扯什麼,我什麼時候送一千兩銀票給你!”

譚二嫂子氣哼哼的揪住了她:“就是你!若不是你送這一千兩銀票過來,我與大嫂又怎麼會動心!你倒好了,現在想推得乾乾淨淨,沒門!”她轉過身去望向柳老夫人,眼中含着淚水:“老夫人,就是她說貴府四老爺寵妾滅妻,將貴妾扶正當了平妻,她主子心中不快,這纔想着法子要將那四夫人滅口的!若不是她來興風作浪,拿着一千兩的銀票來做餌,我與大嫂又怎麼會鋌而走險!”

柳老夫人一雙眼睛緊緊的盯住了錢媽媽:“她說的可是實情?”

錢媽媽仰着脖子,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表情:“我真沒有去送過銀票給她,老夫人,你不喜我家夫人誰都知道,何苦找個人來串供,想要將我家夫人趕出柳府!”

她知道得很清楚,若是自己承認了這事情,柳四夫人勢必不能在柳府立足,四老爺的一紙休書是接定了。安平公主是個愛面子的人,柳四夫人被休,安平公主絕不會將她接回公主府,指不定還會翻臉不認這個女兒。

不能讓夫人無處可去,自己只要咬緊牙關不鬆口,就是不承認去送過銀票,沒有人證物證,任誰也不能就這樣給她定了罪。錢媽媽望着柳老夫人冷笑了一聲:“老夫人,你用的招數也太陰了些,讓兩個婆子揪着我,這不分明就是告訴她,讓她指認我?”

柳老夫人瞧着錢媽媽那副豁出去的表情,也是一怔,錢媽媽送銀票給譚二嫂子,只有她們兩人在場,她若是不承認,那自己也沒辦法指證老四媳婦謀殺的事實。

“老夫人,你可不能這樣厚此薄彼!”錢媽媽見柳老夫人發怔,索性放潑在地上打起滾來:“我們家夫人爲了這個家盡心盡力,跟着老爺放外任去了雲州,一去就是九年,爲老爺操持內務將後宅之事打點得井井有條,誰不誇我們家夫人賢惠?可偏偏有着一個狐狸精般的姨娘,迷得老爺七葷八素的,仗着肚子爭氣,回京城便升了平妻,住進了老夫人的碧紗櫥,受盡寵愛,眼見着聲氣比我們家夫人還要高了!老夫人,你的心可不能長偏了哇,怎麼着也要一碗水端平纔是!”

瞧着錢媽媽在玉瑞堂撒潑放賴,柳老夫人皺了皺眉頭:“你都在說些什麼呢!”

“本來就是這樣吶!”錢媽媽的一雙手拍打着地面,呼天搶地的哭得淚水漣漣:“我可真爲我們家夫人不值,當年花朵兒一般的人,公主府的小姐,一心一意的嫁進柳府,現兒人老珠黃,卻被人嫌棄了!”

“錢媽媽,你撒潑給誰看呢。”明媚瞧着錢媽媽嚎得聲嘶力竭,表演得淋漓盡致,怒喝一聲站了起來:“你以爲撒潑放賴就能遮掩你們的行徑不成?”

錢媽媽翻着白眼看了明媚一下,桀桀怪笑了起來:“那還請十小姐給個證據,我什麼時候去送了銀票給這位嫂子?哪些人見着了?”

“我自然有證據。”明媚奮力拍了身邊小几一掌:“你要證據我會拿出來,你且先給我閉嘴,這樣嚎啕跳腳也沒法子掩蓋你的罪行。”

錢媽媽聽明媚說有證據,登時不鬧了,一雙眼睛疑惑的望向了她,裡好不容易擠出來的兩滴眼淚掉到地上,再也沒有第三滴。

玉瑞堂上衆人也都在望着明媚,這位十小姐到哪裡去找證據?這是兩人私下裡的事情,只要錢媽媽煮熟的鴨子嘴硬不承認,真拿她沒辦法。

“譚穩婆,能不能拿那銀票給我瞧瞧?”明媚走到譚穩婆面前伸出了手:“這銀票就是證據,她能證明你去過譚穩婆家中。”

明媚從譚穩婆手中接過那張銀票,緩緩走到柳老夫人面前,將那銀票舉了起來:“祖母,我們都知道,大陳錢莊有不成文的規矩,銀票面額上了一百兩,便會有個編號,每次去取的時候會要拿那主人的私章才能取得出來。每次取銀票,錢莊裡也會有記載,什麼時候取走多少銀子,明明白白,絲毫不會出錯。”

柳老夫人眼前一亮,撫掌笑道:“媚丫頭,你可真是機靈,怎麼轉轉眼睛便想到了這一點來。不錯,這銀票便是證據。”

明媚笑吟吟的望着癱軟着坐在那裡的錢媽媽道:“這張銀票拿着去錢莊去查查他們的明細賬簿子便知道,究竟是誰的私章取走的,原本是誰存着的銀兩。”她蹲下身子來逼近了錢媽媽的臉:“太傅府想查究竟是誰的賬戶,你難道以爲錢莊會保守着不肯說出?即便錢莊爲客人保密,若是這事情交給京兆府當案件去查,我想那可不是錢莊願不願意說的事情,直接從錢莊裡將賬簿子調走,一看便知道得清清楚楚。你自己想想,可是不是這樣?”

錢媽媽驚駭的望着明媚,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位未曾及笄的十小姐,如何能知道這麼多東西!銀票上有編號,錢莊有記載,賬簿子上的明細……錢媽媽的額頭上浮現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子,她不再跳腳嚎啕,身子軟軟的伏在了地上。

“錢媽媽,你是讓我派人去錢莊查,還是自己交代?”柳老夫人瞥了軟倒在地上的錢媽媽一眼,帶着一絲不屑的目光:“我看你還是痛痛快快的交代了,免得受那皮肉之苦。”

錢媽媽的臉貼在了地上,沾上了少許灰塵,她覺得有一種死亡的氣息在漸漸的逼近。自己替夫人去收買人謀人性命,無論杜若蘭是死還是活,自己都是活不了的。她絕望的看着前邊地面上的一件件羣裳下襬,五彩繽紛的顏色刺激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不行,自己不能將夫人供出來,無論如何也要保住她才行,自己左右是一個死,夫人卻不能因爲這事兒被趕出柳家,被趕出柳府,那夫人以後該怎麼活下去?九小姐又如何議親?

