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夠了,夠了,再喝孩子沒得喝了。”
慧娘嬌軀陣陣顫抖,俏面通紅,但還是不滿的把楊彥推開,並背過了身子。
雖然剛生過孩子,不能做那事,不過夫郎願意幹摟着自己睡覺,芳心還是暗暗歡喜的,在把衣襟掩好之後,慧娘輕聲道:“郎君,要不要妾和女郎一起回建康,把王妃和荀華姊姊給勸來?”
“這……”
楊彥有了片刻的心動,卻還是搖了搖頭:“你剛生產過,身子沒調養好,不宜遠行,而且……有你出面,王妃肯定會賣你個面子,只是她在建康自由自在慣了,是否就真的願意和你北上?甚至會不會以爲,是你以大婦之勢壓她?
此事不着急,將來我和你一起回建康,把王妃和荀華接回來。”
“嗯~~”
慧娘不再堅持,翻了個身,伏入楊彥懷裡閒聊着雞毛蒜皮的家常事,不知不覺中,聲音漸漸含糊,夫妻二人沉沉睡去。
第三天,荀灌帶着部分千牛衛奔赴建康,全程大概一千六百里,一路快馬加鞭,僅六日,就回了建康。
荀灌站在自家府邸前,怔怔凝望着那硃紅大門,這一走就是兩年,也不知老父怎樣了,心裡竟涌起了一股強烈的思念。
暗暗嘆了口氣,荀灌邁步上前,叩響門環。
“吱呀!”
府門開了條小縫,老門房探頭一看,頓時現出了驚喜之色,施禮道:“原來是女郎回家了,郎主正在府中,請隨老奴前來。”
‘家?’
上有屋頂,下有豕,簡簡單一個字,荀灌卻莫名的心裡一抽,情不自禁的舉目四望,那屋舍、院牆還如昨日般的熟悉,老門房姓洪,與兩年前相比,腰更彎了,也更加蒼老了些。
荀灌美眸微微一紅,強笑道:“洪伯,不用麻煩的。”
老門房連聲道:“不,不礙事,老奴這身子棒着呢,不是老奴自誇,再侍奉郎主十年八載都不成問題。女郎快請。”
跟着老門房一路前行,沿途遇上的婢僕雜役驚喜的問好,荀灌也笑着點頭回應,很快的,來到了中門大開的書房,荀崧正伏案揮毫,於是輕輕走入,荀崧或許是沉浸於書法的意境當中,未發覺荀灌進來。
荀灌站一旁也不打擾,默默看着,荀菘的頭髮半灰半白,鬍鬚已經純白,眉毛灰黑相間,臉面的溝壑加深了許多,每一道溝壑都代表着一個故事,這一生所經歷的風風雨雨全寫在了上面。
突然荀灌意識到,父親老了,今年六十六歲了,鼻子不由一酸。
書房裡,一名老人揮筆疾書,一名眉目如畫的女子侍立一旁,一動一靜形成了鮮明對比。
也不知過了多久,荀崧重重呼了口濁氣,把筆放向一邊,伸手一左一右掄起了自已後背,卻無意中擡頭,正見荀灌立在眼前,不禁喜道:“灌娘,何時回來的?”
荀灌強忍住想哭的衝動,閉了閉眼睛,才笑道:“阿翁,小女剛來不久,看您正寫着字,就不想驚擾您,對了,還是讓小女來服侍您罷。”
說着,款步繞到荀崧身後跪下,輕輕錘起了腰背。
“嗯~~”
還是那熟悉的感覺,背上麻麻的,荀崧捋了捋鬍鬚,舒服的微閉上了雙目。
荀灌則講訴着這兩年的事情,聽着愛女娓娓道來,配着那輕重適度的按摩力道,不知不覺中,荀崧竟昏昏欲睡。
“阿翁,您要不去榻上躺一會吧?”
荀灌發現父親快睡着了,哭笑不得,停手道。
“啊?呵呵~~”
荀崧猛一個激凌,乾笑兩聲:“不礙事,不礙事,老嘍,人老了精神就不濟嘍。”
荀灌仔細觀察了下荀崧,氣色還是不錯的,臉上也沒有明顯的老年斑,於是笑道:“阿翁可不算老,楊彥之還要請阿翁去洛陽做太傅,教他幾個子嗣讀書識字呢。”
“哦?”
荀崧訝道:“請爲父當太傅?到底怎麼回事?”
