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風在外邊呼呼的颳着,一陣陣的響聲,將清華宮外的樹木吹得東倒西歪,樹影投在牆上,就如在舞動的妖魔一般,黑壓壓的,帶着些許逼近,一點點的往人身上撲了過來。雖然還只是早上,可彷彿卻感覺到了月夜的暗黑一般,讓人心中不得安寧。
明媚跪倒在地上,一雙手貼在那裡,心中盼望着秦太后快些答應她,可是,清華宮裡頭卻靜悄悄的一片,沒有半點聲響。
秦太后坐在那裡,一雙手捧着細瓷茶盞,眼睛打量着自己面前的明媚,見她微微低着頭,只能見着她發間的簪子閃閃發亮,卻看不清她的眉目,不由得暗自感嘆了一聲:柳太傅家的這位十小姐,着實機靈。
她自請出宮,是爲整個柳府着想,生怕皇上有個什麼不好,自己會遷怒於看診的大夫,導致柳府跟着遭殃。秦太后心中一酸,想着躺在牀上的徐熙,眼中慢慢的有了淚水,強忍着不讓它掉下來。
秦太后只生了一個女兒一個兒子,女兒是萬陽公主,兒子是徐熙,她將兩人都看得很重,簡直就是自己的命根子一般,可卻沒有想到,現在兒子遭遇了這種事情,眼見着便要走到自己前邊了。
望着低頭跪倒在地上的明媚,秦太后將茶盞擱在桌子上邊,微微的嘆了一口氣,皇上的病治不好,自己也不會怪她,畢竟生死有命,不能因爲治不好皇上的病就把治病的大夫給抄家了吧?而且出現這樣的事情,時也命也,多年前自己想着要讓徐熙承繼大統,與鎮國將軍聯合起來,加上英王府的勢力,合力將徐熙推上龍椅。可是現在想着,卻是大錯特錯,若徐熙不做皇上,或者他根本不要想那麼多問題,也不會出現今天這種情況。
一切都是命。秦太后的腦海裡閃過那少年的翩翩英姿,若是當年自己反抗了父親的安排,跟着他逃跑,就不會今日這種結果。可是即算是逃跑,又能逃到哪裡去?他也會放不下榮華富貴,也不會脫離自己的家族罷?現在,想這些已經沒有用了,只有希望老天爺能聽見她的祈禱,讓皇上快快好起來。
“十小姐,你孝心可嘉,哀家準了,你去收拾收拾便可離宮。”望着跪在地上的明媚,秦太后也滿是憐惜,這麼一個乖巧的孩子,自己也不忍心拉着她在這宮裡陪着自己去面對那種看不見的黑暗,索性做個好人,放了她罷。
明媚又驚又喜,向秦太后磕了一個頭:“謝太后娘娘憐惜。”站了起來,朝秦太后與喬皇后微微一笑,清華宮裡彷彿明快了起來,她容光熠熠,似乎讓人無法直視。
秦太后看着明媚那輕巧的背影,對着喬皇后微微一笑:“瞧着九十姐那伶俐模樣,就覺得年輕真好,可孩子們一個個長大了,哀家卻老了。”
“母后,這日子過得可真快,一晃眼就這麼多年過去了。”出乎意料,喬皇后沒有像原來那樣一味的討好她,也是悵然若失的發出了一聲嘆息。
“是啊,哀家在這後宮裡邊已經四十多年了,那光陰,真是快得讓人抓不住一絲影子,如流水般,還來不及去回味,它卻早已經到了前邊去了。”秦太后坐在那裡,眼前忽然想起了那矯健的身影,劍眉英挺,一襲銀色的盔甲,站在她面前就如天神一般。
婆媳倆第一次有了心心相惜的感覺,互相在對方的眉眼裡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清華宮裡一片沉默,只有那西洋座鐘發出輕微的滴答之聲。
轉瞬間便到了十一月十五,烏藍的天空有一輪明亮的月亮,那麼安靜那麼寂寞,旁邊連一絲雲彩都沒有,那輪明月就那麼靜靜的掛在天空,冷冰冰的俯視着大地。喬皇后在未央宮的院子裡轉了兩圈,望了望莫姑姑道:“準備好了嗎?”
莫姑姑站在旁邊點了點頭:“娘娘,已經佈置好了。”
喬皇后望了望天空那輪寂寞的月亮,幽幽的說:“這是她第十五個忌日,在這樣的日子裡和他去說說前塵往事,可能會讓他更開心些罷?”