“老夫人,我說,我全說。”錢媽媽垂頭喪氣的坐直了身子:“銀票是我送過去的,可這是我自己做下的事情,跟旁人沒有半點關係。”

玉瑞堂裡的人聽了這話,皆是一驚,目瞪口呆的望着錢媽媽,衆人心中瞬間便明白了其中原因,錢媽媽是在護着柳四夫人呢,她準備將這事情攬到自己身上,將柳四夫人從裡邊摘了出來。

“跟旁人沒關係?”明媚冷冷一笑:“這一千兩的銀票又是怎麼來的?你一個做下人的,怎麼會一出手便是一千兩的銀票?你能不能將這事情解釋清楚?”

“十小姐,你也太小看我了。”錢媽媽擡起頭來,連聲冷笑:“我自小便在公主府做丫鬟,後來得了賞識成了四夫人的貼身媽媽,這麼大半輩子過來,我拿的賞錢還會少了去不成?莫說一千兩,便是兩千兩我都有。”

“這話兒也是你隨口說而已,信口開河誰不會?”明媚轉過身來望着柳老夫人,神色堅定:“祖母,咱們要到錢莊去查查才行。”

“一個做下人的,銀兩有多自然是存在主子那裡,我的銀子全存在夫人這裡,所以也是從她那裡拿的銀票,你們可不能誣陷了夫人!”錢媽媽聽着明媚這般說,全身緊張了起來,一雙眼睛狠狠地盯着她:“我早就看你那姨娘不順眼,什麼事情都不做,養尊處優的,老爺偏偏只寵這她,夫人對我恩重如山,我怎麼也要報答她纔是!”

說完這話,在大家還沒有來得及反應過來之前,錢媽媽已經爬了起來,奮力朝玉瑞堂的紫檀木桌子上撞了過去。就聽“砰”的一聲響,錢媽媽的身子順着桌子腿軟綿綿的倒了下來,額頭上的血緩緩流了下來。

玉瑞堂裡驚呼一片,曼青擋在柳老夫人面前,不讓她瞧見着般鮮血淋漓的一幕,幾個婆子走到錢媽媽身邊,伸手在她鼻子底下探了探:“沒氣了。”

明媚默默的盯着錢媽媽的屍身,心中感嘆萬千,雖然說錢媽媽助紂爲虐的來害人,但對於柳四夫人來說,她已經是個忠僕了,她這一死,線索便中斷了,即使自己心裡分明知道柳四夫人便是幕後黑手,也沒辦法追究下去。

幾個婆子拖着錢媽媽的屍身走了出去,身後留下了一條長長的血跡,明媚盯着那條血跡看着,只覺得一陣反胃。錢媽媽死了,那柳四夫人究竟會如何處置?

“這事兒到此爲止,誰都不許再提!若是讓我聽見什麼閒言碎語,可休怪我不客氣!”柳老夫人將曼青撥到一旁,威嚴的看了下玉瑞堂裡的衆人:“你們該做什麼事便做什麼事情去,我這裡不需要有這麼多人。”

丫鬟婆子們應了一聲,紛紛散去,明媚有幾分着急,眼巴巴的望着柳老夫人,難道這件事情就這麼完結了?正準備開口說話,就聽柳老夫人喊譚穩婆:“譚穩婆,我瞧你倒還算是個不錯的,真是業界良心,只可惜你找了這兩個蠢媳婦,一心鑽到錢眼裡邊去了。”柳老夫人嘆了一口氣:“我也不爲難你,今後就當沒有發生過這件事情,但你必須保證不會將這事情泄露出去,明白嗎?”

譚穩婆趕緊點了點頭,自己竟然還能全身而退,真是說不出的驚喜:“這事關重大,我自然知道該怎麼做。”

“你這兩個媳婦,本來該送官去。”柳老夫人瞧了瞧譚大嫂子與譚二嫂子,聲色俱厲道:“這兩人實在品德敗壞,被銀子勾着,竟然能做出這樣的事情來!只是我那媳婦算是個有福氣的,平平安安的給我生了個金孫,若是她遭了你們的毒手,你們便是千刀萬剮也賠不起我金孫的命!”

譚大嫂子與譚二嫂子聽着柳老夫人這話裡似乎有饒恕之意,趕緊跪倒在地,不住的磕頭求饒,錢媽媽的血痕就在她們前邊不遠的地方,淡淡的腥味衝進了她們的鼻子,瞧着那一點點腥紅,兩人都不由自主戰慄起來。

“我這金孫剛剛生出來,我得要爲他積福纔是。”柳老夫人掃了他們一眼,滿臉威嚴:“他剛剛出來我便喊打喊殺的,對他也不太好,所以暫且饒過了你們。譚穩婆,我將她們交給你,你來處置罷。”

譚大嫂子與譚二嫂子聽了這話兩人都鬆了一口氣,這條小命總算是保住了,至於婆婆怎麼處置,也不至於到丟了性命的份上。

“你們都走罷,來些人將這玉瑞堂清掃下。”柳老夫人望了一眼那地上的血跡,嫌惡的皺了皺眉頭:“看來這玉瑞堂要重新修繕一番才行,怎麼就弄出了這血光之災了呢。”

明媚跟着柳老夫人往後院裡走了過去,一路上柳老夫人沒有說話,只是皺着眉頭,明媚沉默了許久,實在有些忍不住,最終開口詢問:“祖母,爲何你不再追究下去?你分明便知道那是她在搗鬼。”

“追究?”柳老夫人站定了身子,望了望那個小院:“追究下去,自然會查到她身上,可是錢媽媽已經死了,這叫死無對證,你要柳府去得罪公主府不成?更何況你母親並沒有出事,你弟弟也平安出生了,這沒有發生的事情去追究,情理上也說不過去。”

心中好一陣子鬱悶,分明知道那兇手就站在那裡,自己卻不能將她捉拿歸案,明媚只覺得真是憋屈得很。她長長的吐了一口氣,望了望柳老夫人那淡然的臉,搖着頭道:“祖母,難道那張面子便比不過人命?若我與譚穩婆不及時趕到,產房裡便是一屍兩命,現在柳府便該要辦喪事了!這難道還不算謀殺?非得要事情發生了才能去清算?”