荀灌把詳情道出。
“這……”
荀崧有了些遲疑,做太傅,自然是無上的榮耀,但他年紀大了,不想動,而且楊彥是靠着他的資助才得以起兵,去了洛陽,要向楊彥行君臣之禮,心裡總是有些彆扭。
荀灌大概猜出了老父的心思,勸道:”阿翁,小女並非不體恤您,也知道您耐不得車馬勞苦,不過由建康至洛陽,已修了大道,寬闊平整,且這段日子不冷不熱,宜於遠行,就算您不爲自己,也該爲阿蕤和阿羨考慮吧,家裡有個太傅的出身,將來仕途也平坦些。“
荀羨才六歲,荀蕤卻已年近十五,眼見就要長大成人,在晉室出仕,明顯沒有前途,去洛陽纔是最好的選擇,荀崧又有了些遲疑。
荀灌也不催促,該講的都講了,如果老父實在不願去洛陽,她也沒辦法。
這時,一名管事帶着古怪之色出現在屋外,施禮道:”郎……郎主,您那族弟登門拜訪。”
“哦?”
荀灌的腦海中,迸出了荀邃那賊溜溜的眼神與頜下的山羊鬍子,不禁哼道:“他來作甚?”
“誒,好歹也是姓荀,既登門,我家作爲主宗,豈能失了禮數,請他去正殿奉茶。”
荀崧揮了揮手。
“諾!”
管事拱手離去。
荀崧也喚來姬妾,爲自己更換了一襲正裝,便與荀灌向正殿行去。
遠遠的,父女倆就看到荀邃端坐席中,腰背筆直,一手端着茶盅,輕吹着茶沫,另一手持着麈尾,半搭於肩上,好一副仙風道骨模樣。
“裝!”
荀灌最見不得荀邃,低低啐聲。
“誒~~”
荀崧眼裡流露出了一抹不悅之色,回頭瞪了一眼。
荀灌撇了撇嘴,與老父邁入殿中。
“哈哈~~景猷老兒,許久不見,寶刀不老,風彩依舊,仍是老當益壯,可喜可賀啊!”
荀邃站了起來,拱手哈哈笑道。
他今年四十五,面對六十六的荀崧,確有資格說這話。
荀崧老眉略微一皺,不大高興。
“哼~~”
荀灌哼道:“族叔想必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不知此來何事?”
荀邃毫不介意的笑道:“聽聞大侄女回來了,爲叔過來看看。”
荀灌暗暗不齒,這老不修,沒一句正經話。
反倒是荀崧伸手道:“道玄既然來了,就先坐下罷。”
荀邃嘿嘿一笑,坐回了榻上。
父女倆也是各自安坐,叫來了茶,細細品着,不吱聲,分明是一副有話快說的樣子。
“咳咳~~”
荀邃絲毫不覺得尷尬,清咳兩聲,問道:“明王素來念舊,諸多故人皆得重用,今一統天下在即,大侄女此次歸家,想必是攜景猷老兒往洛陽爲官罷?”
不得不說,荀邃的嗅覺異常靈敏,不久前,他聽得家人來報,說是荀灌回來了,立刻就想到是來接荀菘入洛陽爲官的,於是不顧臉面的趕來,打聽詳情。
荀灌不以爲意道:“楊彥之有意請家君出任太傅,教導他幾個子女讀書識字。”
“哦?”
荀邃眼珠子轉了轉。
太傅沒什麼實權,但是地位尊崇,官居一品,並且身爲帝師,擁有隨時出入宮禁的便利,這可是了不得的特權,不說對將來太子的影響,就是對當朝皇帝都具有相當的影響力。
“哈哈~~”
荀邃又是哈哈一笑,拱手道:“如此說來,倒是要恭喜景猷老兒了。”
荀崧淡淡道:“去與不去,老夫還沒考慮好。”
“嗯?”
令父女倆驚訝的是,荀邃的眼珠子居然反方向轉了兩轉,隨即二話不說,起身就走。
“道玄,你去哪兒?”
荀崧喚道。
荀邃嘿嘿一笑:“景猷老兒,你年事已高,經不得顛簸,老夫看你也別考慮了,就留建康頤養天年罷,你這太傅,老夫代你去做,想我荀道玄,亦是飽學之士,清談之術,冠絕江東,我去向明王毛遂自薦,他豈能不允?嘿嘿,老夫去洛陽當太傅嘍!”
荀邃興奮的手舞足蹈,放聲高歌:“蒼海一聲笑,滔滔兩岸潮,浮沉隨浪,只記今朝……”
一邊唱着,一邊猛的踏出腳步,向外跑去,一副心急火燎的模樣,彷彿太傅的高位正在向他招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