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破釜塘那無邊無際的蘆葦叢,一支龐雜的軍隊正在向南行進,共分爲左中右三軍,中軍一千五,左右兩軍各兩千多,幾乎都是面黃飢瘦,衣襯襤褸。
哪怕時至深秋,也很多僅着單衣草鞋,武器以竹杆綁上糙鐵尖的簡陋長矛與竹弓箭爲主,只有少數騎馬的將領及其親信,才配有刀劍、制式長矛與硬弓。
可這還不是最慘的,隊伍中摻雜着數百車輛,每輛車的前方,有兩到三名勞役以繩索拖拽着吃力前行,後面還有幾個勞役推着,沉重的車身壓的車輪咯咯直響,在泥濘的地面印下一道道深深的印轍,勞役與軍隊混在一起,顯得雜亂無章。
卻是突然之間,一名拖車的男子兩眼一黑,晃了兩晃之後,便倒在了地上,雙手捂着胃部,身體弓成個蝦子,那滿臉的皺紋扭曲着,鬚髮斑白,大約四十來歲的年紀。
”陳老,阿老!“
周圍幾個勞役紛紛驚呼,車也徐徐停了下來。
“夫郎,你怎麼了!“
車後一名乾瘦老年婦人尖叫着撲了過去,托起男子的身子,一聲聲的呼喚。
“餓,餓……”
陳老虛弱的叫喚。
數名騎士見狀,分出一騎馳了過來,馬鞭一指,喝問道:“怎麼回事?“
老婦急聲道:“我家夫郎快不行了,求將軍賞他一塊胡餅吧,吃了就有力氣推車了。“
”哼!“
騎士冷冷一笑:”奸鄙刁民,竟欲以此詐食?起來!“說着,馬鞭一揮,啪啪幾鞭抽過去,陳老的後背和麪孔,驟現幾道血痕,如蜈蚣般,獰猙蜿蜒,陳老陣陣痙攣,卻叫不出聲。
“別打了,別打了!”
老婦趕忙撲了過去,臉面捱了兩鞭,兩道血痕一從後腦殼延伸至脖子,另一道從額頭至下頜,皮肉翻飛。
不過老婦顧不得疼痛,慘呼着哀求:“將軍,夫郎真的要不行了,只要半塊……半塊胡餅就能救他,求求將軍,大恩大德,妾與夫郎沒齒難忘啊!“
“呵呵~~兩個老鬼,又能拿什麼給某?“
騎士眼裡閃出了一抹嘲諷之色,一把攢起長矛,撲哧一聲,直接刺進了陳老的心窩。
陳老渾身一震,眼睛猛的一張,便黯淡下來,嘴角一縷鮮血溢出。
騎士再手腕一抖,把還滴落着鮮血的屍體高高挑起,示向左右,厲喝道:“再有敢怠工者,便如此老鬼!”隨即就矛尖一甩,屍體被甩出了三丈多遠,滾落在泥濘地裡。
“啊!”
婦人回過神來,慘叫着撲了過去,騎士又一矛,刺進婦人的腹部,一劃一帶,血水雜夾着腸子滾滾流出。
時間仿如靜止了,婦人渾然忘了那澈骨的巨痛,只是怨毒的望着騎士,眼神中滿是詛咒與仇恨,直至漸漸黯淡,跌倒在地。
衆人均是噤若寒蟬。
“可恨老嫗,算你死的早!“
騎士被看的心裡發毛,啐罵了句,就向邊上勾勾手指道:“你兩個過來推車!”
“諾!”