莫姑姑搭着手站在一邊,默默的看着喬皇后,沒有開口說話。
“走罷,我們去清華宮探視下皇上。”喬皇后的脣邊漾起了笑容,她今晚認真的梳妝打扮過了,眉毛描得細細,丹鳳眼也畫出了長長的眼線,略微眯上一眯,似乎就精光四射般,格外令人驚豔。
清華宮的內室,闊大的龍牀上邊躺着一個似乎沒有聲息的人。守在牀頭的李太醫見喬皇后慢慢踱着步字走進來,慌慌張張跪了下來:“微臣給娘娘請安。”
喬皇后朝他點了點頭道:“李太醫,本宮來照看會皇上,你暫時去旁邊屋子歇息罷。”
李太醫哪裡又敢說個不字?磕頭退出。
莫姑姑很自覺的走出了內室,站在門口,機警的看着四周,內室裡就只剩下帝后二人。
一手拿着桌子上的燈籠,喬皇后俯下身去看了看牀上的徐熙,他的眼睛被燈光一刺,反應般睜了開來。
“皇上,臣妾知道你還沒有歇息,特地陪你來說些閒話兒的。”喬皇后把燈放回了桌子上邊,在牀邊坐了下來,一隻手拿出了一塊帕子掩住了鼻子:“哪個奴婢這麼懈怠,怎麼還會有這種難聞的氣味!”
徐熙躺在那裡,也不出聲,只是默默的在看着喬皇后。
“皇上,你現在倒越來越沉得住氣了。”喬皇后把手放了下來:“臣妾想想看,該和皇上聊些什麼呢?臣妾進宮有二十四年了,和皇上同牀共枕的日子倒是不多,也不太清楚皇上的喜好,那就先說說臣妾自己的事情吧。”
喬皇后看了看一動也不動的徐熙,輕輕一笑,思緒回到了二十四年前的那個夜晚。那個夜晚,她一輩子都不能忘記,哪怕是到她死去的時候,她也絕不會忘記那個夜晚。
那個夜晚,雪地上映出兩個人的影子,她和他匆匆忙忙奔跑在雪地裡,鵝毛大雪紛紛揚揚的飄落在他們身上,可他們卻沒功夫伸手拂去,只是一腳深一腳淺的往前邊趕路。不久身後響起了馬蹄聲,越來越近,就像催命的咒語一般撞擊着他們的耳膜。
“婉莊,你回去罷。”他停了下來,悲哀的看着她:“我們逃不掉了,你父親追過來了。”
“不,我不回去,是生是死我們都要到一起。”她閃亮的眸子在這雪夜熠熠發光,就像天邊那明亮的星子:“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我不願意做那皇子妃。”
他握住了她的手:“婉莊,謝謝有你一直陪伴着我。”
他只是家道中落而投奔英王府的一個窮書生,沒想到竟然能得到英王府小姐的垂青。他原來根本不敢多看她一眼,只敢在心中默默的想念着她,直到有一天,她派丫鬟送來一封信,裡邊寫滿了讓他看了心頭髮燙的字。
她不想自己的命運就這樣被父母支配,她喜歡他的溫文爾雅,她喜歡他的那種微微的羞澀,她喜歡他寫的詩賦,她還喜歡他不屈的品格。她要嫁他,今生今世要和他守在一起。
從來沒想到過,這樣一位嬌滴滴的大小姐會如此直白的向他打開心扉。他猶豫着不敢迴應她,在園中見到她的時候,刻意迴避她送來的秋波,直到有一天,當他聽說喬大小姐要候選入宮做皇子妃時,他忽然便心慌意亂。
他偷偷的躲在她最愛去的地方,撥開樹枝貪饞的看着她,他知道,她不會再在英王府呆太長的時間,等着那一天到了,她便要穿上華服,蓋上紅紗,由丫鬟攙扶上了喜轎,被擡到宮裡邊去。
她坐在水榭那邊,秋風漸起,湖面上有絲絲漣漪,一圈圈的晃得越來越圓越來越遠,就如他們兩人的心事一般,西風愁起綠波間,那愁思瀰漫了心間,有一種無法排斥的憂鬱。
他默默的流下淚來,蹲在樹叢裡太久,腳有些發麻,才略微動了動,那灌木叢便簌簌的響動了起來,讓坐在水榭裡的她吃了一驚:“莫忘,去看看誰在那裡?”