“媚丫頭,錢媽媽已經死了,你如何去追究?”柳老夫人擺了擺手:“做事情講究的是面面俱到,我不能爲了一個可能的謀殺去得罪整個公主府。你現兒還不明白我的用心,等你做了一府主母,那個時候你便會明白了。”

瞧了瞧前邊那扇院子門,柳老夫人沉吟了一聲:“媚丫頭,你進去看看你母親與父親,陪着他們說說話,我累了,去看看你弟弟以後便歇息去了。”

明媚站在那裡,見着曼青扶了柳老夫人的手慢慢的往內室那邊走了過去,心中的那口悶氣怎麼樣也吐不出來,玉梨站在旁邊也憤憤的說:“誰不知道是四夫人弄的鬼?老夫人卻這般渾水摸魚的將她放了過去,真真氣人。”

“別說了,我們進去看看。”明媚疲憊的擺了擺手,帶着玉梨走進了那小小院落。走到產房那裡,剛剛推開門,就聽着裡邊有嚶嚶哭泣的聲音,明媚扶着門站在那裡,有幾分尷尬,杜若蘭這時已經醒了過來,正半躺在柳元久懷裡訴苦。

自己是該進去,還是該掉轉頭站到外邊,等着裡邊聲響平靜些再進去?明媚瞪着裡邊的兩人,兩隻腳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走

“明媚,你進來罷。”柳元久望着她點了點頭:“方纔怎麼去了那麼久?我還以爲你馬上就進來的。快些給你娘把脈看看,是不是一切平安。”

明媚將手指搭在杜若蘭手腕上,靜心診了一回,杜若蘭的脈象有些虛弱,但還算是正常範圍之內,畢竟她身子一直就差。她朝柳元久與杜若蘭笑了笑:“母親一切正常,父親不用擔心了。”

柳元久這才臉色舒緩了些:“明媚,方纔我聽你母親說,有人收買了穩婆想害她,可有此事?”

明媚望了柳元久一眼,好半日才輕輕嘆了一口氣:“錢媽媽已經自盡,祖母說不再追究下去了。”

她沒有說多話,可簡單的兩句話卻將一切都交代得清清楚楚。

杜若蘭擡起臉來望着柳元久,一雙眼睛裡全是淚水:“元久,算了罷,既然母親都這般說了,就別再追究下去了,畢竟父親母親還要顧及着公主府的面子,鬧僵了臉上不好看不說,以後還不知道有什麼囉嗦事兒呢。”

“若蘭,你就是太好心了些,一心爲別人着想,最後吃虧的人就是你。”柳元久皺起了眉頭,握緊了杜若蘭的手:“若是今日明媚不及時出現,那你……”他想想都有幾分後怕,一雙手不由自主的顫抖了起來:“若蘭,若是今日讓那人得了手,你讓我怎麼辦?”

杜若蘭悽悽慘慘的答道:“得了手,你以後每年清明記得給我燒一炷香便是。”說完這句,眼淚珠子滴滴答答的掉了下來:“還好有明媚,否則你不僅再也見不着我,便是連我們的孩子都見不了面。”

柳元久“騰”的一聲站了起來,眼中充滿了憤怒:“若蘭,你別說了,我這就去找那毒婦,扔一份休書給她!”

杜若蘭伸出瘦如枯枝的手拉住了他:“元久,不可!”她仰面望着他:“她的母親,可是安平公主,雖說現兒柳府不比當初,可畢竟她是安平公主的女兒……”

“我不管她是誰的女兒,這般惡毒的女人,怎麼能留在我柳府!”柳元久看了杜若蘭一眼,輕聲安撫了一句:“若蘭,你不用管,這事由我來處理。”

明媚瞧着柳元久怒氣衝衝的背影,又看了看杜若蘭那張佈滿淚痕的臉,心中默默的想着,有時候退讓也是一種進攻,以退爲進,激起柳元久保護她的慾望,遠遠比哭哭鬧鬧着要找柳四夫人算賬要效果好得多。第一百一十八章

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就如帶着風一般,還沒等人反應過來,門口已經出現了一個丫鬟,她扶着門上氣不接下氣道:“十小姐,十小姐……”才喊了兩句,額頭上的汗珠子便不住的滴落到了地上,她扶着腰不住的喘着氣:“我們家四夫人……服毒了,求求你去救救她罷!”

屋子裡的幾個人都吃了一驚,明媚定睛一看,來的丫鬟是柳明珠身邊的香桃。

“你們家夫人服毒了?”這可真是一件稀罕事兒,錢媽媽不是死了,用自己的命將這件事情遮掩下來了,那柳四夫人何苦還去服毒?

“是。”香桃點了點頭,氣喘吁吁:“我們家姑娘派我來請十小姐過去給夫人解毒。”

明媚冷冷一笑:“這時候想到找我去解毒了?她怎麼不想想她母親是怎麼樣來謀害我母親的?喊我去解毒,還不如趕緊去外邊藥堂找個大夫呢。”

香桃的眼睛裡閃過一絲焦急,她走了過來衝到明媚身邊就要跪下來,卻被玉梨一把攔住了:“香桃,你別逼着我們家姑娘去,四夫人做了什麼事兒,大家心裡都很清楚,她服毒了卻讓我們家姑娘去救,豈不是可笑?你還不如快些去老夫人那邊回稟,讓老夫人派人去外頭請個好大夫回來。”

明媚端坐在那裡,臉都沒有偏過來,只是與杜若蘭輕聲在說話,香桃瞧着明媚那副模樣,似乎已經下定了決心不管這件事情,慌慌張張的站直了身子,抹了一把眼睛,飛快的轉身走了出去。

杜若蘭輕輕的嘆了一口氣,眼中有着盈盈淚光:“明媚,都是娘不好,廣慈大師說你要治病救人爲自己積福,可你爲着娘卻將廣慈大師的話給忘了。”

“母親,廣慈大師的話我記在心裡呢,怎麼會忘?”明媚淡淡一笑:“他說我要治病救人,可那四夫人能算得上是人嗎?如此惡毒,簡直是禽獸不如!我不救她,只是沒有救一個禽獸不如的東西罷了,怎麼談得上沒有去救人?”

