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鳴聲陣陣,陽光燦爛的從樹葉間漏了下來,地上一點點的光影在交織跳躍。柳府外院的書房的雕花窗戶緊緊的閉着,裡邊的氣氛一片凝重。
柳老太爺坐在中間的扶手椅上,瞧着站在面前的黎玉立,靜靜的聽着他說了方纔浥月宮裡發生的事情,好半日都沒有說話。
黎玉立一臉羞慚的望着柳老太爺,希望他能夠給個主意,可見着柳老太爺半眯着眼睛,一副將睡未睡的模樣,心中沒了底氣,垂頭喪氣的站在那裡,只等着柳老太爺說話。
“你想要拒婚不成?”柳老太爺猛然睜開了眼睛,精光立現,看得黎玉立心中一凜。
莫非柳老太爺不支持?黎玉立有些心塞,大着膽子道:“想柳大人當年也是和玉立今日一般情形,老太爺您在朝堂上力陳言之必有信,前約不可違,這纔有柳大人後來的金玉良緣,玉立自認爲聖上清明,自會體恤玉立的苦衷,斷不會因爲公主的一廂情願來強行賜婚。”說罷,一臉希冀的看着柳老太爺,希望他能點頭稱是。
柳老太爺沒有說話,只是冷冷的哼了一聲,倒是旁邊的柳元久長長的嘆了一口氣道:“黎公子,你既知道我當年的典故,那你可仔細想過爲何皇上沒有強行賜婚?可是僅僅因爲老太爺陳情了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黎玉立張着嘴看着柳元久,搖了搖頭道:“玉立愚鈍,請柳大人賜教。”
“黎公子,你今日這事,和我當年那事看起來相似,其實完全不同。”柳元久看着面前站着的黎玉立,心裡也有幾分同情,爲何那些皇家的公主,看到一個年輕點的狀元就非得想貼上來:“你可有父族母族依靠?”
黎玉立想了想自己的寡母,搖了搖頭,他哪裡還會有什麼依靠,十幾年寒窗的束脩,這麼多年的吃穿用度,全是憑着母親一雙巧手,一針一線繡出來的。
“既然你無可依靠,皇上想要賜婚給你,你哪裡有拒絕的底氣?當年我父親雖然還只是才做到太傅的位置,可在朝中也算是重臣,有他來拒婚,皇上自然還是要掂量幾分,給他幾分面子,而你,黎公子,你莫非想要你寡母來替你拒婚不成?”柳元久同情的看了黎玉立一眼,緩緩說道:“若是命裡有此劫難,你不如就安心做你的駙馬罷!”
“不,柳大人,我不能拋下玉芝,我讀了這麼多年書,可不是想做一個閒職的駙馬都尉,我胸有大志,要報效朝廷!”黎玉立着急了,一步走到柳元久面前:“柳大人,你幫我想個法子罷!要不是我今晚就和玉芝成親如何?”
“黎公子,你們連庚貼都沒有換,如何成親?”柳元久喝止住了他,看着面前的黎玉立一意孤行,不覺也生起氣來:“你若是抗旨,可想到了後果?到時候連累了你的寡母,甚至連累寄居的柳家,這些罪名,你可擔當得起?”