莫忘一步步走了過來,他很是吃驚,膽怯的往後邊退着,退無可退,整個人撞到了一棵大樹上,眼前出現莫忘那張揶揄的臉:“公子,你怎麼躲在這裡?”
“我……”他一時語塞,不知道該說什麼,而此時,她卻從水榭裡衝了過來,猛然抓住了他的手:“你在偷偷的看我,你分明喜歡着我,是不是?”
他沒有辦法迴避,望着她清澈如水的延伸,沒有辦法否認這個事實,他點了點頭:“婉莊,我喜歡你。”
她驚喜的瞪大了眼睛,眼淚珠子慢慢的滴落下來:“我們逃走罷,逃去一個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過自己想過的生活。”
她的眼神裡充滿了期盼,有一種不容拒絕的光亮,他的心頃刻間便被那份柔情覆蓋,他忘記了自己與她地位的懸殊,忘記了自己單薄的肩膀不能承受那麼多的負擔,他只看見了面前的她,只在嚮往着未來的生活,那生活裡,有她,還有他們的孩子。
兩人約定下來,裝作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他繼續在學堂裡唸書,而她,也恭順的跟着宮裡派來的教養姑姑學規矩。時間飛逝,很快就來到了這一日,他們約定好逃走的時候。
雖然下着漫天大雪,雪片就如鵝毛一般紛紛而下,落在兩人的身上,他們的披風很快就堆積了一層雪花,可是他們一點都不覺得寒冷,只是兩個人拉着手默默的繼續吃力的往前走,越往前邊走便越歡喜,他們只要逃到已經安排好的驛站,那邊有一輛馬車在等着他們,那他們便可以到自己想去的地方了。
身後響起了“嘚嘚”的馬蹄響聲,她回頭一望,臉色有些驚慌:“我們快走!”
兩人開始狂奔了起來,地上已經有厚厚的一層積雪,他們奔跑得很困難,一隻腳剛剛從雪地上扯起來,可又立即陷入了雪地裡邊。
馬比他們跑得要快得多,轉瞬間那匹馬便停在了他們前面,馬上端坐着英王爺,一臉憤恨與不解:“婉莊,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一聲怒喝在耳邊響起,那聲音裡散發着一種冷冽的氣息。
她拉着他跪了下來:“父親,求你放過我們,婉莊今生只想和他在一起,我們會去一個沒有人認識的地方,隱姓埋名,也不會丟了英王府的面子。”
“你難道只短淺的看到眼前這個男人?你有沒有想到你丟棄的是一份多麼美好的前程,你不僅僅只是皇子妃,以後你會是太子妃,是母儀天下的皇后娘娘!”英王爺甩了下馬鞭,冷冷的看着跪在雪地裡的兩個人:“你難道就沒有想過英王府的榮耀嗎?你逃婚,誰代替你去嫁人?這皇子妃又會落到誰的頭上!”
“父親,英王府已經夠榮耀了,難道一定要我去當那個皇子妃才能讓侯府門楣更光大嗎?父親,請爲女兒的幸福着想,放過女兒罷!”她哭泣着,眼淚滴落到手背上馬上便變成了冰碴子,映着那慘白的月色,晶瑩剔透。
“請侯爺高擡貴手放過我們罷。”他挺直了背望着英王爺:“我對婉莊是真心的,我會一輩子好好的對她,不會讓她吃苦的。”
“你拿什麼來好好的對她?”英王爺冷冷一笑:“難道就憑你寫的幾首詩就能養活她?你一個從未做過事情的文弱書生,又有什麼資格說好好對她?你能給她在王府時優渥的生活嗎?你能讓她披金戴銀,每天都是吃的山珍海味嗎?”
“父親,我不需要披金戴銀,我也不用吃山珍海味,我們帶了一些銀兩,夠我們平安度日了,求父親放過我們,你就當沒有過我這個女兒罷!”她看着父親眼裡那絲寒光,心中害怕,她的父親,孔武有力,而且生性暴烈,她害怕見到他眼裡的那種光芒,那種光芒意味着嗜血,意味着死亡。
“婉莊,你爲了他,便將整個英王府置之不顧?”英王爺望着面前跪倒的兩個人,臉上的表情猙獰了起來:“你的母親十月懷胎將你生下,王府給你安逸的生活,你受盡父母的寵愛,本來也是要做些什麼事情來報答英王府的!我將你送去宮裡做皇子妃,也是想讓你享受榮華富貴,可沒想到你竟然棄如敝履!”