杜若蘭低下頭去,眼淚珠子紛紛亂亂的滴落在明媚手背上:“都是娘沒有用……”

陽光從窗戶外邊透了進來,照在杜若蘭的臉上,雖然有幾分憔悴,可依舊掩蓋不住她動人的風姿。明媚瞧着那=她那柔弱的神色,心中暗自憐憫了一回,像杜若蘭這樣生性柔弱的女子,只能靠着忍受來生存,她這一輩子裡邊有一半都是忍氣吞聲的過來了,到了現在這個地步,難道還要繼續忍下去?

“母親,你別管了,這是我做出的決定,無論如何我也不會改變。”明媚朝杜若蘭笑了笑:“你就安心養着身子罷,弟弟還等着母親抱他呢。”

提到新生的孩子,杜若蘭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了過去,她的眉頭舒展開來,臉上也有着淡淡的笑容:“怎麼樣?長得像你父親否?”

“我瞧着那鼻子嘴巴長得像母親些,眉眼兒卻與父親很像。”明媚思索了一番,用手在杜若蘭手背上勾了條線出來:“祖母卻說長得很想父親,彷彿沒有母親一點兒份了。”

“你祖母自然是想着自己的兒子。”杜若蘭微微一笑:“不用管她。”

“柳明媚!”一聲尖銳的高喊打破了這份溫馨,明媚回頭一看,就見柳明珠提了裙子怒氣衝衝的邁步走了進來。

“你這賤人,爲何不去給我母親解毒?”柳明珠的臉有幾分扭曲,眼睛裡有淚水在不住的打轉,她伸出手往明媚臉上抓了過來:“你怎麼這般狠毒,一心巴望着我母親去死?”

明媚側了側身子,只輕而易舉便抓住了柳明珠的手:“怎麼你還沒有學乖?你在我這裡哪次佔到過便宜?好不容易安靜了一陣子,怎麼今日又跑過來大喊大叫的,還嫌以前我整治你不夠?”

柳明珠扭着身子,兩條腿朝明媚這邊踢了過來,另外的那隻手也不住的嚮明媚抓撓了過來,她此時已經和瘋子差不多了,力氣十分大,口裡還聲嘶力竭的在罵着明媚:“狐狸精生下來的賤人,有其母必有其女!兩個黑心肝的爛貨!”

她罵得實在惡毒,明媚聽着皺了皺眉頭:“玉梨,郭小姐的丫鬟有沒有教你點啞穴?”

玉梨衝了上來幫着明媚將柳明珠的另外一隻手抓住,朝明媚搖了搖頭:“只教了我如何點四肢的穴位,還沒教其餘的地方。”

“那你先將她的四肢穴位點了,別讓她這般亂動。”明媚覺得這時的柳明珠真是不好對付,忽然之間便力大無窮了一般,自己雖然跟着錢不煩練了些基本功夫,可這個時候對付她卻有些吃力。

玉梨聞言應了一聲“是”,伸出手去在柳明珠身上點了幾下,柳明珠的手腳立刻便不再亂動,她一臉驚惶的望着玉梨,破口大罵:“你這賤蹄子究竟對我做了什麼?爲何我的手腳都不能動彈了?”

“若是讓你的手腳亂動,那豈不是會要傷到我們家姑娘?”玉梨拍了拍手,朝柳明珠瞥了一眼:“你這人真是奇怪,分明每次都是你和四夫人挑起的事端,可卻要推到我們家姑娘身上來。”

柳明珠的兩個丫鬟站在門邊,瞧着屋子裡的場景,怯怯的不敢靠近,只是口裡在勸着:“姑娘,咱們回去罷,香桃不是說老夫人已經讓人去請大夫了?趕緊去守着夫人才是。”

“我母親服了毒,你就這般見死不救?”柳明珠手腳不能動彈,可還是能說話,她望着明媚,眼淚簌簌的流了下來:“不是都說你仁心宅厚,哪怕是阿貓阿狗得了病你都會救?爲何現在分明有人需要你去救治,你卻一動也不動?”

“因爲你母親便連貓狗都比不上。”明媚淡淡的回了她一句:“她這般惡毒的人,配不上我的藥去救她。”

“柳明媚,你算個什麼東西,敢說我母親連貓狗都不如!”柳明珠一張粉臉起得有幾分歪曲,一雙恨恨的盯着明媚,不肯放鬆半分。

“我這是實話實說。”明媚臉上很平靜,沒有半分動怒的徵兆:“你回西雲閣去守着罷,從外邊請來的大夫應該也快到了,你何必在我這裡浪費時間。若是你母親服的毒藥是那種藥性強的,可能大羅神仙也救不了,你不如多與她去呆着。”

“你、你……”柳明珠咬牙切齒的望着明媚,氣得說話都不利索:“你竟敢詛咒我母親!”

“我不是詛咒,這是實情。”明媚望了一眼柳明珠:“你還是趕緊回去罷。玉梨,給她解了穴道。”

柳明珠的手腳能動彈了以後,狠狠的瞪了明媚幾眼,咬着牙說了一句:“柳明媚,咱們走着瞧!”她一甩袖子,飛奔着走了出去,她那兩個丫鬟也趕緊跟了過去,不住的喊着:“姑娘,姑娘,你慢點兒走!”

那明藍色的羣裳似乎就如一波波海浪,飛快的向前推進,一點點拍打在金黃色的沙灘上,明媚好奇的望着那急速而去的背影,臉上露出了深思的神色:“究竟是爲什麼,她會服毒自盡?看她素日裡那種做派,不像是個要輕生的。”

明媚眼中,柳四夫人一直是個很堅持的人,她十多年來孜孜不倦的找杜若蘭的麻煩便是對她這種品質的應正,可這一次她卻算錯了柳四夫人。

就如一隻疲憊的駱駝,背上的負重已經到了壓死它的邊緣,只需加上一根稻草,那駱駝就會死去,更何況這不是一根稻草,而是致命的磚塊。

柳四夫人瞧着錢媽媽被帶走,一點點恐懼涌上心頭,她站在屋子裡頭很是不安,想到了各種各樣的結局。這件事情被查清了以後,她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有好日子過了,柳府的一紙休書自然是免不了,自己被趕出府去不打緊,明珠怎麼辦?京城裡的貴夫人們若是知道了自己被柳府驅逐,還有誰會想要聘明珠回去做媳婦?

