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謝曉風眼裡的神色嚇着了廖介川, 又或許他已經沒有心情再理會她,當謝曉風推開房門衝出去的時候,廖介川沒有再次伸手阻止, 只是悶聲不響地站在原地吞雲吐霧。
一口氣衝到了酒店外面, 謝曉風這才知道, 原來天正在下雨。
怪不得那麼冷。
雨勢很大。
正趕上出租車交班, 不好攔車, 這個時候也已經沒有了公交車,她想再給沈繡打個電話,可是她發現自己的手機和包已經不見了。
她也不敢回去找。
好在這個酒店比較體貼, 在樓下大廳裡,還特意給沒有雨具的客人提供了雨傘, 謝曉風借了一把, 咬咬牙衝進雨幕。
真是一刻都不想多待。
她冷得打起哆嗦, 像個瘋子一樣在雨中孤獨地行走。地面上到處都是猩紅的汽車尾燈的倒影,一腳踩上去, 馬上就支離破碎。
沒有錢包,也沒有手機,這一刻她顯得實在太狼狽了。謝曉風蹲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身體暖和了一會兒。
在這個世上她成了一個孤兒,然而她還有很多親人朋友, 高宸、沈繡、平方、高伯母、高奶奶……他們不會不管她的。
她還有安安。
她從來沒有想過, 廖介川這麼快就戳破了這個秘密。
許多年前, 透過醫院育嬰房的玻璃窗, 謝曉風凝望着剛出生的的孩子, 那麼小的臉蛋,揮動着柔弱的小胳膊小腿, 無助地張着小嘴哭喊。
學會的喊的第一個詞,是“媽媽”。然而,謝曉風知道,以後的歲月裡,她再也無法聽到這個世間最美麗的稱謂。
那時她還不夠堅強,覺得世間所有的委屈都積澱在她一個人的身上,爸爸死了,爺爺死了,媽媽不要她了,就連她的廖介川都背叛了她離去。
她還剩下些什麼呢?
淋浴下,謝曉風看着猩紅的血凝着水漸漸繪成了一個瑰麗的圖案,那時,她就像此刻這樣抱着自己,任憑水流聲將她漸漸淹沒。
蹲的時間長了,雙腳有些發麻,謝曉風站起來繼續走下去。
雨滴砸在傘面上砰砰的,一時之間,她的心也跟着怦怦地跳,後來才分辨出那是心口在疼。
走了好長時間,雨勢才漸漸小了起來。
一輛汽車從前面開了過來,遠光燈照得謝曉風一陣暈眩,車子瀟灑地從她的身邊擦過去,濺起路上的一灘積水,然後濺到她的衣服上。
鞋子裡又浸了水,走起路來晃晃蕩蕩的,謝曉風感覺自己隨時都會摔倒。幸虧酒店提供的是那種老式的長柄傘,她合上傘,拄着它當柺杖。
不知道什麼原因,剛纔那輛車突然掉過頭,又開了回來,然後,挨在她身後不遠處,慢悠悠的跟着。
謝曉風正覺得納悶,車裡探出了趙良帥的臉。
“嗨,謝瘋子——”
趙良帥透過車窗認真觀察了她一會兒,還是一上來就挖苦人:“哎喲我去!姓謝的,這副鬼樣子,怎麼活像被人輪……奸了一樣?”
誰實話,謝曉風真心不想在這裡碰到趙良帥。她知道現在自己頭髮亂了,眼睛紅了,身上也溼噠噠的,肯定好不到哪去。
可她心裡存着氣,想把這股氣發出來。
她頓住腳步,冷冷地瞥了趙良帥一眼:“我怎樣,你管得着嗎你?”
這次趙良帥沒有跟她槓下去,“要不是看在我媽的面子上,我都懶得搭理你。”趙良帥把車停在路邊,打開車門,懶洋洋的,“謝小姐,天黑路滑,請您上車吧!”
趙良帥一身正裝,沒系領帶的襯衫前露着大片胸脯,身上還飄着女人的香水味。謝曉風心下有些彆扭,搖搖頭:“謝謝,我的鞋子已經溼了,怕弄髒了你的豪車。”
她伸出手,“請你把手機借我用一下可以嗎,我想給朋友打個電話?”看趙良帥沒動作,她又保證說,“放心,我還不至於偷看你的隱私。”
“爲什麼我每次遇到你,總沒好事呢。”趙良帥哼哼着,把自己的手機遞給她。
“謝謝。”
“謝什麼。小爺我向來以德報怨。我可不是那種小氣的人。”趙良帥說着,隨手又拋給她一盒紙巾,“擦擦吧。”
謝曉風接過去,擦了擦頭髮上的雨水,沒好氣地說:“那就請趙先生再大方一回吧!我又冷又餓,麻煩你把外套脫下來給我,然後給我買點吃的。我會感激不盡的!”說完,她應景的打了一個噴嚏,恐怕要感冒了吧。
“喂——謝瘋子,”趙良帥聽了,彷彿受了極大的侮辱一樣,“你現在落難了,我在搭救你耶!你說話也太不客氣了吧?……”接着,他從鼻子裡哼笑一聲,“算了,你這個女人,好像我們真的沒有什麼共同話題。等着吧你!”