她沒有說話,只是跪倒在那裡,一雙眼睛帶着些許害怕,又有幾分堅定的望着英王爺,只希望他能像以前一般,將她痛罵了一頓以後,又會笑着安慰她,答應她的一切要求。
英王爺的斥責聲越來越大:“你有沒有想過,到了出嫁的那日,我們英王府用誰來頂替你去成親?被人發現了,我們便是欺君!雖說英王府權大勢大,可也禁不得有這種事情,皇上正愁沒把柄來收拾英王府,我們還自己送了給他去收拾不成?”伸出手來指了指她,英王爺的臉色沉得如鍋底一般黑:“你,速速跟我回府!”
她望了望跪倒在身邊的他,兩人的手緊緊交握,雪花落在兩人的手上,那冰涼的寒意沁入肌膚,似乎要將那份火熱湮滅。
他的目光依依不捨的望着她,她也激烈的迴應着他,彷彿要將他的身影烙到心裡邊去,兩人跪在那裡,天上的雪花不住的落了下來,很快將兩人蓋滿,就如兩尊雕像一般,潔白晶瑩。
“婉莊!”英親王的聲音有着說不出的憤怒,他眯了眯眼睛,盯住了兩人。
“不要,父親!”當她看到父親伸手取下了背上的弓箭時,嚇得魂飛魄散:“父親,你不要殺他,你放過他,我跟你回去便是!”
可是,她的哀號聲還未落音,寒光洌洌,一支箭便已經插入了他的胸膛。
“沒有誰會比死人更能保守秘密。”英王爺冷酷的看了那個倒在雪地裡的年輕人:“婉莊,你是要做皇后的,不能有任何人知道曾經還有這樣一個人存在過。”
他的血滴落在她的手上,展開手掌,一手心的鮮血,看得久了,再看那陰冷的雪地上到處都是一片紅色一般。她幾乎覺得自己快要瘋了,就這麼抱住他,看着他的眼睛留戀的看着自己,慢慢的,那目光一點點渙散,最終無力的垂下了頭,眼睛不再睜開。
父親沒有憐惜她,一把抓起了她放到馬背上,從腰間解下一個葫蘆,潑了些東西在他的身上,然後丟下一個火摺子,雪地上立刻燃起了熊熊大火,她絕望的看着那火越來越大,明亮的火光照亮了半個天空。
他就這樣死了,死得非常乾淨,沒有在這世間留下一點痕跡。
而她卻不曾忘記過他,他與她的那份感情,就如那熊熊燃燒的大火,越來越紅,越來越熱,藏在她腦海深處,在風清月白的夜晚,當夜風帶來輕聲的低嘆時,她就會坐在窗前,看着一輪明月,想到那個有着圓白月亮的雪夜,想到那倒在地上的他。
若不是當年因着太子之位的爭奪激烈,徐熙爲了得助力堅持一定要娶她,他又如何會死在那冰涼的雪地上?天威不可觸犯,榮華富貴是世人追求的目標,如果不是要嫁入皇家,她儘可以等着他三元及第,瓊林殿外折杏花,騎馬遊街誇官,到了那時,她可以向父母親提出要嫁狀元郎,家中或許也不會反對。
就是因爲各種利益關係,她成了裡邊的一顆棋子,連累了他死在那冰冷寂寞的雪地上。喬皇后閉了閉眼,一種說不出的心痛幽幽涌起,彷彿有什麼堵住了她的喉嚨,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一般。
原來她還是這般想念着他,即使過了二十多年,她還是想念着他。
田七,他的弟弟,爲了報復她,竟然進宮做了內侍。最後得知了其中曲折,他不再痛恨她,站到了她的身邊來,默默的支持着她。
她活了這麼久,第一是爲了自己的玔兒,第二便是爲了他。
她要毀滅了將他毀滅的人,那個人,便是躺在牀上的徐熙。
如果不是他堅持要娶他,父親怎麼會射出那無情的一箭?她望着躺在牀上,形容枯槁的徐熙,嘴角微微一揚,輕輕的笑了起來。
“皇上,臣妾二十四年前嫁給了你,可臣妾一點都不喜歡你,所以李賢妃和蕭貴妃她們才能順順利利的生下孩子來。若是臣妾喜歡你,臣妾會嫉妒,依着臣妾的性子,臣妾會想盡辦法把她們的孩子弄死在肚子裡邊。可是,你不知道吧,臣妾心裡根本沒有你。”喬皇后尖尖的指甲套子刮過了徐熙的臉頰,桀桀的笑了起來:“臣妾恨你,其實你根本不喜歡臣妾,爲什麼你要娶臣妾?你娶臣妾,不過是看中了英王府的勢力,想讓我們家助你登上太子之位而已。”
徐熙感覺到了指甲套子的尖銳和冰涼,吃力的皺了下眉,他心裡很震驚於喬皇后的自白,這麼多年他不去儲秀宮留宿,喬皇后都沒有半句怨言,原來她心裡根本沒有自己,那她心裡那個人是誰?是不是玷污了喬皇后的牀榻?那徐炆玔是不是根本就不是他的孩子?