“元久,你可還記得要泰山崩而不動聲色?更何況黎公子的事情不一定就糟糕到這個地步。”在旁邊半閉着眼睛的柳老太爺慢慢睜開了眼睛,眼神鋒銳得不似一個快七十歲的老人:“你難道忘了皇上現在正極力制衡?皇后娘娘之所以想要爲七公主賜婚,不就是打算爭取淑妃來支持三皇子?皇上焉能看不到這一點?皇上現在下的棋,很是玄妙。”
柳元久躬身應了一句:“尊父親大人教誨。”
“皇上現在沒有露出半分意思來,根本不知道他偏向哪一位皇子,我瞧着他似乎不願意在任何一方增加助力,肯定是另有圖謀,黎公子會不會成爲駙馬,這事情還很難說。黎公子,你還年輕,遇到事情不要衝動,只管放平穩心態,到了什麼時候該做什麼就看形勢如何,你不能逆風,只能順意,懂嗎?”柳老太爺看着站在面前的黎玉立,心中暗自嘆氣,當年的柳元久也是這樣,站在他面前,不管他怎麼說,一意孤行的要娶杜若蘭,現兒,當年的情形又重新來了一次。
黎玉立看着柳太傅,對他的話還只是一知半解,但聽到他說自己可能並不一定會成爲駙馬,心中又略略寬鬆了些,他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對着柳太傅施了一禮道:“太傅大人教訓的是,黎公子確實做得衝動了些,日後定會慢慢跟太傅大人學習該。”又向柳元久施了一禮道:“柳大人,多謝指教,我想去內院與老夫人說一聲,即日便遣人去劉府提親。”
柳元久看着他倔強的眉眼,知道方纔柳老太爺勸的話他還沒有完全聽進耳,也不點破,只是應着說:“這事情你自己好好掂量着再說。”
黎玉立見柳元久似乎答應了,很高興的告辭而去,柳太傅與柳元久望着他的背影,兩人都不約而同的搖了搖頭,黎玉立實在還太稚嫩了些,要想成爲一個圓滑的老手,總怕還要到這茫茫宦海里沉浮若干年才能悟出箇中三味。
回到自己的屋子裡邊,黎玉立心情一直不能平靜,一想到浥月宮裡那母儀天下的喬皇后,想到那潑辣的七公主,驚得坐在椅子上半天沒有緩過神來。回想着方纔柳太傅和柳元久對自己的勸誡,心裡有如十五個吊桶一般,全然落不到實處。
窗戶外頭變化很快,明亮的光線很快就逐漸黯淡了下來,暮色四合,青蓮色的暮靄沉沉,晚霞漸漸的減退了它豔麗的顏色,一輪圓盤般的月亮漸漸的升了起來,
過了沒多時,夜色已經茫茫的鋪開,四周是一片寂靜,黎玉立呆呆的坐在那裡,想着劉玉芝的笑容,心裡彷彿又踏實些。靠着窗子坐了一會兒,他心中忽然想起了今日與劉玉芝約好去珠璣坊買東西,現在自己失約了,也不知劉玉芝會不會怨恨他,於是趕緊寫了一封信,託了松青替他送去沉香閣去。
此時的劉玉芝正靠在窗戶邊上,愣愣的望着那窗戶外邊,窗前有一棵大梨樹,樹上不時有潔白的花朵簌簌的掉落下來,就如落在她的心上一般,打得生疼。黎玉立一直沒有信兒過來,她便不能安心,生怕自己想象中的事情會發生,一陣陣的心疼,慢慢的瀰漫開來,讓她覺得格外難受。
“姑娘,姑娘!”金柳一陣風兒般的跑了過來,手中揚着一封信:“黎公子給你寫信來了,方纔那書房的小廝松青送過來的。”
劉玉芝驚喜的瞪大了眼睛,一把便將那信擭在手中,貼在胸口好半日都捨不得放下來,明媚在旁邊瞧着她那副模樣,心裡感嘆戀愛裡的女人果然都是傻子,一封信便能讓她高興成這樣。她站起身來,朝劉玉芝笑了笑:“你且慢慢看着,我到外邊去散步。”
今晚是十六,圓白的月亮就如潔白的玉盤一般掛在天上,地上有着薄薄的一層月華,就如那輕紗一般,走在院子裡,踏在月光上,一地的落花輕輕在腳邊起舞,柔軟又細緻。
突然聽到幾聲鳥叫,玉梨站在身邊望了望牆頭,歡快的說:“姑娘,世子爺帶着楚風過來了,楚風在給玉簫送信兒呢。”
明媚微微一笑,這楚風與玉簫,感情似乎好得不行,每次楚風一來便要喊了玉簫出去說好一陣子話,有時喬景鉉要走了,他們還在依依不捨。
就聽一陣細得幾乎不被人注意的聲音響起,不多時,穿着一件亮白色長衫的喬景鉉出現在她們面前,身後還跟着那個面無表情的楚風。真不知道玉簫怎麼能忍得住他那惜字如金的性格,或者是他在玉簫面前就格外有話說?明媚迷惑的看了看身邊的玉梨:“你覺得楚風與咱們玉簫怎麼能在一處去的?”