若是想保全自己的名聲,現在只有兩條路可以走,第一條便是要撇開自己,讓他們查不出來是自己做下的事情。可是這證據確鑿,如何會查不出?銀票是她讓錢媽媽去送的,只要那個穩婆指認出錢媽媽,一切就會真相大白。

柳四夫人的手不住的發着抖,目光從內室的多寶格上逡巡而過,那上邊放着不少的瓶瓶罐罐,瞧着是一些胭脂膏子之類的東西,但她心中知道得很清楚,裡邊有幾樣是自己給杜若蘭準備好的,只是沒有尋到下手的時機而已,後來那小庶女柳明媚回來以後,她便更沒得了機會。

她走到多寶格面前,踮着腳尖從那些罐子裡拿出一個,冰涼的瓷瓶刺激着她手指的肌膚,涼得就如屋檐下的滴水,讓她心中不由自主的一顫。這第二條路是一條絕路——犧牲了自己保全明珠。

若是自己死了,死在柳府下休書之前,自己拿不到休書,她便依舊是柳元久的正妻,她的名字還是會在柳府族譜上,還能葬在柳府祖墳,以後逢年過節還能享受到後人的祭品。若是即便是柳元久爲了給杜若蘭出氣,執意要給她下休書,她母親安平公主也不會坐視不管的,公主府怎麼可能這般丟臉?一個死去的女兒還要被柳氏族譜除名,說出去以後安平公主的面子往哪裡放?

只要自己死後還是柳元久的妻,那明珠自然還是嫡出的女兒,柳府要顧全名聲,自然會將自己這事情遮掩下去,不讓旁人知曉,以後明珠議親也不會有阻礙了。

柳四夫人拿起那個瓶子,將那個紅綢塞子打開,瓶子裡傳來一陣淡淡的清香。真是奇怪,分明是毒藥,爲何還有這般香味,可能是讓人聞了不起疑心罷。她將瓶子湊到自己嘴邊,抖抖索索的想要倒進口去,可一聲呼喚讓她停下了手。

“母親,母親!”柳明珠便如一陣風般卷着跑了進來,她臉上有着焦急的神色,額頭上有着細密的汗珠子:“母親,聽說香蘭院那個生了個男孩?”柳明珠的眼睛裡滿滿都是嫉妒,似乎能噴出火來:“我分明每日在菩薩面前唸經,還託了人去大相國寺捐了一百兩銀子做香油錢,請求菩薩賜她一個女孩,爲何菩薩就是聽不到我的心願?”

“她是有福氣之人。”柳四夫人慌慌張張將那瓶子蓋好,用手拿着,藏在衣袖裡邊,生怕柳明珠看見。

“有福氣?”柳明珠撇了撇嘴,聲音尖銳:“我瞧她那尖嘴猴腮的模樣,哪裡是有福氣的樣兒?分明就是有晦氣!”她憤憤不平的坐在了柳四夫人身邊不遠的地方,從袖袋裡掏出一塊帕子擦了擦額頭的汗,轉眼看了看屋子,一臉疑惑:“這西雲閣的奴婢們難道都跑到主院去看那個新生的孩子了?怎麼一個都沒在?”

聽到柳明珠問起這話,柳四夫人就如在心頭紮了一刀,眼睛有些潮溼,幾乎要滴出眼淚來。站在柳明珠身邊的香玉與香桃見着她臉色有些不對,輕輕推了推柳明珠:“姑娘,咱們先回掌珠院將東西給放了罷,夫人這會子心情不好,讓她多歇息下。”

一直被自己記恨的人生下了孩子,這讓柳四夫人心中如何不難受?香玉與香桃看得分明,心中害怕,唯恐在這裡呆久了又會遭池魚之災。

“慌什麼,東西過會子再去放,我陪着母親說說話兒。”柳明珠瞥了香玉一眼:“你快些去沏盞茶給我,都要渴死了。”

“崔慈音!”門口傳來一聲怒喝,屋子裡幾個都被嚇得彈了起來,這聲音聽着便是火氣不小,而且聲音的主人正是這青蓮院的男主人柳元久。

柳元久素來溫文爾雅,從未高聲說過話,平常見着他總是掛着一臉笑容,而此時他卻臉色黑沉沉的,就如廚房的鍋底一般黑。

“明珠,你且出去,我與你母親有話要說。”瞧見柳明珠坐在屋子裡,柳元久一愣,這是他與柳四夫人之間的事情,不能讓明珠攙和進來。

柳明珠望了一眼臉色沉沉的父親,低聲應了一句,帶着香玉與香桃走了出來,輕輕將門簾放下,將一地的陽光擋住,內室裡邊立即陰沉了不少,一片昏暗的顏色將柳元久與柳四夫人的臉染得模糊不清。

“你好毒的心腸!”柳元久的眼睛裡似乎能冒出火來:“竟然收買那穩婆,企圖一屍兩命,若不是沒有明媚,現在柳府就該要辦喪事了!”

“辦喪事又如何?她本來就不該嫁給你,本來就不應該與你生活在一處,她不配!”柳四夫人臉上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一個孤女,父親生前也不過是太學院的博士,憑什麼要嫁入柳府來享受這榮華富貴,享受你對她的溫柔體貼?她只配嫁一個市井小民,粗茶淡飯的過一輩子,可是她偏要貪慕虛榮,那我便要讓她知道這裡邊的厲害。”

“你真是無可救藥!”柳元久的聲音極力壓制着,生怕高了調子讓旁人聽到:“不該嫁進柳府來的人是你,我與若蘭彼此喜歡,你一定要插到我們中間來,害得她由妻變妾,好不容易扶成平妻了,你卻要用這樣歹毒的法子害她!”