兩名三十多歲的漢子不敢多說,一個在前套起繩子拉,另一個在後推着,車輛緩緩啓行。
左右兩軍都由流民組成,這一幕不時發生,零零星星的屍體被拋了下來,其實不是所有的流民都自願加入塢堡,很多是因勢孤力單,在南逃的路上被強行抓走的。
不管之前是什麼身份,哪怕是高門士族,在這裡也豬狗不如,少男少女,眉清目秀者與豔美婦人,爲孌爲婢,尚可得份安逸,年輕力壯者,或種田或爲軍,至少能混個半飽,而老弱婦孺通常承擔着徭役,飢腸碌碌,縱死也要榨取出最後一分價值。
中軍卻是另一番景象,雖然披甲率不高,但人人氣色紅潤、着裝整潔,軍容也相對整齊。
在中軍的正中,是一隊約百騎的騎兵,簇擁着一名四十左右的中年漢子。
此人相貌堂堂堂,身材高大,頜下短鬚如針,兩目炯炯有神,這正是淮泗令閻平!
“報!”
一騎疾馳而來,騎士翻身下馬,施禮道:“富臨縣令鄭觀率兩千餘軍已至東海國相楊彥之部右側二十里!“
”好!“
閻平喝了聲好。
”報!“
又是三騎馳入陣中,三人翻身下馬施禮。
閻平問道:”着你等去探查敵陣,情況如何?爲何少了兩人?“
其中一人道:”楊彥之部戒備森嚴,我等剛欲靠近,便有近百騎馳出,馬五和候三躲避不及,一死一擒,不過據我等觀之,楊部雖六千多人,但可用之卒不過千餘,攜帶大量財貨牲畜,老弱婦孺佔了近半!“
”呃?“
附近諸騎,聽着均是眼前一亮。
畢竟作戰有個性價比的問題,如荀灌去接裴妃,王舒押回蔡豹,就沒被塢堡襲擊,關鍵是不值得,而楊彥上任,隊伍裡拖家帶口,沒有戰鬥力的老弱婦孺居多,還有財貨牲畜,這就等同於向外界宣告,快來搶我啊!
“下去罷,再作打探,小心點!”
閻平擺了擺手。
“諾!”
三人施禮,上馬馳了出去。
閻平次子閻禮問道:“阿翁,楊彥之就這麼點人馬,僅憑我部便足以穩勝,爲何要喚上富臨縣那幾個鄉豪分食?”
周圍衆將也有同樣的疑惑,本來這不是問題,但是在探聽到楊彥只有千餘兵力之後,就成了問題,吃獨食多爽啊。
襲擊楊彥並非一時意起,如閻平這樣佔據渡口的塢堡主,具備得天獨厚的優勢,可以通過設卡抽釐大發其財,用不着發兵硬攻,這樣既不得罪人,周圍的勢力還賣他面子。
可是他收到了劉遐的密信,劉遐授意他全殲楊彥之部,至不濟也要讓楊彥之大敗一場,無顏赴郯城上任。
閻平名義上是劉遐的部將,不到萬不得己,不敢得罪劉遐,況且楊彥隨軍攜帶的巨量財貨與人口也讓他動心,畢竟能在淮泗口這樣的南北要衝站穩陣腳的,沒有點決斷和本事是不行的,如果掠了楊彥的財貨人口,有益於他的壯大發展,於是接受了劉遐密令。
不過怎麼打,還需要釐清方方面面,作爲淮泗令,依着渡口阻擊東海國相不僅會帶來惡劣的影響,將來鬧大了,還可能被劉遐出賣當替罪羊,他也不傻啊,是以親自領軍趕來,以荒無人煙的破釜塘作爲戰場。
同時他也擔心自己在戰鬥中損耗過大,又約了富臨令共同發兵,兩面包抄,財貨人口富臨縣取一半,他取一半,富臨縣大戶貪圖楊彥之財貨,欣然應允。
閻平擺擺手道:“莫要小瞧了楊彥之,聽聞此子得潁川荀氏大力協助,僅靠我們一家,就算吃下他也怕是元氣大傷,富臨縣那裡視情形而定,若是沒有分而食之的實力,又憑什麼讓他帶着財貨離去?”
“郎主說的是!”
“哈哈,說不定還有機會反攻富臨縣呢!”
衆將精神大振,紛紛附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