“你彆着急,我的那個心上人已經在我進宮前就被我父親親手殺死了。”喬皇后妖異的一笑:“我這一輩子只有過你一個男人,玔兒千真萬確是你的孩子。”手指撫過徐熙的脖子,在他的喉結出摸了摸,令他心裡產生了一種恐懼,生怕她會突然一用力,那指甲套子就會刺破自己的喉嚨。
“進宮以後我就不願意回府,你恐怕原來一直不知道原因吧?我不願意回去看見我父親那張臉,一見到他,我就想起他拉滿弓,射出那支箭的模樣來,我真的不能原諒他!”喬皇后的眼淚終於滴落了下來:“這就是我的好父親,把我送進這深宮,讓我在這監獄裡過了整整二十四年!我進宮幾年無所出,父親着急了,跑來告誡我,蕭國公府因爲蕭秀雲一舉得男,風頭正勁,不能讓他們威脅到英王府的勢力,叫我一定要生個孩子來鞏固地位。天知道要和一個自己不喜歡的人上牀是多麼痛苦的事情,我忍了,爲了我的母親,爲了我的哥哥,我終於生下了玔兒。”
提到自己的兒子,喬皇后露出了一絲笑意來,自己行屍走肉般在深宮生活了大半輩子,最開心的事情是生下了徐炆玔,他的出生讓自己死水一般的宮闈生涯有了樂趣,同時也開始讓她變得開始認真籌劃着每一步行動,從對宮斗的漠不關心到積極參與,都是因爲有了孩子的緣故。
“我生下玔兒後不久,父親便過世了,我出了宮去拜祭他,這是我二十四年裡唯一的一次出宮。跪在他的棺槨前邊,我不知道爲什麼,突然不恨他了,我的恨隨着他的逝去消亡了,但這種恨意卻轉化到了你的身上。我厭惡你的接近,可每個月初一十五,你還得按例來儲秀宮,我一直想着,若是你專寵那蕭貴妃多好,爲了她你可以冷淡我,這樣又多好。”
徐熙靜靜的聽着她慢慢的敘說着,心裡震驚不已,他一直以爲皇后是在意他的,她素日裡把後宮打理得井井有條,可自己每次去儲秀宮的時候,有時卻能在她眼裡發現一絲淡淡的愁苦,他自以爲是的認爲喬皇后是在吃醋,然而卻未曾想到竟是這個原因!
“你這個懦夫!你忌憚英王府的勢力,忌憚我那個身手矯捷,英武有才的哥哥,你老老實實的來了,每個月來儲秀宮兩次!你知道那是一種什麼折磨嗎?見着自己不喜歡的人要強顏歡笑,要曲意奉承……”喬皇后的手緊緊的抓住了徐熙的衣袖:“有時,我真想一腳把你踢出去,可是我卻不能這麼做,我要裝出很開心的模樣,匍匐在你的腳下,爲你寬衣解帶,你根本就不會明白我的心情!”
看着徐熙那雙眼睛似乎帶了些兇狠的望着她,喬皇后心裡反而升起了一種快意。柳府的十小姐不是說要激怒他嗎?那就來點更刺激的罷,說出自己的那些陳年往事遠不如說淑明妃的事情更刺激到他。
喬皇后站了起來,走到牀頭,伸手一扳,牀榻那邊就出現了一個暗格,徐熙長大了嘴,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伸手從裡邊摸出了一張畫來。
“怎麼,驚奇嗎?”喬皇后得意的一笑:“你覺得你身邊還有多少可以相信的人?”
