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此時,嘉靖充分的體會到,廠衛首領對於自己的重要性。如果錦衣衛還掌握在朱宸手裡,現在一定是跪在地上,哭求自己收回成命,他不敢讓人毆辱士大夫。除非自己派太監去打人,否則的話,最後還是得認倒黴投降。
自己的兄長,自己的姐夫,只有這樣的親信,才能控制這種武裝。他心內轉了幾個念頭,吩咐張佐“去給大哥準備一件坐蟒服來,大哥在左順門,救人有功,這件袍子,就算是朕賞你的。穿着坐蟒服,帶着你的手下,把這羣鬧事的人,都給朕抓起來。”
“臣遵旨。”
寢宮裡,岑蓮雙手託着下巴,聽着雪娘講了一個很美麗的故事,大眼睛眨啊眨的,聽的入了神。皇后與她很是投緣,拉着她到寢宮裡,連內監宮女都趕了出去,只剩了兩人。
這個故事從一男一女的相遇,到女郎被壞人捉住,又被男人救出來。兩人本以爲從此該走到一起,沒想到橫生枝節,女子最終嫁給了一個自己不喜歡的男人,與心上人從此天各一方,只能相見,不能相守。
小姑娘眼淚汪汪的捏着小拳頭“這個人……太可惡了,明明那位姑娘不喜歡他,爲什麼偏要她做自己的夫人?皇后娘娘,您是六宮之主,可以下一道旨意,把這個壞人抓起來砍頭。然後讓那位姑娘,去找自己的心上人啊。”
“傻姑娘,這是個故事,哪裡抓的到人?”雪娘面色一黯,隨後又道:“再說,那位姑娘已經嫁了人,不再是白璧無瑕,又怎麼配的上自己的情郎。”
“不是啊,承祖哥哥說過,男人對女人,不該苛求太多,尤其是情非得以,就更不該過分追究。當然,承祖哥哥雖然不在意,我還是很在意的,如果真的被人欺負了,我想就只能死了。”
他……不介意?雪孃的眼中一亮,隨後又一暗,不介意又怎麼樣,這種事只能想想,誰也沒膽子做的。但是隻要有這個夢,自己的看到岑蓮的樣子,她心內大生憐惜,摸了摸她的頭
“放心吧,有本宮在,放眼國朝,沒人動你一根指頭。算算時間,說不定你的相公該找你了,以後有時間,長到宮裡,陪本宮坐一坐。等你將來生了孩子,也要抱進宮裡,給本宮看。還有,好好待你的相公……這是你的造化。”
單純的岑蓮,看不出皇后的情緒波動,點着頭來到宮門處四下張望着等着消息。過了片刻,張佐跑過來道:“蓮夫人,楊都督讓奴婢來找您,說是要打人了,問您去不去。”
“去,肯定要去啊,我跟着來,就是要打人的。他們敢打承祖哥哥,我這次要打死他們。張公公,麻煩你幫我找根棍子,要最重的。”
看着岑蓮蹦跳着離開,孫雪娘眼眶一紅,心內竟是無比的羨慕,從貼身的荷包裡,摸出了幾枚玉石棋子,緊緊攥在手裡,彷彿那就是她生命裡的全部。
左順門外,哭聲一浪高過一浪,兩百餘名文臣,以慷慨赴死的心態,高聲痛哭,不時有人喊出“孝廟,睜眼吧!”或是“孝廟若是在天有靈,就請以天雷,收去那些佞臣,保住祖宗的基業吧!”很多人叫着孝廟,還有人喊了洪武爺爺,場面亂的很。
本來病休在家的大學士費宏,聽了哭諫的事後,特意命人備了轎子,向着這裡趕來。老妻嘗試着阻止他,但是沒有意義,費宏的年紀已經不輕,但仍然蹣跚着上了轎,一臉的堅定,彷彿即將就義的壯士。
“當初寧王預謀叛亂,朝堂上,到處都是他的黨羽,老夫明知道彈劾他,不但於事無補,甚至可能引火燒身,可是依舊沒有退縮。爲了守護這個國家,我失去了一個手足,也失去了世代居住的祖宅。今天,爲了守護道統,老夫已經做好犧牲生命的準備,若是萬歲不能相容,老夫就將這腔熱血,灑在左順門外。無論如何,明哲保身的事情,老夫是做不出來的。”
他的到來,在羣臣中引發了一輪熱議,讓大臣的士氣再次提高,就連哭聲,都比方纔大了幾分。太監已經來過幾次,然後又無可奈何的回去,天子雖然下了口諭,要求羣臣各歸本衙,不得在左順門外逗留,但是沒人想要服從命令。所有人依舊在大聲哭喊,不停的喊出孝宗或是洪武。
楊慎則利用這段時間,將羣臣的意見寫成本章遞了進去“我們都是朝廷的大臣,不是街上的潑皮,沒人想着,要用這種方式來威脅天子。但是禮法,道統,是這個天下運行的根基。我們不能看着禮法被踐踏,程朱二公的心血,被毀於一旦。這一次,哪怕是天子見責,將我等全部斬首,我們也一樣,不會退下去。”
他遞上本章的同時,將這番話告訴了接本的太監,這算是宣戰,也算是一個通牒。繼嗣派大臣要求天子下旨宣佈繼承孝宗血脈,尊孝宗爲皇考,以後永不更易,同時將所有護統派大臣驅逐出京,永不招回。只要答應這些條件,大臣們就會迴歸衙門繼續工作,否則,就繼續哭下去,沒的商量。
不能談只是個態度,漫天要價,就地還錢,天子不可能答應那麼多,但也會適當的退幾步。能擔任斡旋大使的,也只有自己的父親楊廷和,只要這次找他出面,父親的權威就可以得到確認,在未來的歲月中,天子也會明白,這位首輔,纔是真正能決定帝國走向之人。
奏摺遞上去,哭聲繼續,六部尚書以及幾位閣臣,不會參與到這種哭泣裡,他們只是留心的觀察着皇宮,等待着下一步,天子發來什麼旨意。
但是在第三批太監被哭聲驅逐後,宮裡就不再出人,左順門的大門關閉着,不多時,從裡面傳出落閂的聲音。這種時候落下門閂,難道是怕這些人衝進去?幾位閣臣相顧搖頭,自己沒那麼蠢,怎麼可能讓大臣衝進左順門裡。
他們狐疑着,不知天子想的什麼,但是哭聲並沒有因爲狐疑而停止,依舊一浪高過一浪。音樂的,一些奇怪的聲音,混雜在哭聲中傳到了楊慎耳中,初時聽不大清,漸漸的,越來越清晰。畢竟是經過戎馬,對於這種聲音他並不陌生,同來的大臣裡也有一些人聽了出來,這是軍靴,只有許多軍漢的軍靴踩在青石路面上,纔會傳出這種聲音。
幾個人四下張望,很快,片片明黃,就充滿了他們的視線。明黃罩衣,亮銀戰甲,不知多少錦衣衛和東廠番子,從三個不同的方向,朝左順門包夾而來。爲首着身穿坐蟒,手扶刀柄,正是不久之前,在左順門表演了一番個人勇武的楊承祖。