玉梨朝明媚扮了個鬼臉:“各花入各眼唄!”她飛快的走到了旁邊些,朝喬景鉉笑了笑:“世子爺,我若是再站在姑娘旁邊晃來晃去,估計你會把我一巴掌拍飛,我還是自己去旁邊呆着就好。”
喬景鉉點了點頭:“你是個機靈丫鬟,自己想做什麼便做什麼去罷。”
明媚瞧着玉梨笑嘻嘻的往一旁走,恨恨的點了點頭:“好你個丫頭,我將你從紫霞山帶出來,你便是這般回報我的。”
“姑娘,你別口是心非了,心中想着世子爺來,好不容易世子爺過來了,你又裝模作樣的不搭理他,還要扯着我到這裡杵着,真是沒意思。”玉梨笑嘻嘻的擺了擺手:“我先去做我自己的事情去了,姑娘,你多與世子爺說說話兒。”
明媚剛剛準備開口回話,忽然間便覺得自己落在一個溫暖的懷抱裡:“媚兒,別管那麼多了,我好不容易來看你一次,你還老是和別人說話,我可會……”說罷用下巴蹭了蹭明媚的額頭:“媚兒,今天上午都沒說幾句話,那個七公主就來了,真是無趣。”
明媚點了點他的鼻尖道:“我和旁的男子說話,你吃醋,現在我和我的丫鬟說話,你也吃醋,還有什麼是你不吃醋的沒有?”
喬景鉉一雙眼睛專注的瞧着明媚,脣邊泛起一個笑容,把她抱緊了些:“到你嫁給我以後我可能就不會吃醋了,否則還真戒不掉這個毛病。”
看着喬景鉉得意洋洋的樣子,明媚不覺好笑,見他抱得緊,自己愈是掙扎他便愈是抱緊了幾分,索性也不掙扎了,靜靜的靠着喬景鉉的肩膀,感受着他那溫暖的氣息:“今晚上你怎麼來了?可是出了什麼大事情?”一邊心裡想着,該不會是和今日黎玉立在金明池遊街誇官有什麼關係吧?玉芝可再也禁不起折騰了。
誰知,好的不靈壞的靈,喬景鉉點了點頭道:“郭小九叫我轉告給你,她們說閒話的時候,那七公主親口對她說看上黎玉立了,說要回宮請旨,請皇上和皇后娘娘賜婚,她要當狀元夫人!”
聽到這話,明媚唬了一跳,從喬景鉉懷中直起身來,望着他那一本正經的臉問:“你說的可是真話?”
喬景鉉抓住明媚的手放在胸口:“我何時又騙過你,媚兒!那七公主與玲瓏郡主性格相似。”想了想又搖了搖頭:“說她像明珠也太過了些,與郭小九倒是差不多,這兩人倒是配得上一對兒,她也不是那種羞答答的女子,想要什麼就會直接說出來,恐怕那黎公子和劉小姐的親事還會有波折呢。”
“那該怎麼辦?”明媚愁眉苦臉的望着喬景鉉:“要不是叫他們趕緊成親算了?”可是一想着這親事還八字沒一撇呢,劉同知那邊還不同意,也沒有遣媒人過去,又怎麼好成親?柳府自然不會頂着被皇上記恨的危險自作主張給黎玉立將這親事給辦了。
誰知喬景鉉聽了卻是笑容滿面,連連點頭:“這法子不錯。”
“我只是開個玩笑而已,偏偏你還到這邊稱讚不已。”明媚嬌嗔的看了他一眼:“難道你不想想抗旨的後果?”
喬景鉉卻不假思索的揚了揚頭道:“抗旨又如何?若是這事攤在我身上,我必定抗旨!聖旨又怎麼了?我只想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誰也不可能左右我!”低頭看了看明媚,喬景鉉的眼神變得甜蜜:“媚兒,你放心,今生我只要你在我身邊。”
“若是你抗旨,整個英王府會受牽連,你想過沒有?”明媚有些擔憂的看着他,總覺得喬景鉉做事有些任性,或者是和他生長環境有關?他的人生一直順風順水,沒遇到過挫折,英王府裡他是衆人圍捧的寵兒,年紀輕輕又得了皇上的重用,到目前爲止,他的人生還是完美的,所以他根本沒有考慮過逆境。