徐熙用力的鼓了鼓眼睛,相信?田七是決不能相信了,魏六,魏六是不是喬婉莊那邊的人呢?徐熙眼珠子轉了轉,流下一滴渾濁的眼淚,自己真是做夢也沒有想到,喬婉莊神不知鬼不覺的的將他的心腹都收買了。
牀榻邊的暗格,她是怎麼知道的?自己可從來沒有與旁人說過。徐熙喘了一口粗氣,一種說不出的悲涼讓他只覺得眼前一片發黑。
“你沒有想到罷?你的這些秘密我們全都知道了,就連你的貼身暗衛,也是我們這邊的人了。”看着徐熙吐着粗氣兒,喬皇后開心的說:“但是我不能冤枉你原來的那位暗衛,他並沒有背叛你,只是被人殺了。然後我叫人做了一張和他一模一樣的人皮面具,由雲驍衛裡的暗衛頂替他保護你,你那新增的六百名暗衛也已經正式收編在我掌管的那部分暗衛裡邊了,臣妾可得謝謝你幫玔兒訓練了一批好幫手呢。”
徐熙的眼神從憤恨變成了驚疑,變成了驚駭,他不能出聲,只能靜靜的躺在那裡,眼睜睜的見着喬皇后拿着那張畫站在自己面前,慢慢的展開。
那幅畫已經有一些時日了,紙張已經成了淡淡的黃色,這還是多年前,他爲了紀念她畫下來的。畫中的女子依舊在巧笑嫣然,只是徐熙卻不能像往常一樣,伸出手去撫摸過她白玉般的臉蛋。他的眼睛一動也不動的盯着畫中的美人,有着深深的悲哀。
“你寵愛明妃,我很開心,我一點都不埋怨你。”喬皇后笑嘻嘻的坐了下來,你每天都在明月宮裡歇着,後宮三千,只寵她一個人,我也無所謂。你別這樣瞪着我,我可以對天發誓明妃真不是我下的手,我還巴不得她多活幾年呢。”
貼近了那張畫看了看,喬皇后眼睛裡流露出一絲讚許:“說句真心話,明妃長得可真美。”轉頭看了看徐熙,看到他眼珠子只顧盯着那畫裡的美人,沒有移動半分,不由得冷冷一笑:“皇上,你以前總在我們這幹後宮嬪妃面前誇她純真,我還真不贊成這句。你儘可以誇明妃美,但是卻誇錯了她的純真。這後宮能讓純真存在嗎?若是她沒有死一直活到現在,她會和蕭秀雲如出一轍,她會用盡各種手段來爭寵,會爲了她的兒子着想去殺掉那些競爭對手,也會變得面目可憎。”
十五年前明月宮的那場大火仍然歷歷在目,那是明妃自己放的火,大家都知道,可是導致她放火自焚的原因是她被人下毒,容顏盡毀,身子一點點的消瘦下去,瘦到只有一個八九歲孩童的體重,形同一具骷髏。
毒不是她下的,她根本不願意明妃死去,只要不威脅到自己和玔兒,她都不會隨意去傷害別人。她知道那毒雖是蕭秀雲下的,可實際上那主意卻是出自萬壽宮,秦太后看不慣一個女人完全佔據了兒子的心,旁敲側擊般向蕭秀雲暗示了幾句,她便上鉤了,那讓明妃生病的毒藥,還是萬壽宮裡的姑姑暗地裡送出來的,蕭秀雲得了那藥,如獲至寶,派人偷偷的抹在明妃的茶盅裡邊。
明妃死了,可她卻一直還活着,每逢十五皇上便會去明月宮偷偷的看望四皇子許炆旻,會這麼用心的畫出她當年的模樣,會這麼認真的爲他們的孩子策劃着將來。他的心,全部分給了這個女人和她的兒子,難怪後宮裡有這麼多人忌恨她,包括了那位萬壽宮裡的秦太后!
“明妃,是你的母后指使蕭秀雲下的毒,你不知道吧?”喬皇后勝利般的看着徐熙突變的臉色,聽着他似乎不順暢的呼吸:“你寵愛到了極致的妃子,卻死在你母親手中,你覺得這滋味如何?”
