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此時還不像另一個時空裡萬曆後期那樣,讀書人動輒結社,又通過這種結社方式彼此約爲兄弟,共進同退,左右清議。,.︾但是這個雛形,已經初步出現。
像是翰林院這種地方,就曾經出現過翰林四諫這樣的敢諫之士。可以說,每一名翰林心中,都藏着一個可以左右朝廷,指點江山的夢想,想要在權力的盛宴中分一杯羹。
看到霍韜和方獻夫的奏摺後,不管是出於對孝宗的愛戴,還是出於對離經叛道的不能容忍,又或者是看到了這裡面蘊涵的巨大危機,在短時間內,柯亭內的十幾名翰林,幾乎同時都站在了楊慎一邊。
“奸黨,這絕對是奸黨!方獻夫人就在翰林院,我們把他找出來,問個究竟。我們讀書人的風骨,就是被這樣的人,全都給丟光了,如果我們不做一點什麼,將來還有什麼面目立於天地之間。”
十幾名憤怒的翰林,在這時擺出的姿態,是要將方獻夫撕成碎片,食肉寢皮的。金承勳與楊慎是同科進士,又是郎舅之親,關係最厚。與一向率性的楊慎不同,他爲人比較謹慎,急忙張開雙臂,攔在衆人之前
“大家不能莽撞,這裡是翰林院,如果動粗的話,傳出去丟的是所有人的面子。大家又不是街上的潑皮,不能遇到事就動拳腳,方前輩的意見,我是不贊成的,但是你們這樣去講道理,我也是不贊成的。咱們的武器是手中的筆,不是握筆的拳頭,大家不能本末倒置。再者說,誰又知道,這件事會不會有什麼陰謀,現在廠衛猖獗,大家不要中了他們的計策,被這幫鷹犬拿住什麼把柄。”
衝動的翰林們,也漸漸冷靜下來,作爲天之驕子的他們,未必真的怕廠衛,但是在翰林院裡動粗,也確實是有點丟人。所有人的目光轉而看向楊慎,楊慎思忖一陣,也點點頭“承勳言之有理,大家不可莽撞,這本章是陛下要咱們謄抄交百官議的,這事不能不做。不但我們要做,整個翰林院的人都要做,咱們要讓所有的同僚知道,這些東西是誰寫的。我現在去內閣,讓父親看看這些東西。”
內閣值房裡,樑儲、毛紀、蔣冕三人,本來去意已決,但是在楊廷和的反覆勸告下,決定勉強再支持一陣,但是也已經不大管事。費宏的班輩本來不在楊廷和之下,但是兩人的合作並不太愉快,楊廷和的行事思路和費宏並不相和,現在費宏已經很少來這裡辦公,在家中長期告病不出,很可能辭官辭的比另外三人還早。
顧鼎臣的科分輩分、名望還是手段,都不能和楊廷和相提並論,在內閣裡,存在感極低。加上他是第一個在楊記入股的閣臣,弄的內閣裡沒人喜歡他,每天只是混日子。
最近百官議政,讓內閣的工作量在原有基礎上大爲增加,楊廷和大權獨攬的同時,也要承擔遠超常人的工作。除了這些朝政議論,地方上反應的問題,也從來沒有中斷過。南方的海貿,漕運,大戶們對於楊記破壞市場的控訴,乃至於因爲楊記買田、徵地、造船等事,引發的一系列衝突,堆滿了首輔的案頭。
就在這種紛亂中,楊慎將那兩份奏摺的抄本遞到了父親面前,“父親請看,這是萬歲剛剛交到翰林院的,請父親過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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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廷和將兩份奏摺看了看,隨手放在一邊,“請你幾位世伯看看吧,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天子想要什麼,下面的人就給什麼,大明朝最不缺少的,就是這種聰明人。霍韜、方獻夫,他們只是開始,接下來,這樣的人恐怕會越來越多。”
案頭上的奏摺裡,原來有一部分會提到楊記害民,在地方爲非作歹,乃至搶男霸女的事也時有發生。還有些地方民風剽悍,楊記在那裡做生意,經常鬧出人命。地方官由於受到限制不能處置,就把官司打到御前,請首輔做主。可是現在的奏摺,這種內容已經大幅度減少,相反,倒是有不少地方,開始稱讚起楊記爲國出力,於國有功。
這些軟骨頭!楊廷和心裡暗自罵了一聲,順帶把霍、方兩人,也都歸入軟骨頭的範疇。這種奏摺,其實也在他的意料之中。自科道互查以來,言官們開始把注意力轉向同僚,查究不法的正事,沒有太多人去做,還有人開始想着攀附權貴,保住自己的位置。曾經以節操風骨自誇的科道體系,正在逐漸走向崩塌。
隨着事態的發展,早晚會走到這一步,如果不爲了這個,也不會鬧出這麼大的事。現在天子的態度,是認爲有了必勝把握,可以走到下一步了?
他冷笑了一聲,難道下面一些人的聲音大,就給了天子錯覺,讓他以爲自己已經穩操勝券?那些六七品的小官,手上無權,品階也低,一羣螻蟻般的東西,就算再怎麼多,也沒有實際意義。看來天子還是太年輕了,沒弄明白什麼叫勝負,自己有必要給他把這堂課補上。
蔣冕將奏摺一放“這兩份奏摺,沒有可議之處,如果連這樣的東西都要議,那大家的時間,就都會浪費在商量這種荒誕言語上,國事又有誰去做呢?老夫的意見很明確,天子必須繼承孝廟的血脈,不管他本人願意或者不願意,這一點都沒有什麼可商量的。至於上本之人,簡直是仕林之恥,理應交部嚴辦,以儆效尤,至少不適合在翰林院裡供職。他們已經對不起自己的清流身份,就不要再做清流官。”
樑儲、毛紀兩人也都點着頭,這種事觸動的是原則和底線,沒有什麼可商量的餘地。如果內閣表現出有半點退讓,整個朝政的格局,都有可能退到當初泥塑閣老,紙糊尚書的局面,新君登基後,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君臣共掌朝政的大好局面,很快就要被荒廢,朝政怕是比武宗時,還要糟糕一些。
幾位閣臣都在嘉靖登基後教授他讀書,爲他講解聖人之道,從這個角度看,這些人都能算是天子恩師。毛紀第一個站起身來“這次我們幾個人一定要出來說話,讓萬歲明白,咱們的立場所在。老夫這就進宮,跟天子當面說清楚。”
楊廷和想了想“這樣,不如我們幾個一起去,內閣本來就該是共進同退。這次的事,更要求內閣必須團結,不能各走各的。”
他看了一眼顧鼎臣,見後者依舊與平時一樣閉目打坐,一語不發,咳嗽了一聲“九和,咱們一起走吧。”
顧鼎臣睜開眼睛,謙恭的行了個禮“對不住,家裡今天來了幾個鄉親,定好了一起吃飯,做人要守信用,這事,恕我不奉陪了。”
說完之後,他依舊陷入假寐,只在口內輕輕哼唱起新學的京劇中的唱段“我恨奸賊把孤的牙根咬碎!上欺君下壓臣做事全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