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方的信息不對等,聶焱的名頭實在是響亮,葉黎昕又是葉梟的兒子,在琪安學校裡,葉黎昕無人不曉。小溫夫人想要知道樑柔是什麼人,太容易,身邊的老師、醫生,都可以告知。但樑柔想知道小溫夫人的身份,卻不易。原本當官的就比經商的要低調,而且雖然溫岐海官位高,可溫擎宇並沒有父親的高度。
在往實在的說,老百姓能清楚說出本城首富是誰,甚至有錢的鉅富家族都能如數家珍,但是對政府內部的權利結構,根本沒什麼人知道。所以小溫夫人知道樑柔,樑柔卻不知道這位是溫玉的嫂子,溫岐海的長媳。
小溫夫人打量樑柔,以一種跟剛纔完全不同的目光審視。相比於在家裡哭鬧耍脾氣,甚至無理取鬧的溫玉,樑柔當然要顯得理智幹練很多。當年打熬,靠着自己一步步打拼上來的人,就算性格在怎麼柔弱,長相在怎麼無害,總還是有股子精神氣在的,跟溫玉那種一瀉千里,根本撐不起來的樣子,本質上不同。
安安哭的傷心,樑柔並沒有如一般家長那樣哄安安,當然也沒有怯懦的一味埋怨自家孩子。有些家長不管孩子跟誰發生了衝突,第一時間一定是訓斥自家孩子。這其實也不難理解,說別人的孩子總歸是不禮貌的,也只有在自身上找問題。
樑柔帶了安安這麼多年,對女兒的性格還是瞭解的,安安雖然有時候會恃寵而驕,但是大致上,並沒有出現過太大的偏差。但樑柔也不想一味的怪罪被安安指責的溫蓄立,畢竟人家腦袋瓜都破了,現在上去罵人家孩子,也不對。
於是,樑柔拉了安安的手,走到了溫蓄立的病牀前,因爲樑柔的這個舉動,安安的哭聲見熄,一下下的打哭嗝。樑柔衝着小溫夫人微笑着點了下頭,她知道這位是小男孩的媽媽,禮貌的打招呼之後,樑柔彎下身體來面對頭上包着紗布的溫蓄立,很溫和的說:“你能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嗎?”
溫蓄立抿嘴,不肯開口。
安安打着哭嗝指控,“他特別壞,下課就帶着人來欺負我跟李穆。”
小孩子的事情,有一方說,另一方就會忍不住,溫蓄立一直沒開口,這會兒有些按耐不住,反駁說:“那是因爲你昨天踹了我的臉!”
樑柔能感覺到溫蓄立表情裡的戾氣,小小年紀,這般有仇必報,而且還是惡狠狠的,看來家庭教育並不是和善的。
但別人怎麼教育孩子,樑柔管不着,不用樑柔問,安安就回說:“你罵李穆是慫包,還不讓我們玩跳跳牀,你怎麼不說?”
要論嘴皮子功夫,安安絕對不會比任何人弱。
樑柔大致上明白了,她伸手牽住了溫蓄立的手,小小的男孩子,手其實還沒有長大,小骨頭節摸上去小小的。樑柔沒有明說,只是軟着聲音哄,“阿姨把你當大男孩來對待,用平等的態度跟你說話,不管怎麼樣,欺負弱小都是不好的行爲。李穆年紀比你小,他的身體也不如你強壯,你如果做不到保護弱小,那總可以做到不要欺負他對不對?就算是路邊的流浪貓狗,我們看見了都會想要救助他們,怎麼你對比自己小的男孩子還能口出惡言?這是不好的事。”
要說溫蓄立不知道欺負人,罵人是不對的事情,這絕對是騙人。
從小到大都受最好的教育,他當然知道什麼是好的什麼是壞的。但是欺負人,這其實是個很灰色的地帶,家長通常都會注意自家的孩子有沒有被欺負,沒有就好。就算知道自家的孩子欺負人,也不會多說什麼。對方的家長呢?先不說李穆的家長知道了也只有忍氣吞聲的份,就是外面那些脾氣火爆的家長,知道了也只是打回來,只會加劇矛盾,而不會解決問題。
溫蓄立長這麼大,還真是第一次被人拉着手,用如此溫和親善的態度,告訴他,他做了不好的事情。
面對樑柔帶着微笑,循循教導的臉,溫蓄立有些說不出來話了,他結結巴巴,“我我”他從小被人寵慣了,做什麼都理所當然,還真是第一次有難以啓齒的時候。
樑柔心裡很清楚,如溫蓄立這麼大的孩子,一切行爲都來自於家庭環境,哪有天生就喜歡欺負別人,以凌虐人爲樂的孩子呢,都是家長影子的投射。儘管樑柔沒有直接說家長的問題,但她覺得如果可能,還是要給孩子一個正確的觀念,欺負別人是不好的事情,不值得榮耀,更不應該以此爲快樂。
但這種話,一定要讓孩子覺得是愛他才說,而不能是強制的,否面的情緒來說,要不然只會起反效果。
其實溫蓄立長的很不錯,不同於李穆那種有些怯懦的模樣,也跟葉黎昕那種小混混兒的氣質不同。溫蓄立身上有那種大家族裡養出來的孩子纔有的模樣。眉眼端正,即便是頭破了,坐姿也很正。
看着這樣的孩子,樑柔意外的想起溫玉,那麼漂亮的人,卻有那樣不堪的內心,多令人惋惜。