徐熙心中大爲震驚,他伸出手去想抓住喬皇后問個究竟,卻被她厭惡的拂開了他的手掌:“皇上,你還是好好安歇着罷,臣妾真不喜歡被你抓着不放,你有什麼疑問,我都可以告訴你。明妃之死,絕對是母后慫恿蕭秀雲做的。”
那毒藥的來龍去脈,她已經弄得很清楚,毒藥是從西北那邊流過來的,是韃靼祭司的一種秘藥,卻被秦太后得了手。至於她是怎麼得手的,喬皇后微微一笑,這也是一段不能說的往事。
“那藥,是母后讓人弄進宮來的,那藥,來自西北。”喬皇后笑吟吟的看着徐熙突變的臉色,心中很是快活:“皇上,你的臉色爲何這般不自在,這般難堪?你可是知道了什麼?其實臣妾有個問題一直想知道答案,爲何你還是皇子的時候,我父親就逼着要我嫁給你?爲何當初有那麼多妃子孃家有勢力卻沒有得到支持,反倒是母后出身清流世家,卻能穩穩當當入主中宮?而後沒有半年先皇便駕崩,你能即位?你怎麼如何坐上的這張龍椅的,我不相信你就心中沒數!”
徐熙的臉色越發的紅了起來,他的手指連彎的力氣都沒有了。那些屈辱的往事,他不願意回想,可喬皇后偏偏要提出來,彷彿揭開了他癒合不久的傷疤,血淋淋的一片,看得自己心驚肉跳。
他一直不知道母后……竟然和鎮國將軍有私!
往事一點點浮現在他的心頭,一種說不出的苦澀讓他簡直不敢回首。父皇病重,他前往清華宮去探視,與父皇說了一陣子話以後,得知母后也在清華宮中,他便轉去尋她。
踏在青石小徑上,他見着了一角紫色的衣裳,在假山後邊隱約可見,繡容姑姑站在假山前,面色有些慌張:“太子殿下安好。”
她的聲音有說不出的古怪,十分響亮高昂,彷彿是在暗示某人什麼。他一把推開了她,大步走了過去,便見着了一臉驚慌的母后。
她不是一個人,她身邊還站着一個身材高大的男子。
那人便是鎮國將軍。他的目光正停留在母后身上,有一種說不出的擔憂,他們倆只是面對面站在那裡,似乎正在討論着皇上的病情,什麼別的事情都沒有做,可徐熙瞬間心中卻明白得很,他知道母后和鎮國將軍肯定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他們那眼神,是一種說不出來的曖昧,有感傷有纏綿還有怨艾。
他終於也知道爲何鎮國將軍要這麼一心一意的幫助他登上龍椅,只是因爲他和母后有私情。這麼多年鎮國將軍都遠在玉門關,沒有回京城居住,可能也是想避開母后,或許是不想讓自己再捉住他的把柄。
因爲他擁立有功,也不想讓母后傷心,徐熙並沒有去動他鎮國將軍,他也自以爲自己會慢慢的忘記這一切,可今日喬皇后卻舊事重提,她究竟又是怎麼樣知道的!他望着她,心裡的憤怒簡直無法用言語形容:皇后究竟在這個宮裡布了多少眼線,爲什麼這些事情都逃不過她的眼睛!
“皇上,你別生氣,臣妾也是想自保啊。”喬皇后彷彿看透了他的心事一般,笑吟吟的道:“這宮裡鬥來鬥去的,我還真厭倦了。我只想讓玔兒坐穩這位置,享受着至高無上的權力,那我也此生無憾了。說實在話,這宮裡真沒有什麼讓我留戀的,便是貴爲皇后、皇太后,也只是滿目冰涼,沒有一點溫暖。皇上,你應該能體會到我的心情,你想要見明妃,卻再也見不到了,我想要見他,也再也見不到了。你還有國事要處理,有那麼多東西打發時間,而我呢?除了被關在冷冰冰的儲秀宮,還有什麼事情好做?”
這時,就聽到外邊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和莫姑姑低低的呵斥聲:“皇上正在歇息,你來這裡做什麼,還不快些回去!”
門外傳來一個女子的哭泣聲:“我要見皇上!四皇子快不行了,求皇上派太醫去明月宮救救四皇子罷!”