“若是因爲賜婚抗旨,英王府又能受什麼牽連?我姑姑穩坐中宮,我英王府乃世家勳貴,朝堂裡不少官員都和我們家有着聯繫,皇上若是想動英王府,也得先考慮下後果。我不想和自己不喜歡的人在一起,這也是錯?誰又能強迫我去娶我不喜歡的人?”喬景鉉爽朗一笑,握住明媚的手:“媚兒,你放心好了,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明媚心裡也好一陣激盪,聽到這些言語,她無端被感動,因爲喬景鉉這分純真的感情:“可是。若你母親反對呢,你該怎麼辦?”明媚忽然想起了英王妃那張臉,昔日還是在雲州的時候,自己給她去看病,她對自己便是一副不冷不熱的模樣,後來在英王府西園的賞梅會上,她那神色似乎便是不認識自己一般,看起來自己還真沒有入她的眼睛。
“母親怎麼會反對?我有了喜歡的人,她高興還來不及,反對什麼?”喬景鉉抱住明媚,嘴角從她的額頭掠過,留下一個輕輕的吻痕:“相信我,不管發生什麼事情,我都會在你身邊。”
明媚從劉海下邊擡眼望了喬景鉉一眼,見他意氣飛揚,完全是一副很有把握的模樣,抿嘴笑了笑:“我便相信你罷。”
兩人在沉香閣的後院纏綿了片刻,就聽那邊金柳在高聲喊玉梨的名字,明媚推了推喬景鉉,低聲說:“你快回去罷,也不早了,你明日還得去宮裡當值,早點歇息。”
喬景鉉點點頭,捉住明媚的手不讓她動,輕輕的在她額頭上落下一個吻:“媚兒,我心裡只有你一個人,所以你心裡一定只能有我,不能想別人。”
明媚笑着點點頭,十六的圓月淡淡的灑下一層如水般的紗衣,在那月華里,她的臉溫潤如玉,一雙眸子神采動人,喬景鉉戀戀不捨的又看了幾眼,這才飛身離去。
第二日又是一個晴天,金鑾殿裡文武百官手持玉笏分行而立,徐熙坐在中間的餓龍椅上,聽着衆人將要事一一啓奏。
今日事情並不多,才半個時辰不到,要啓奏的事情便已經處理得一乾二淨。徐熙望了衆官員一眼,笑眯眯道:“宣新科狀元黎玉立上殿。”
聽到這宣召,衆位大臣皆是一片驚訝。自古以來狀元只是贏得了一個名聲罷了,新科狀元直接授從六品的翰林院修撰,若是要擔任另外的職位則要有吏部擬定,請皇上批准方可。現兒這上朝的官員都需三品以上,他一個小小從六品的翰林院修撰,哪有在這大殿上站着的資格?
可是皇上就是天,他說的話就是聖旨,誰敢不從?徐熙的話才說完,便有內侍躬身退了出去尋那新科狀元去了。
不多時,黎玉立被被引進了正殿。
硃紅大柱撐起的大殿威嚴無比,黑色的水磨石頭似乎能照見自己的影子,分列兩旁的文武百官個個儀表堂堂,中央龍椅上端坐着的皇上更是氣派非凡,黎玉立看着眼前這情景就不由自主的跪了下來,向徐熙行了跪拜大禮。
徐熙看了看伏在玉階下的黎玉立,想到今日便要讓喬皇后和蕭貴妃的希望破滅,心裡充滿了一種他自己都說不出來的快感,他滿意的朝黎玉立點點頭,沉聲問道:“黎愛卿,你今日可去了翰林院交呈履歷?”
黎玉立戰戰兢兢道:“回皇上的話,微臣方纔正好到翰林院門口,就被宣了過來。”心裡卻在想着,莫非昨日自己得罪了皇后娘娘,惹得皇上不高興,連這個從六品的翰林修撰都不願意讓他做了?
十年寒窗苦,一朝付之東流,黎玉立有些懊悔自己昨晚的魯莽,可是一想到劉玉芝那寶石般黑亮亮的眼睛,他又突然間覺得自己做的沒錯,就算是因此丟了官兒也不會感到後悔。
“黎愛卿,你不必去翰林院了。”徐熙徐徐說,這句話聽得黎玉立挺心酸的——雖然自己想着丟了官無所謂,可真正從皇上嘴裡說出來以後,怎麼突然就覺得眼前忽然黑了一片,果然自己是將皇后娘娘得罪了,她昨日肯定去向皇上抱怨了這事情,今日皇上便要將他驅逐出翰林院了。
怕劉玉芝擔心,昨晚他給她寫的信裡邊並沒有說到皇后娘娘準備賜婚之事,只是選了些好聽的寫了幾句,若是因着抗旨拒婚將這官職給丟了,他還能拿什麼去娶劉玉芝?黎玉立跪在那裡,只覺膝蓋出處一陣陣的發麻,心中更是發慌。
站在大殿上的文武百官也是訝異,這狀元郎第一個官職不就是翰林編修?爲何皇上竟然要將他這職位給奪了去?柳太傅與柳元久站在那裡,心中有幾分默然,看起來這是昨日那事情的影響。
然而,徐熙下邊一句話卻讓殿內羣臣倒吸了一口涼氣:“黎愛卿,朕現在便授你大理寺左少卿之職!”