抱怨歸抱怨,趙良帥還是脫下衣服扔在謝曉風懷裡,不情不願地下了車。
謝曉風倚着車門給沈繡打了個電話的功夫,趙良帥就回來了,然後遞給她一盒牛奶。“路邊冷飲店隨便買的。不用謝我!”
謝曉風喝了一口,竟然還是熱的。大概趙良帥見她凍得發抖,人道主義爆發。
燈光透過路邊綠化樹的影子,輕柔的拂照在趙良帥前額的劉海上。謝曉風看了他一會兒,不由冒出一絲感動,吸了吸鼻子說:“趙良帥,我發現,你這人其實還不壞。”
趙良帥瞪眼:“你什麼意思?”
謝曉風低頭又喝了一口牛奶,擡頭又看了眼趙良帥,這才幽幽開口:“首先,我要向你道歉。”
“在校園裡那次,我知道錯不在你。”謝曉風決定坦白,“那天,人羣裡有幾個學生偷偷告訴我,你那輛車拐彎後車速已經降下來了,是那男生騎車誤撞了你的名牌跑車,因爲害怕賠償,這才反咬一口。實際上,當時我也看見了,你那賓利車臉盤上真的有劃痕。”
趙良帥險些當場就翻臉了,只是強壓着火氣,做最後的確認:“也就是說,你那天故意的?”
謝曉風平靜地向他解釋,“幾千幾萬塊的修車費,在你眼裡不算什麼,對學生來說,就是月把的生活費。你沒有體會過,不會懂的。”
“呵呵,你還真是個善良的好老師啊!”趙良帥諷刺地朝她翻了一個白眼,看起來仍對謝曉風害他出糗一事而耿耿於懷。
謝曉風垂眸,語氣帶着淡淡的失落:“裝裝聖母而已。”
莫教授的電話打過來時,謝曉風和趙良帥一個車裡一個車外,沉默以對,因爲兩個人實在是無話可說。
“喂——媽”,估計是太無聊了,他竟然開了免提,謝曉風聽見莫教授在電話裡問:“帥子,今天回家來嗎?”
“您不是說不管我了嗎?”趙良帥笑着,“還說要跟我斷絕母子關係,我可都記着呢。還說從今往後,只許管您叫老太太……”
“呸!我說過嗎?沒有吧。”莫教授賴皮一樣,斷然否認,“今晚上你回家來吧,我和吳嬸多做些菜。”
“媽,您不會又耍什麼陰謀吧?你要是再領老朋友老同學的閨女進門,我就不回家了。”
“你這孩子,怎麼說你媽呢,我能有什麼詭計陰謀?……上次怨我,沒徵得你的同意。可你也故意的吧?啊?……跟一個女孩家說話,就不會說些好聽的,誰教你那麼毒舌的……”
趙良帥揉了揉太陽穴,有些心不在焉,“你別說了,媽。”
“帥子,你也別嫌我煩,你都三十多了,你想急死我呀。你看你大哥,人家都在考慮生二胎了。”說到這兒,莫教授語氣頓了頓,“整天東混西混的,年紀大了打光棍吧你……”
“媽,你又來了。”趙良帥無奈。
“你看,我一說,你又跟我急。”莫教授嘆了口氣,“帥子,不忙的時候,就回來吧。剛纔吳嬸還說,再不見你都快忘了你長什麼樣兒了。”
“知道了老媽……”趙良帥敷衍着掛了電話。
掛完電話沒多久,高宸的電話又打了進來。
趙良帥把手機遞給謝曉風,似乎剛纔的煩躁還沒有消下去,因此說話有些惡聲惡氣地,“找你的。”
高宸和沈繡已經到了,謝曉風怕他們不好找她,便在電話里約好,在附近的天橋下面會合。
天空又飄了小雨,街道上空蕩蕩的,顯得有些冷清。
謝曉風把衣服還給趙良帥,很真誠的又說了句:“謝謝!”
趙良帥好像抓住了她的小辮子,馬上揶揄地笑了:“哎喲,謝瘋子,你這是承認欠我一個人情了?以後可別忘了還。”
謝曉風皺了一下眉:“趙良帥,你能不能別再喊我謝瘋子?”太難聽了吧。
“那喊什麼?”
喊什麼?他們關係不熟,糾正這個有什麼意思?她也懶得管了:“算了,你想怎麼喊就怎麼喊吧。”
趙良帥究竟還是對她今晚的經歷好奇,最後沒有開她的玩笑,又認真問了一遍:“謝瘋子,你今天晚上到底怎麼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