是春芳姑姑!徐熙聽得清清楚楚,那聲音不會聽錯,是明月宮的春芳姑姑!旻兒?旻兒怎麼了?快不行了?求皇上派太醫去救?徐熙聽到這淒厲的聲音,不由得急怒攻心,一口鮮血噴了出來,濺得到處都是。無力的看了喬皇后一眼,他的頭沉沉的垂到了一邊,眼睛也閉上了。
喬皇后站了起來,遺憾的搖了搖頭:“勞累本宮說了這麼久,皇上,您還真能堅持,比常人的忍耐力要強不少呢。”
伸手拿了帕子幫徐熙細心的揩去嘴脣邊的血跡,喬皇后輕聲說:“皇上,若你不是這般一意孤行,臣妾又何需用這些手段?你放心,我不會對明妃的兒子怎麼樣的,畢竟玔兒已經坐穩了太子之位。原先我想害他,是因爲你在努力幫他爭取,可現在你已經沒辦法再替他爭取什麼了,他也便不足爲患了,我會繼續讓他做個閒散皇子,在富貴鄉里過一輩子。臣妾其實心地很善良,我這麼安排,到時候他的日子可要比玔兒過得更快活呢。”
喬皇后幫徐熙擦乾淨血跡,這才姍姍的走出了內室,看到外邊的莫姑姑和另外一位宮女:“採蓮,你的口技學得很好,幾乎可以以假亂真。”
採蓮羞澀的笑了笑,垂手站到一旁道:“能爲娘娘效勞是奴婢的榮幸。”
“你想出宮去嗎?”喬皇后看了看採蓮道:“倩如已經被送出去了,若是你想和她一樣,我也可以答應你,只是你要記住,如果泄露了一點點風聲出去,你將來的下場會很慘。”
聽了喬皇后的話,採蓮簡直是喜出望外,猛的跪了下來:“謝皇后娘娘恩典,奴婢願意出宮,奴婢也可以對天發誓,若是泄露出宮裡的事情,必將五雷轟頂,不得好死!”
看了看採蓮那春花似的臉蛋,喬皇后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對着莫姑姑道:“姑姑,在宮裡生活了這麼多年,不早該練就了一顆刀槍不入的心了嗎,我怎麼倒是越來越心軟了?你明日便想法子把她的名字在宮女冊子裡消了罷。”
莫姑姑在一旁陪着嘆息:“娘娘,你從在家裡做姑娘的時候起便一直是心軟的,何曾又心硬過?雖然口裡說得狠辣,什麼時候又見你真真下過手?”
喬皇后淒涼的一笑:“姑姑,你別說這些好聽的話讓我安心了,玔兒榮登大寶之日,便是我青燈古寺生涯開始之時,我會去日日誦經來洗清我犯下的罪孽,若是菩薩不願饒恕我,也只能等死後墜入阿鼻地獄了。”
“娘娘。”莫姑姑哽咽得不能出聲,眼淚珠子已經落了下來,掉在採蓮貼在地面的手背上,讓她的心裡也是一陣發酸,原來貴爲皇后娘娘,也這麼辛苦,活得這麼累。
“莫姑姑,你喊李太醫給皇上來看看。”喬皇后站在窗戶邊上,看着天空那輪陰冷的月亮,十五,真不是一個好日子,二十四年前的十五,她失去了他;十五年前的十五,皇上失去了明妃。誰說十五是一個團圓的夜晚?
不出多久,李太醫蒼白着一張臉出來報告:“皇后娘娘恕罪,皇上的病情日益加重了,方纔卑職查看皇上的面色赤紅,乃是血脈氣上的緣故,這……”說到這裡,他張皇無錯般的看了看四周,這才輕聲說:“卑職雖已給皇上施針,可恕卑職醫術不精,皇上……皇上……可能活不了多久了!”
說罷,李太醫已匍匐在地,不住的磕頭,向喬皇后請罪。
喬皇后長嘆一聲道:“李太醫,起來罷,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我也不能強責你一定要治好皇上的病,你盡心給皇上診治着便行了!”
李太醫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直覺得自己在生死之間走了一次,聽喬皇后這般說,感激涕零,跪在那裡響響的磕了三個頭方纔起來。
喬皇后搭着莫姑姑的手走出了清華宮,站在門口,望了望沒有人走動的小徑,突然覺得很惆悵:“姑姑,我現在心裡似乎很空,心願達成,本該開心的,可爲什麼還這樣不着地一般,踩不到實處,整個人懸在空中一般。”
莫姑姑安慰着她道:“娘娘,你別想得太多,一切都會好的,現在太子殿下根基未穩,還得等着你幫他掌控呢。”
聽着莫姑姑這句話,喬皇后身子一顫,挺直了脊背:“姑姑,你說的沒錯,我現兒可不能這樣子,玔兒還等着我幫助他坐穩了這張椅子呢!走,扶我去掖庭,方纔見了皇上,怎麼突然又想見蕭秀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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