議論聲漸漸的起來了。這大理寺左少卿乃是正四品,從從六品熬到正四品,運氣特別好也得熬上好幾年,就算是柳元久,也熬了差不多六年才熬到雲州知府的職位上邊,而這個黎玉立,卻莫名其妙在中了狀元以後的第三天就升到了正四品,直接連升了五級!
這個大理寺左少卿之職自從張大人致仕了以後一直空缺,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那位置,雖然說大理寺只管刑獄之事,可是所有重罪案件,皆先經刑部評議,再經大理寺卿最後複覈,若是大理寺不認同,這案件就沒法判決,所以實際上大理寺還算是一個實缺。
吏部尚書史大人自從張大人致仕的那一天起就開始收銀子,現在都還沒辦法定下一個明確的人選來,聽着皇上這金口玉言,他驚得身子晃了一晃,難道皇上已經知道他暗地裡收錢的事情了?
站在一旁,覷着徐熙的臉色,史尚書心中一陣忐忑,皇上都不用他先將名單報上去,便自己欽點了新科狀元擔任這一職務,這裡頭可是大有玄妙。他的手抓着玉笏,額頭上不住的有汗珠子滴了下來,看起來最近會有些不好過。
徐熙得意的瞧了一眼文武百官的反應,心中有幾分沾沾自喜,多年以來,他不少事情都是用協商的口氣與他們來議論,很少有這般沒有給點暗示便直接宣佈了的,今日這般做了只覺得很是爽快。見着黎玉立呆若木雞的站在那裡,徐熙摸了摸鬍鬚,微微一笑:“黎愛卿,你可曾婚配?”
黎玉立莫名其妙的就從六品的翰林編修飛到了正四品的官職,正在震驚得不知所以,忽然聽到徐熙這話,眼前忽然又是黑漆漆的一片,原來皇上賜給他高官厚祿只是想提高他的身價,能更好的配得上公主?
悄悄的轉了轉眼睛,黎玉立很想擡頭看看柳太傅和柳元久的神色,可又沒那個膽量,眼睛不斷的轉動,卻只看到一雙雙穿着皁靴的腳,那些腳似乎都一樣,沒有哪一隻腳給了他一點點暗示該如何回答。
“黎愛卿,爲何不說話?莫非還有些什麼難言之隱不成?”徐熙的聲音似乎離自己很近又似乎透着不喜,黎玉立一時心慌,大聲的答了句:“皇上,微臣雖未婚配,可卻已有婚約,就等殿試以後完婚。”說出了這句話,他頓時覺得自己全身爽利起來,開始那頭重腳輕,暈暈乎乎的感覺不翼而飛,原來說真話的感覺實在是好。
徐熙驚訝的看着那跪着的黎玉立,心裡也暗暗讚許,方纔自己故意聲音裡頭透着不喜,就是想看看他究竟會如何回答。既然昨日皇后已經透露了要爲七公主招駙馬的意思,自己剛剛話音裡的不喜就能讓他聯想到會下旨賜婚,若是世故的,該含含糊糊答:“尚未婚配,不知家中父母是否已有人選。”而他在承受着壓力的同時還能把真相說出來,此人守信堅貞,光從人品來看就堪稱大任。
“黎愛卿,你的未婚妻是出自誰家?現居何處?要不要朕爲你們親自賜婚?”徐熙打定了主意,瞧着玉階下的黎玉立,心中得意,自以爲發現了一個可以信賴的臣子——黎玉立才入仕途,什麼事情不得慢慢的聽從他的吩咐?只有這樣的人才會是最忠心的,不會只打着自己的小算盤。初生牛犢不怕虎,像他這種敢在金鑾殿上說真話的,定然是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不會被那些朝堂的力量所左右。
聽到徐熙這句話,黎玉立只覺全身通泰,這句話真是他人生十八年裡所聽到過的最動聽的那一句,他激動得語無倫次,趕緊跪拜道:“玉立多謝皇上體恤!微臣未婚妻乃雲州劉同知的小姐,閨名喚作劉玉芝現兒就在京城……”說到此處,忽然想到劉玉芝是住在柳府,自己也住在柳府,若就是這般說出去,恐怕還會有人在暗地裡頭議論,所以猶猶豫豫的住了嘴。
徐熙看着黎玉立那模樣,心中大樂:“黎愛卿不必緊張,待朕下旨賜婚,你便可準備操辦婚事了。”
站在大殿一旁的柳太傅這才慢慢的出了一口氣,柳元久也不住的抹着額頭上的汗珠子。侍立一旁的田七已經拿出一張聖旨,雙手捧到了徐熙面前,徐熙拿起筆,在聖旨上龍飛鳳舞的寫了幾行字。等着那墨汁幹了,田七抑揚頓挫的將聖旨當衆誦讀了一遍,大致意思便是給黎玉立賜婚,順便還賜了京城一處小宅子給他做住房。
滿殿的文武百官看着黎玉立的眼神全是羨豔,連升五級,皇上親自賜婚,還賜了住宅,這等好事被他黎玉立一個人佔了個全兒,真正是“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那句老話兒。也不知道這黎玉立是走了什麼狗屎運,竟然得了皇上這般青睞。
黎玉立昏昏乎乎的從金鑾殿回了柳府,只覺得走起路來都是一腳兒深一腳兒淺,腦子裡頭想的只有一件事情,終於可以挺直腰桿兒告訴劉玉芝,他們的親事誰也別想再來搗亂了,皇上的聖旨擱在這裡,誰敢不從?