“不該嫁進來的是我?”柳四夫人睜大了眼睛望着柳元久,臉上出現了一絲悲涼的神色:“我是安平公主的女兒,出身高貴,嫁你的時候,你不過只是一個剛剛三元及第的狀元郎,皇上封的官也不過是正六品,莫非我還配不上你?”

“這個與身份有什麼關係?我與若蘭是有真感情的,你卻一定要插入我們中間來,大家這十多年都沒有過上舒心日子。”柳元久望了柳四夫人一眼,臉上全是濃濃的嫌棄:“你剛剛嫁進來的時候還算溫柔體貼,可怎麼現兒越發的可惡。”

柳四夫人眼中露出了絕望,她的心在不住的顫抖,剛剛嫁進來的時候,她懷這少女對未來的美好憧憬,認爲美好的日子纔剛剛開始,等着她去體驗,自然會溫柔可人,但是再寬容的心也禁不住柳元久無情的折騰,她的心慢慢變涼變冷,生活在柳元久的後宅,除了與女兒柳明珠呆在一起能讓她感覺到樂趣以外,能讓她覺得快樂的事情便是瞧着杜若蘭倒黴。

“人都是會變化的,就如你在我眼中,原本是那臨風玉立瀟灑不凡的狀元郎,這十多年下來,你已經變得俗不可耐,讓我瞧着都有些噁心。”柳四夫人脣邊露出一絲笑容來:“你以爲我是在吃醋纔想將杜若蘭弄死?不,我已經不吃醋了,我只是習慣性的想要將我心中的刺給拔去而已。”

“崔慈音,你真是無可理喻!”柳元久怒氣衝衝的拂了下衣袖:“你這種惡婦,留在柳府只能敗壞了我柳府的名聲!不管父親母親如何說我都要寫休書給你,我們柳府已經容不下你了!藍翠,藍心,快去拿文房四寶過來!”

柳四夫人心中好一陣苦澀,這一步終於要來了?她盯着一臉嚴霜的柳元久,攥緊了手中的瓶子,腦袋裡只有一個念頭,他還沒寫休書,一切還來得及,只要喝下這瓶毒藥,她就不會再受到威脅,明珠也能保住了。

“你別喊了,她們都不在。”柳四夫人沉聲說道:“你想寫休書,也要看我願不願意接你的這份休書。”

“這個還用你願不願意?”柳元久嗤笑了一聲:“如此惡毒之人,只要我將你這些年來所作所爲條條寫清楚,誰不會支持我給你扔這份休書?”

“可是,”柳四夫人臉上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你也要看我能不能伸手拿這份休書。對於一個死去的人,你還能寫休書嗎?”她猛然擡起手,舉起那個瓶子,將裡邊的藥水一口氣喝了個乾乾淨淨:“柳元久,你對一個死人寫休書,恐怕天下人都會唾罵你薄情寡義罷?”

“你、你竟然服毒!”柳元久氣得全身都顫抖了起來,又有幾分擔心,畢竟她是安平公主的女兒,在柳府服毒自盡,這算什麼一回事!安平公主知道了肯定會吵上門來,柳府這面子也丟大了。

“來人,快去請大夫!”柳元久衝到屋子門口,掀開門簾往外邊一看,卻只見着三張驚恐的臉:“明珠,你怎麼還在這裡?快讓你的丫鬟去請大夫,你母親方纔服毒了!”

“母親!”柳明珠驚慌失措的跑了進去,一把抱住柳四夫人嚎啕大哭了起來:“你可不能丟下明珠不管!”

柳四夫人伸出手摸了摸柳明珠的腦袋,臉上露出了一絲慈祥的笑容:“明珠,你別哭,只有我死了你以後才能過上好日子,母親心裡頭正高興呢。”

“不,不!”柳明珠直起身子來,朝香玉與香桃怒叱了一聲:“還不快些去將那柳明媚喊過來,她不是神醫嗎?叫她來給我母親解毒,快去,快去,快去!”

香玉與香桃被柳明珠吼得臉色發白,兩人互相望了一眼,趕緊轉身跑了出去,柳元久站在門口望着屋子裡的柳四夫人與柳明珠,心中有一種憤恨與憐憫交織的感情,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院子裡陸陸續續涌進一羣人,都是西雲閣的丫鬟婆子,見着柳元久呆呆的站在門口,衆人行了一禮,好奇的打量了下屋子裡邊,聽到柳明珠那斷斷續續的哭喊聲,知道柳四夫人服了毒,臉上也變了顏色。

柳四夫人另外一個貼身媽媽衝進了屋子,瞧了下柳四夫人的臉,見她神色如常,不似服了毒,心中稍微穩了穩心,抓住柳四夫人的手搖了搖:“夫人,你莫要嚇唬我們,你服了什麼藥水兒?可有解除的法子?”

“媽媽,我這藥水是早些年給杜若蘭準備的。”柳四夫人微微嘆了一口氣:“沒想到今日給自己用上了。”

黃媽媽吃了一驚,難道真服毒了?她湊近了柳四夫人一些,聞了聞她的嘴,裡邊傳出一種極淡的香味。這種香味絕不是夫人的口脂,她已經很久不用口脂了。

“夫人!”黃媽媽大喊了一聲,聲音裡充滿絕望:“夫人,你何苦這樣做!”

柳四夫人眼中閃過一絲快活的神色,盯着身邊的柳明珠,嘴脣邊露出了一絲笑容來:“只有這樣做了,我的明珠才能夠保全,否則以後她議親怎麼辦?”

“夫人,夫人!”黃媽媽急得直跳腳:“錢媽媽將所有的事情都攬到自己身上,她已經撞了桌子自盡了!這事兒與夫人你沒有半點關係了,你何苦還去服毒!”

“什麼?錢媽媽自盡了?”柳四夫人得了這個信兒,驀然睜大了眼睛:“她將一切都攬到自己身上來了?”