忍不住拍拍溫蓄立手背,樑柔說:“阿姨知道你是個好孩子,只是好孩子也有做錯事的時候,這次的事情,你受傷了,阿姨代表葉黎昕的爸爸媽媽對你道歉。往後,你要加油,你這麼漂亮,如果只是打打鬧鬧說些難聽的話,多可惜。”
樑柔說的很真誠,小溫夫人在一旁聽着,也沒出聲。她當然不是個任由什麼人都能教育她兒子的人,但樑柔說的每句話,小溫夫人都聽懂了。作爲媽媽,這世上大概沒人比小溫夫人更盼着自己的兒子長成更好的人。只是做父母的,尤其是在他們這樣的家族裡,對孩子,真是輕不得,重不得。
教育是個很講究分寸感的事,激進不行,太軟和也不行。
有個第三方能來對溫蓄立說些有用的話,小溫夫人並不反對。
溫蓄立臉都紅了,他已經長大了,知道男女之間的分別,尤其是他的性格,在家裡,就是親媽都已經沒有拉過他的手。但眼前的這位女士好溫柔,明明是他帶着人去打算暴揍安安的,現在安安的媽媽卻說他是好孩子,只是好孩子做錯了事。這讓溫蓄立特別慚愧,如果樑柔上來就說溫蓄立是個小混蛋,他反而不會有這樣的心理壓力。
只能胡亂的點頭,可是腦袋破了,一點頭就會暈。溫蓄立天昏地轉的看着樑柔伸手扶住他的腦袋,讓他躺下,樑柔本身就是醫生,做起這些事情來,非常的順手。
原本以爲事情就這樣過去了,沒想到一旁的安安突然往門口跑。樑柔一想就知道壞了。
安頓好溫蓄立一扭頭,果然看到聶焱來了。
聶焱身上還穿着正裝,一看就是從公司直接趕過來的,正正闆闆的三件套,就這幅模樣,出席什麼金融論壇都是完全沒問題的,現在卻出現在小學的校醫務室裡,他外面西裝的鈕釦是解開的,看安安奔過去,就一把將安安抱了起來。對樑柔,聶焱都能說抱就抱,抱安安那就更是完全沒有負擔。
結果這一抱,安安摔倒撞傷的屁股,就疼的安安齜牙咧嘴。就這一下,聶焱就火氣呼呼上涌,臉色難看到極點,“傷,哪兒了?”
安安見聶焱,又怎麼疼了一下,就又委屈上了,一扭一扭的,眼淚重新往外流。
樑柔放開溫蓄立站起身來,急忙往聶焱身邊走,也不知道是不是樑柔的錯覺,安安在聶焱面前,真的比在樑柔面前要嬌氣的多,也不知道是什麼緣故。
聶焱此時滿心都在擔心安安的傷,他在公司接到電話,說安安在學校裡打架。這可不是小事情,聶焱就溫到底是怎麼回事,聽到對方是溫蓄立的時候,聶焱就不可能置之不理。聶焱比樑柔知道的多,當然知道溫蓄立是溫玉的侄子,這溫蓄立欺負李穆,是他們那個圈子裡的事情,但溫蓄立跑來找安安的茬,就讓聶延不得不多想了。
溫玉前腳找完樑柔,後腳溫蓄立就找人欺負安安,這事情聯繫在一起,聶焱怒火中燒。
溫擎宇對基海兆業多有打壓,這件事,聶焱已經避讓,自來水廠已經完全的退出來。聶焱的想法很簡單,要不然就讓聶家獨自,要不然就全身而退。總之,聶焱不想跟元龍一起摻和進去,要不然將來出什麼事情,聶家還成了元家的擋箭牌,替死鬼了。
溫擎宇刁難,聶焱不說什麼,這是男人之間的事,溫擎宇要給妹妹報仇也好,要爲自己贏官聲也好,那都是生意廠上的事。但牽扯到樑柔,安安,聶焱絕不會讓步。
自古還有罪不及妻兒的說法呢。
樑柔走過去,看聶焱渾身都冒火,就趕緊給降溫,“已經沒事了,安安都沒讓醫生給看,沒什麼事的。”
安安沒讓醫生看,更沒說自己受傷了,那是因爲傷到屁股了,她不願意說。
聶焱氣的呼呼,被樑柔勸了也沒緩解多少,他手裡就抱着安安,原本安安被他抱起,就會習慣性的坐在他的手臂上。但今天就不行了,安安屁股一挨他的手臂人就往上竄。聶焱從小受傷也不少,大致上也能明白安安這是怎麼回事。
扭頭往溫蓄立那邊瞪了過去,便是站在兒子身邊的小溫夫人,也被聶焱的眼刀刮的一震。
小溫夫人沒有親眼見過聶焱,之前聶焱去溫家的那兩次,她都帶着兒子回孃家去了,剛好聶焱去的時候,都是過年過節的,她還需要回孃家去。這第一次的見面,讓小溫夫人對聶焱的印象可謂是天翻地覆的改變。
從前看過聶焱跟溫玉刊登出來的訂婚照,用小溫夫人這樣官家千金的目光來看,聶焱不過是一個想要攀附溫家,得到更多利益的商人。但眼前的聶焱如寒風凜冽,哪裡有半點獻媚的模樣。
更讓小溫夫人驚訝的是,聶焱是個好爸爸。
對於女人,這一點無疑是有致命的吸引力的,便是溫擎宇已經算是不錯的父親,但對溫蓄立,溫擎宇能給到的關心依舊很少,如聶焱這樣,會爲了女兒一次小小的矛盾就趕來學校,溫擎宇絕對做不到。溫擎宇甚至沒有參加過兒子從小到大的任何一次家長會。
人比人,氣死人。
小溫夫人突然明白了溫玉爲何對聶焱執念那麼深,爲了聶焱,甚至改頭換面,都失去了自我。
這樣的男人,誰能抵禦。
想到此,小溫夫人露出特別精緻的笑容,她也不會叫‘聶總’,開口就直呼起名,“聶焱,你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