進了書房,坐在書桌旁邊,提着筆想寫信,想來想去又將筆放了下來,這般重要的事情,他只想親口告訴劉玉芝,而不是通過一張紙來傳達這消息。站起身來,黎玉立走去找了柳明卿。
柳明卿剛剛好從宮中輪值回來,纔將披風解下來,接過丫鬟遞過來的茶水,就見着黎玉立走了進來。他朝黎玉立笑了一笑,心中帶了幾分苦澀:“恭喜。”
黎玉立張大了嘴巴:“你怎麼也知道了?”
“如何不知?”柳明卿臉上有一種說不出的複雜神情:“我昨晚在宮中輪值。”
黎玉立默然,想必皇后娘娘與七公主很關心這賜婚的事情,早就安排了人在這邊守着聽消息,皇上賜了婚,宮裡邊應該馬上就知道了。他擡眼望了望柳明卿,聲音裡有幾分躊躇:“柳五公子,能不能帶我去內院一趟?”
柳明卿瞧了黎玉立一眼,自然知道他想去內院做什麼。他喝了一口茶,望了望屋子外邊一地燦爛的陽光,這才簡單的說了一句:“走罷。”
黎玉立感激的跟在柳明卿身後,見着他一身黑色的蠶絲衣裳,裡邊摻雜着點點銀色的絲線,從後邊瞧着,身材挺拔,十分矯健。黎玉立不免有幾分感嘆,像這樣的貴介公子,如此平易近人,實在難得。
外院到二門並沒有多遠的路,彎彎曲曲的走了一陣,便見着那扇照壁,一個婆子坐在照壁旁邊,正在端着小酒壺兒自娛自樂的喝着小酒。
“喲,五公子,黎公子,這是要去內院?”那婆子見着柳明卿與黎玉立過來,趕緊從小杌子上站了起來,彎腰行了一個禮。
柳明卿隨手拋了一角銀子給她:“開門。”
大陳朝的規矩,男子不得隨意進出內院,可究竟柳明卿是大房的公子,黎玉立現在正在紅人一個,而且素日裡他們也並不是沒有進過內院,看門的婆子平常亦得過不少打賞,今日又得了一角銀子,更是高興,笑着開了二門。
沉香閣的前院裡很是熱鬧,梨花樹下襬着幾條扶手椅子,明媚與劉玉芝面對面坐着,正在玩雙陸。陽光很好,從樹枝上透過幾縷溫暖,照在兩人的臉上,有着瑩瑩的光彩。
劉玉芝手裡拿着骰子隨便丟了下,旁邊金柳歡喜的喊了一聲:“姑娘,投中了一個六!這可是吉利數兒!”
劉玉芝低頭瞧了瞧那個骰子,上邊紅色的幾點讓她忽然有一些快活,莫非真是會順心順意?回味着黎玉立信上說的話兒,心裡頭便甜絲絲的一片,可是一想到昨日七公主說的那話,不免又有些忐忑,還不知道自己和黎玉立的親事會不會成,馬上又覺得憂鬱。臉上陰晴不定的轉換着神色。
明媚在旁邊見着劉玉芝這臉色,心中有幾分難過,知道她正在惦記着自己的親事。昨晚喬景鉉來報信,七公主去請皇上賜婚,明媚心中便一直不舒服,可又不敢告訴劉玉芝聽,若是劉玉芝得了這消息,只怕是整晚都不會睡得着了。捱到今日,見着劉玉芝臉色那忽喜忽憂的神色,她都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劉玉芝纔好。
聽着院子門口傳過來一陣說話聲,明媚擡起頭來,就見柳明卿與黎玉立站在那裡,黎玉立臉上有一種快活的笑容,那笑容瞧着似乎來自心底,彷彿是快活盛得滿滿,就要溢出來了一般。
“五堂兄,黎公子,你們怎麼來了?”明媚站起身來,吩咐玉簫上茶,把柳明卿和黎玉立迎了進來。
“我是給玉芝來看樣好東西的。”黎玉立笑着走近,眼睛望着劉玉芝,從懷裡摸出一卷黃色的帛緞道:“玉芝,你看看,這些我們該放心了。”
劉玉芝有幾分驚奇,伸手接過那黃色錦緞,抖着手將它慢慢展開,瞧了瞧上頭的字,疑惑的文道:“聖旨?”