“是。”黃媽媽額頭上的汗珠子一陣又一陣的冒了出來,她伸手抹了摸額頭上的冷汗,急急忙忙說道:“錢媽媽爲了不讓夫人牽扯進來,便將所有的事攬了過來,她說是自己見着香蘭院裡的四夫人壓在夫人頭上,讓夫人日日不開心,她見了心中難受,纔想出這個法子來的。錢媽媽自盡了以後,老夫人還叮囑我們不要將這事情張揚出去,肯定就是存了到此爲止的意思,夫人你何苦這般想不通!”

“快,快去請大夫,快給我拿水來!”柳四夫人只覺得自己快透不過氣來,肚子裡彷彿已經有微微的絞痛一般:“快些給我拿涼水過來!”

早知道錢媽媽會如此做……柳四夫人懊悔的望着門口,柳元久已經不在那裡了,她咬牙切齒的咒罵了一聲:“該死的!”

若不是他過來苦苦相逼,自己又怎麼會喝那瓶毒藥!柳四夫人的手捂着肚子,額頭上的汗珠子一點點冒了出來,她不想死,一點都不想死,她還想看着自己的明珠出閣,嫁一個如意郎君,帶着活蹦亂跳的外孫回來看她呢!

“母親……”柳明珠瞧着柳四夫人那蒼白的臉色,趴在她身邊不住的哭了起來:“你彆着急,柳明媚醫術好,她來了你就有救了。”

“姑娘!”香桃慌慌張張的跑了進來,氣都沒有喘得勻:“十小姐不肯過來!”

“什麼?她不肯過來?”柳明珠站起身來,一個巴掌就上了香桃的臉:“沒用的奴婢,讓你去做點事兒都做不好!”

香桃捂着臉低聲說道:“奴婢也勸了好一陣子,可那十小姐就是不願意動身。”

“這柳明媚,真是可惡!”柳明珠撩起羣裳下襬,大步踏了出去:“我非得去將她揪過來不可!”回眼望了望香桃,柳明珠叱喝了一聲:“還楞着幹什麼?快些帶我去柳明媚那邊!”

“明珠……”柳四夫人望着柳明珠的背影,臉上露出了一絲不捨:“你別走,多陪陪母親……”她真不該喝那毒藥的,再忍一忍又如何?不是說天無絕人之路嗎?自己爲何又要急巴巴的去走了那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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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覺得腹中的絞痛在逐漸的增強了些,旁邊黃媽媽不住的端了水過來給她喝,希望能將喝下去的毒藥稀釋一二,不多久,柳四夫人的肚子便撐得圓滾滾的,似乎是那懷胎十月的婦人。

“母親……”柳明珠哭哭啼啼的聲音從外邊傳了過來,柳四夫人吃力的挪了挪身子,不消說她肯定沒有請到柳明媚。柳四夫人心裡好一陣發緊,瞧着柳明珠撲到她身邊,柳四夫人緊緊的攥住她的手道:“明珠,你別哭,母親就是這命數。”

“不,母親,你不會死的,不會死。”柳明珠撲到柳四夫人懷裡,鼻涕眼淚糊成了一團:“明珠不會讓你死的!母親你撐着點,祖母已經替你去請大夫過來了。”

大夫來得也不遲,約莫等了一刻鐘,一個老大夫跟着玉瑞堂一個婆子匆匆忙忙的走了進來。

此時柳四夫人已經被扶着躺在了牀上,一雙眼睛睜得大大的,留戀的望着柳明珠,臉上有不捨的神情。老大夫走上前來,替柳四夫人搭了一把脈:“夫人這是中毒了。”

柳明珠不耐煩的怒喝道:“我們自然知道是中毒了,何須多說廢話!快些開方子解毒!”

那老大夫被柳明珠一呵斥,唬得打了個激靈,他朝柳明珠伸出手來:“那請將毒藥拿來,老朽看看裡邊有些什麼成分,這纔好解毒。”

聽着老大夫的話,柳四夫人眼睛一亮,從袖袋裡摸出那個瓷瓶來:“大夫,請仔細看看,就是誤服了裡邊的藥水。”

那老大夫拿着瓶子聞了聞,又將裡邊的殘存的藥水倒了幾滴出來,放了些藥粉兒灑在上邊,瞧着那藥水逐漸的變了顏色,又將鼻子湊過去聞了下,這才直起身來,一臉凝重的望着柳四夫人道:“夫人,這藥水裡邊有生草烏與馬錢子,服下三個時辰內必然發作,無可救藥。”

柳四夫人全身都顫抖了起來,她將手放到喉頭出不住的掏着,喉間一陣咯咯作響,頃刻間吐出了一大灘東西來,房間裡瀰漫着一種腐臭的酸味。

老大夫搖了搖頭道:“夫人,你服下這毒藥該也有小半個時辰了,再嘔吐也來不及了。”

柳明珠跳了起來,捉住那大夫的衣領,臉上全是戾氣:“你閉嘴!”

她那模樣就如母老虎一般,唬得老大夫的一雙腿都抖了起來,只是依舊強撐着將那話說完全了:“只不過我瞧着夫人這臉色卻還好,想來這毒藥應該放得有些時日了。”

聽到這句話,柳四夫人直起身子,臉上露出了希冀的神色,不住的點着頭:“是,是,這瓶子已經放了有幾年了。”

莫非放得久了,那毒性便散了些,或許自己有救?柳四夫人擡眼望着那老大夫,心中一點點的升起了希望來。她緊緊的抓住織錦被面,眼中淚水一滴滴的掉落在上邊,染得被面一塊溼溼的印記。

“這就難怪了,放了幾年。”老大夫拿着瓶子再仔細看了看,又用力聞了聞,搖頭晃腦道:“這毒性確實比早幾年前要小了些,可生草烏與馬錢子同時放在這藥水裡,卻是大羅神仙也救不得的,夫人你最多能熬上兩日,有什麼話要說的便趕緊交代了,有什麼想吃的便多吃些……”

話還未說完,柳明珠就揮出一拳,打到了老大夫的臉頰上,老大夫驚愕的捂着臉,輕輕咳嗽一聲,一口血水便吐在了地上:“這位小姐,老朽也只是實話實說,你何必動手?”那老大夫憤懣的看了一眼柳明珠,沒想到柳太傅府上的小姐竟然也是這般粗魯,便是連一般人家的小姐還不及。

“若小姐覺得老朽無能,貴府還是另請高明罷。”老大夫匆匆忙忙收拾了藥箱,背了就往外頭走,玉瑞堂那個婆子趕緊跟了上去:“樑大夫,還請跟我去老夫人處回話。”

西雲閣裡一片愁雲慘霧,柳明珠望着躺在牀上的柳四夫人,哭得呼天搶地。柳四夫人就如一個木頭人般,躺在那裡一動也不動,眼淚從眼角處慢慢的流了下來,她知道,自己這一輩子就要走到盡頭了。

“不行,我要去找柳明媚!”柳明珠從牀邊跳了起來:“她在雲州不是救活過要死的人嗎?李妙手都說不能活了,可卻被她救活了!”