“是,聖旨。”黎玉立扯着嘴角笑了笑:“皇上親自給咱們賜婚了,還給了一處住宅,什麼都給解決了。”他站在那裡,朝着皇宮方向拜了拜:“皇上真乃明君是也!”
“嗚嗚”的一聲,劉玉芝口裡發出了壓抑着的哭聲,眼淚珠子不住的往下掉,就如那山間的小溪一般,慢慢的從一滴一滴彙集成了不斷流淌的清泉。明媚將頭湊過去看了下,見着那聖旨上寫得明明白白,確實是皇上給黎玉立賜婚,上邊還寫了劉玉芝的名字,她瞧着劉玉芝那激動的模樣兒,微微一笑從金柳手裡接過帕子輕輕的給她擦着眼淚:“別哭了,這不是都解決了嗎?”
不說話還好,劉玉芝聽着明媚的安慰,反倒哭得更大聲了。
明媚嘆了一口氣,知道劉玉芝此時正是悲喜交加,朝周圍的人使了個眼色,大家都很識趣的退走了,只剩下黎玉立和劉玉芝呆在那梨花樹下。
黎玉立不知所措的看着劉玉芝痛哭的模樣,一邊拿着帕子給她拭淚,一邊問:“玉芝,你爲何這般難過,莫非是不願意嫁給我?”
劉玉芝擡起臉,嗚嗚咽咽的說:“玉立……你別生氣……我真心願意一輩子跟着你……只是這些日子我一直提心吊膽的,分分秒秒都似在煎熬一般,今日終於塵埃落定,卻歡喜得不能抑制住眼淚了。”
聽着這些話,黎玉立心裡有一種異樣的感覺,看着劉玉芝那哭腫了的眼睛,雖然有些狼狽,但卻讓他更加憐憫和愛惜,他大着膽子伸出手來把劉玉芝溫柔的擁在懷裡,臉貼着她的臉龐:“玉芝,現在一切都好了,我這就去問過柳四夫人,問問婚事該如何操辦。”
“我不需要大操大辦,只要能安安靜靜的跟你在一起就足夠了。”劉玉芝終於止住了哭聲,臉上露出一絲微笑:“皇上真是明君,不僅沒有逼迫你娶公主,給我們賜了婚,還賜了宅子,以後我們就有自己的家了。”
想到不必窩在雲州府聽大姨娘不停的吵鬧,也不必呆在左府擔驚受怕,劉玉芝此刻心裡無比的踏實:“我們把你娘接過來,好好孝敬她老人家,以後就不要再分開了。”
黎玉立摸了摸劉玉芝的秀髮道:“你去好好打算着,我會爲我娘和你掙更高的誥命回來,你娘若是在雲州住得不開心,也可以接她來京城住……”
兩個人相擁坐在梨花樹下,一面瞧着滿園芬芳,一面說着怎麼過以後的小日子,越說越來勁,連吃飯的點都要忘記了,這時就聽金柳笑着在門外說:“姑娘,黎公子,柳夫人請你們去香蘭院一起去吃飯呢。”
兩人這才如夢方醒,紅着臉分開站好,黎玉立覺得懷抱裡突然少了一個人,似乎心裡也空蕩蕩的,望了劉玉芝一下,見她也正在望着他,一副柔情蜜意的樣子,心中一蕩,伸出手握了她的手一下,這才和她一前一後的走出房子去了香蘭院。
杜若蘭今天興致很高,叫廚房裡的王嫂做了一桌豐盛的飯菜,取名叫“團圓宴”。她看了看黎玉立,又看了看劉玉芝,叫崔西給他們斟上一小杯酒道:“沒想到玉立真有福氣,娶到了劉小姐,金榜題名,洞房花燭,皇上還賜了宅子,可是三喜臨門啊!”