“明珠,你別去找她了,她不會來的。”柳四夫人抓住柳明珠的手:“她怨恨着我,正巴不得我出事兒呢,又如何肯過來?你去了也是聽她幾句風涼話兒,何必自取其辱。”

“不,我非得讓她來給母親解毒不可。”柳明珠的臉色通紅,狀若癲狂,一雙手雖然被柳四夫人拉着,可腳卻拼命的在往外邊挪:“母親,我去找祖母,讓祖母下令讓她來。祖母的吩咐她不敢不聽。”

柳四夫人聽到柳明珠這般說,手也慢慢的鬆開了:“明珠,你去試試。”

畢竟每個人都對生存有着嚮往,哪怕是存了一線希望,也還是會執着的去追求,更何況柳明媚名氣那般大,雲州城裡個個說她是神醫,柳四夫人忽然覺得自己的心情輕鬆了不少——只要柳老夫人出言,柳明媚是不會不來的,而且柳老夫人恐怕也不會坐視府裡出現一個服毒自殺的兒媳婦罷。

柳明珠帶着香玉香桃氣喘吁吁的往玉瑞堂跑,此時她的心裡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去找祖母,只要祖母才能救母親的命了。柳明媚,你且等着,柳明珠咬了咬牙,腳下的步子邁得更快了些。

清蘅齋的窗戶半開,雕花窗隨着清風微微擺動,池姑姑瞧着路上跑得飛快的柳明珠,皺了皺眉頭:“這位柳府的九小姐也實在太不懂規矩了,教了她幾日,爲何還是這般舉止瘋癲,跟那大家閨秀可搭不上邊,虧得她母親還是出身安平公主府。”

“祖母,祖母!”柳明珠一邊高聲喊着,一邊跌跌撞撞的衝進了玉瑞堂,大堂裡邊不少丫鬟婆子正在做灑掃,一桶又一桶的水潑了過來,將她的繡花鞋都弄溼了些。柳明珠豎起眉毛望着那一羣丫鬟婆子,急吼吼的問道:“我祖母呢?”

一個丫鬟停下了手中的笤帚,直起身來指了指後院:“老夫人該去看小公子了。”

小公子三個字,刺得柳明珠心裡頭一陣發疼,就是因爲這個新生的孩子,自己母親纔不得已出了下策!她咬了咬牙齒,妒恨的看了看玉瑞堂的後院,若是沒有那姓杜的女人,自己一家便是和和美美,哪裡來這樣些事情!

柳明珠撩起羣裳,小心翼翼的繞過那些水跡,慢慢的挨着牆壁走到了玉瑞堂後邊去,從大堂裡穿出來,見着一地燦爛的陽光,刺得她幾乎睜不開眼睛。幾個小丫頭子正在後院嬉鬧,見着柳明珠站在門口,衆人都停了下來,好奇的望着她:“九小姐,你來找誰呢?”

“我祖母在哪裡?”柳明珠將手搭在眼前,望了望一處處的屋子,這主院的屋子可真是多,瞧得她眼花繚亂。

“該是在碧紗櫥裡呢,小公子被安置在那裡的。”一個小丫頭子伶伶俐俐道:“那可是老夫人的心肝寶貝,自然是會放到那裡邊養着的。”

柳明珠得了這個信兒,趕緊朝柳老夫人的內室奔了過去。內室門口站着兩個丫鬟,見着柳明珠奔過來,趕忙行了一禮:“九小姐安好。”

“我祖母在不在裡邊?”柳明珠一雙眼睛都紅了,圓溜溜的睜着望向她們兩人。

“在,在。”兩個丫鬟急急忙忙的將那門簾兒擎了起來:“九小姐快些進去罷,四老爺也在,都在看小公子呢。”

柳明珠大步走了進去,穿過那間闊大的內室,便到了碧紗櫥的門口,還沒邁進去,就聽着裡邊一陣歡笑的聲音,她的心如同被刺了一刀般的痛——她感覺到自己彷彿已經不是柳元久的女兒了,他只有一個兒子一個女兒,兒子是新得的這個寶貝,女兒便是那柳明媚。

來不及想得太多,柳明珠一步就跨進了碧紗櫥,見到柳老夫人坐在椅子上,奶媽抱着一個襁褓彎腰在旁邊,柳元久正侍立在一側逗弄着那新生的嬰兒。她雙腿一軟便跪了下來:“祖母,求你救救我母親罷。”

柳老夫人微微閉着眼睛:“我已經知道了,不是給你母親請了大夫?怎麼又到我這裡來求救了?”

“大夫、大夫說無藥可救。”柳明珠心中慌亂一片,癱軟着坐在地上失聲痛哭了起來:“求祖母救救我母親!”

“大夫都救不了,我又怎麼能救?”柳老夫人驚詫的望了一眼柳明珠:“珠丫頭,你這是怎麼了?若是大夫說不能救,那你趕緊好好陪着你母親多說說話兒,聽她還有什麼要交代的,爲何卻跑到我這裡來了?”

“大夫說不能救,那是他醫術太差,是庸醫!”柳明珠抹了一把眼淚珠子:“十妹妹肯定能救的,但她卻見死不救,還請祖母命她前去西雲閣給我母親解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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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爺一直糾結這個問題,明媚到底該伸出援助之手還是斷然拒絕?斟酌再三,感覺明媚不該去救那柳四夫人,於是……所以……菇涼們不要說明媚狠心啊=,見死不救啊,是歌爺不讓她去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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