黎玉立接過酒杯,向杜若蘭致謝:“還不是柳大人與柳夫人全力幫忙,否則也沒有這段緣分。”
杜若蘭一愣,馬上想到了年前回京的事兒來,莫非黎玉立在那時候就和劉玉芝看對眼了?果然是緣分!想到這裡,她也開心一笑:“姻緣天定,三生石上都寫好了的,走都走不脫呢。黎公子,你想好沒有,這親事怎麼辦?”
“我正是想請教柳夫人。”黎玉立面露難色:“我也不知道規矩,也不知該請些什麼人,要花多少銀子,我都沒有個數,柳夫人見多識廣,幫我拿個主意罷。”
杜若蘭看了看劉玉芝,她也一副期盼的神情看着自己,不由得有幾分尷尬,她與柳元久成親,全是由柳元久來操辦的,她根本就沒有管過什麼事情,嫁進柳府,後來被貶爲貴妾,更是不用管這內宅的事務,哪裡知道要如何操辦。
明媚在旁邊見着杜若蘭訕訕然似乎說不出話來,心中當即明白了原因,不由得在旁邊替他們盤算起來:黎玉立沒有家底,家裡像被水洗過一般,到處都是光溜溜的,要拿銀子出來辦婚事怕也有些爲難。劉同知府上恐怕也不會倒貼來辦親事,看起來這親事是大操大辦不了虧得還有皇上的賜婚,殿上的大臣們總歸會要給黎玉立幾分面子,想來送銀子的總會有那麼幾個,這些也只能黎玉立以後慢慢去還了。
“母親,我覺得不如去找祖母,她可是最有主意的,你萬一辦得不妥當,旁人少不了會說閒話兒呢。”明媚想了想,出了個主意,這黎玉立在柳府住了這麼久,現兒又中了狀元,更何況他是皇上看重的人,別人就是想花錢結交都還找不到門路,柳府怎麼會放棄一個籠絡新貴的機會。
“你說的是,我們現兒就去玉瑞堂,請教你祖母這件事情。”聽明媚提到了柳老夫人,杜若蘭便如吃了一顆定心丸一般,扶了崔西的手站了起來:“黎公子,劉小姐,你們兩人且隨我過來。”
柳老夫人坐在後院曬太陽,旁邊站着金花媽媽與曼青,主僕幾人正在說着閒話兒,見着杜若蘭帶着一羣人過來,曼青笑着迎了過去:“喲,四夫人來了,老夫人方纔還說惦記着八公子,準備過去瞧瞧吶。”
奶孃趕緊將那柳明荃抱到柳老夫人面前:“老夫人,夫人便是想着您會惦記着,這才特地帶了過來呢。”
柳明荃一雙眼睛烏溜溜的,望着柳老夫人只是嘻嘻的笑着,柳老夫人見了心中歡喜,趕緊讓人去搬椅子過來給杜若蘭他們坐,伸手逗弄了柳明荃兩下,這才轉過臉來道:“若蘭,可是爲着黎公子與劉小姐的親事而來?”
明媚笑着走到柳老夫人身邊,伸手替她揉了揉肩膀:“祖母可真是聞絃歌而知雅意,馬上就知道我們是來做什麼的了。可不就是爲了黎公子他們的親事來的?究竟要辦成什麼樣的規格兒,誰心裡頭都沒有底,想來想去只能來請教祖母了。”
“這個事情倒也不難辦,只是要花銀子罷了。”柳老夫人眼光轉向了黎玉立:“你準備了多少銀子來迎娶劉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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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劇場送上:
劉玉芝(哀怨臉):郎君,我們這般曲折是爲何?
黎玉立(小心翼翼):噓,別抱怨了,省得歌爺聽了煩心,繼續讓你提心吊膽!
劉玉芝(抹淚珠兒):她怎麼就不去寫那喬世子啊,分明有這麼多人喜歡他,更好寫了呢!
喬景鉉(雙眼無神狀):我已經預知劇情了!從你們成親那一天開始,我就要受折磨了!不如讓我好好的過幾天安心日子吧,蒼天吶!
歌爺:嚎神馬嚎?不想娶女主一句話!立馬把你寫得魂飛魄散!
喬景鉉(諂媚臉):沒有,沒有,歌爺最最英明~愛怎麼寫就怎麼寫,我是一顆螺絲釘,哪裡需要我,我就去哪裡!讓我休息我就休息!絕無怨言!
歌爺(伸手摸他的頭):這樣才乖……啊咧,你能不能彎下點腰啊,你長太高,我摸不到你的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